芮雪青摆摆手:“一切都过去了,什么也不说了,晓静还是去吧,人家马里红还请你一块儿坐车去呢!”
勇之才一听火冒三丈:“杨晓静就是爬去也不坐她马里红的车去!”
“那我派车,我派车!”芮雪青仍是笑着说。
杨晓静说:“芮院长,这个会还是你参加吧!”
芮雪青说:“晓静啊,你没想想,省卫生厅点着你的名字要你去,我去咋说呢,这内情又不能对外人讲。我去了,人家会说我这个老头子是去出风头争荣誉的!”
“那还有别的副院长!”她说。
芮雪青解释道:“借用刚才之才老弟的话,现在哪个副院长也不愿意屁颠屁颠地跟在马里红的后边。”
话说到这里,晓静也就答应参加省里的会议,但谢绝乘坐马里红的车。
杨晓静没有回宾馆吃饭,只是在街上一个小店里吃了点小吃。转悠到快十一点的时候,她才回到了宾馆。到了17楼7号房间门口,她听见屋里的电视还在响着,就又退过去到楼下转,她想等到马里红入睡了再回房间。
近十二点钟的时候,杨晓静又返回17楼,刚走到门口摸出房卡,还没插进锁孔,门就咯吱一声打开了:“晓静,我一直在等你呢!从猫眼里就看见你了。”
杨晓静一时还没准备好要说的话,只是点着头,“啊,啊”进了屋。
“晓静,你洗澡吧,澡池里放有水。”马里红就像她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热情地说。
“不,不,你洗吧!”杨晓静不拿正眼看她。
“刷过了!”马里红大腔大调地说,“我怕晚了停热水,专门给你放了一池子水,这池子我还刷了两三遍。”
“真是谢谢你!”杨晓静不由得说出了这句话。
马里红又拿出了一瓶舒肤佳:“这是我带的,还是比宾馆配的东西质量好些,洗了之后皮肤光滑、芳香除臭。”
杨晓静并不想领她这个情,后来一想,洗就洗吧,洗澡也是个回避,免得跟她多说话,于是就进了卫生间开始洗澡。她洗澡出来了,一看马里红还没睡,还在等她。而且看见她就说:“今天请你坐车一块儿来的,找不到你,你咋要坐公共汽车来的?”
杨晓静说:“长途我坐小车头晕恶心。”
“是这样啊,我以为……”马里红亲热地说,“妹子啊,这副局长马姐当着,跟妹子当一样,可能分工我抓业务,妹子你是咱樱山的医学权威,马姐还得依靠你,晓静你千万不要见外……”
杨晓静特别害怕讨论这个话题,一本正经地对她说:“马局长,今晚咱就不谈了,以后找时间再谈,我想看看明天的发言材料。”
“对,看看,应该熟悉熟悉,那我就先睡了。”
“马局长,你只管放心睡好了,晓静会摆正位置的。”
“你说哪儿了?妹子,马姐还能不了解你?”马里红说着扭过头睡了。
杨晓静边翻阅着发言稿,边看她一眼,心里说:“好久没听见这么甜地喊我妹子了。”
马里红的车刚在门口停稳,有人“咚”的一声放了个纸炮,五彩纸屑落在了车上,她正要开车门下车,噼噼啪啪地响了只有一分钟的“蚂蚱鞭”,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子林林就扑了上来,呼喊着:“妈妈有车了,妈妈有车了!”她这时才明白这是林林搞的小闹剧。也难怪儿子这么高兴,她记得林林告诉过她有这么一件事。那时候,林林还在上一年级的时候,刚上课,班主任老师问,哪位同学家里有车?话音刚落,七八个同学的手“刷”地举了起来,林林把手举得特别高。老师问:“你家是什么车?”林林说:“我外公开的是三轮车。”老师笑笑说:“算了,我说的是小车。”林林还执拗地说:“三轮车也不大啊。”老师扑哧笑了:“我只要小轿车,要送我岳母去医院用的。”同学们听了哄堂大笑。此时,另外一位同学说自己家里有小轿车,老师就把那位同学喊了出去,笑着走了。林林放学回到家,哭着嚷道:“妈妈,咱家什么时候可以有小轿车啊?”……回想到这些,马里红顿时忘了路途的疲劳,亲着林林的脸蛋喊着“乖乖儿”上楼去。
屋里早已挤满了人,客厅里,书房里,就连厨房里站的都是人,这些人里边有熟人,也有面熟人不熟的,还有些陌生的面孔。这些人也不知道都从那里得到的消息知道马里红今天傍晚要赶到家,都早早地跑到家里来迎接。面对着那一张张笑脸和一声声道喜,马里红也是满面春风、合不拢嘴,催着丈夫游海给客人让座、泡茶。她自己知道,来宾也都知道这都是客套话,他倒得及吗?有那么多茶碗吗?所以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回绝着:“不用了,不用了。”
然后,马里红就坐在卧室里像个坐诊医生那样,一个一个叫过来谈话。刚开始的时候她谈得高兴,后来谈着谈着眉头就皱上了。这些人个个都是有求于她,有想调动工作的,有的要安排学生就业的,有的说年龄有误不想退休的,还有的是想被提拔重用的……总之,没有一件事情是好办的,好的是她现在还没有明确分工,再说刚接任以后的日子还长,就个个点头应允:“好,好,你放心,我记着……”
已快十点多了,客厅里就只剩下四个人,一个是苗青,一个是先富来,一个是周可可,那个年轻的姑娘是周可可的女朋友菲菲。
当然是先把苗青叫过来了。苗青一进门就双手合十连声说:“恭喜你啊,马局长,恭喜!”
“不客气了小苗,你还不知道我这个局长是咋当的?”马里红很亲近地对他说。
“以后有什么事就吩咐,鞍前马后跟你跑!”
“肯定的了,局里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情况,有很多事情还得指望你呢。”马里红说。
苗青拍着胸脯说:“马局长,你放心,我会不遗余力的。”
马里红没有批评他不叫马姐,她知道他心里害的是啥病,就把人情做在前头,说:“你只管放心,我会很快建议郗局长给你扶正,我以前说过的话不会忘。”
苗青道了谢就走了。
紧接着,周可可和他的女朋友进来了。
“可可,有事你说。”马里红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示意自己已经很疲倦。
“没事,就是来看看阿姨,祝贺您高升了。”周可可微笑着说。
“什么高升啊,就是多为大家干点事嘛!”马里红卖着官腔,“那以后有什么事再说,好不好,可可?”
“没事……没事……好!”他看看菲菲,欲起身告辞。
菲菲看不惯周可可这吃鼻涕屙脓的软作相,开口道:“你不给阿姨说,我就说了啊。你当局长了,把可可带局里去吧。”
马里红一听,想起了当初要周可可写杨晓静告状信曾许过这个愿,但她现在回避这个话题,婉转地说:“可可是个人才,迟早会调走的。”
菲菲见她说的是官话,直率地说:“早能早到什么时候,迟能迟到什么时候?”
见这个毛丫头片子说话这么难听,马里红又想上火,但她还是忍住了:“我刚到局里,一天班还没去上,只去开了一个会,我现在能给你说清?”
菲菲说:“你不知道,阿姨,现在杨院长看见可可那可是黑眼来白眼去的……”
马里红现在最忌讳提这个话题,不悦地看她一眼,嘿嘿一笑说:“你这年轻人说话真是想哪儿说哪儿,杨院长这几天就和我在一块儿开会……”
菲菲是个卖衣服的,不怕马里红个啥,只管说:“不是这几天,是自从你们开始竞争副局长,杨院长对可可就是这样。你想想,你走了会有可可好过的日子?”
马里红越听越讨厌,但还得哄着说:“好,好,我知道了,你们总得给我段时间。”
“俺等着!”菲菲撅着嘴拉上可可走了。
“真他妈的狗屁不通。”马里红朝着小两口背影小声骂了一句。
最后屋里只剩先富来了,马里红也就不喊他进卧室了,就在客厅里谈起来。
先富来抢先说:“嫂子,我就不说恭贺的话了。”
马里红说:“画匠不给神磕头,什么都不用说了,嫂子会记住你的。”
先富来是个聪明人,他明白这个时候自己不能给自己记功,便说:“我佩服你啊,嫂子是个有韬略的人,我初中毕业考高中的时候,当初心里很紧张,记得老师给我们说了一句话,‘如果我们的心预备好了,所有的事也就成了。’我到现在都记着这句话啊。”
“有道理!”马里红点点头,“不过,以后还得对杨晓静提防着,去开会的这几天,我看她对你嫂子可是充满了敌意啊。”
先富来手一摆:“别理她个小女人,俗言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
马里红对游海说:“你看富来,现在到底是天南地北闯荡多了,见识广了。”
游海嘿嘿一笑:“江湖上嘛,会买的是徒弟,会卖的是师傅。”
“去你的,这不是你说的。”先富来回了一句,扭头又朝着马里红说,“嫂子,我这生意上的事?”
马里红正笑的脸也不笑了,顿了一会儿说:“现在药品都在招标,只有耗材不招标,但是几乎是没有什么利润,要么,你先整点中药材,中药材可以不招标。”
先富来眨巴着眼说:“那也行,我这方面还有点关系,就整点鹿茸、人参、阿胶、龟甲……”
“这药品太贵!”没等他说完,马里红就拦住说,“我现在顶多可以给乡镇卫生院、村里卫生所帮你推销推销,农村人谁吃得起那药?你就先搞点普通的中药材。”
“普通中药材不赚钱。”先富来两手一摊说,“表嫂子,你可知道,这半年我可是搭进去几十万了啊!”
马里红也知道这家伙现在也是年糕掉到灰窝里吹不得打不得的,也只能哄着说:“富来表弟,你等嫂子站稳脚跟再说行不行?”
“那好吧!”先富来怏怏地走了。
先富来刚出门,游海就对着门外说:“生意人真是沾不得啊。”
马里红叹口气说:“我体会到了,世界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
会议室里,郗大康在主持召开一个局务会议,局里的科级干部都参加了,第一医院的芮雪青和杨晓静也列席了会议。
会议开始时,郗大康宣布了中共樱山市委关于马里红的任职文件。然后马里红先是说了几句谦虚话,接着汇报省卫生厅在顺兴市召开的全省卫生系统提高服务质量经验交流会的精神,汇报完毕之后,马里红还特意看看杨晓静说,晓静同志也去参加了这次会议,看晓静同志有什么补充的?杨晓静摇摇头,表示没有。
接下来与会人员就展开讨论。眼下人们开会对讨论都不大感兴趣,说不了多长时间就不愿多说,要么就是说不定谁中间放个“冷炮”,就把讨论的话题引偏方向,荤的、素的,看谁能说得引人发笑。郗大康把握住火候,讨论到四点钟的时候,他就开始点将了。“老芮啊,你说说,你们第一医院可是在大会上放个响炮,给咱们樱山卫生系统争光了!”
芮雪青接着说:“让晓静说吧,工作是她做的,会议是她参加的,在省里也是她介绍经验的。”
“晓静说也好。”郗大康笑着点着头,其实他的本意也就是想让杨晓静说,但是芮雪青在场,他不能不先点芮雪青的将。
会场上除了马里红,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杨晓静,想观察她的表情和态度。
杨晓静和平常一样,脸不变色心不跳,从容不迫地讲:“转变卫生行业的作风,提高服务质量是当前我们面临的主要任务。医德医风事关重大,古代名医孙思邈就讲过,‘人命至宝,有贵千金,一方济生,德逾于此’,还有加拿大大夫白求恩,他虽然是个外国人,但对病人高度负责,满腔热情,像爱自己一样爱每一位病人,对技术精益求精,对工作一丝不苟,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何况我们是人民的医生,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决不能追逐经济利益,将白衣天使蜕变成白衣魔鬼……”
在场的人大多数没有听过杨晓静讲话,一听她讲得头头是道,娓娓动听,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杨晓静继续讲道:“我们以前虽然做了一点成绩但是还很不够,要在这方面再上新台阶,要从主管副院长开始,也就是从我杨晓静开始,层层实行责任制,对行风建设实行一票否决,要树立当医生就是当一头牛的理念,吃少量的草,耕更多的地,挤更多的奶……”
场上又是一片掌声。
最后,郗大康做会议的总结讲话:“……刚才同志们的发言讲得很好,特别是杨晓静同志讲得更好。中国过去有句古话,‘不为良将,便为良医’。在传统的中国精神文化中,如果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一种崇高的政治理想人格,那么,‘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就是一种为医的最高人格。当前,提高医德水准是当务之急,也是医疗卫生战线展现精神文明建设的主要内容,更是构建和谐社会之所需。……这样吧,这么重要的任务,就由分管业务的副局长马里红同志负责,也就不再召开专门的局长办公会议了,大家有没有意见?……”
郗大康用目光环视了一圈,看看各位副局长,见大家没有表示不同意见,就接着说:“如果大家没有意见就这样定了,会后,局办公室马上把这个会议纪要发下去。”
散会后,大家都有说有笑地走出会议室。唯独马里红是一脸的不悦。她把苗青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问道:“郗局长今天讲这话是什么意思?”
“咋啦?”
“你就没听出来?”
“没,没啥啊?”
“你还当人事科长哩?连这点政治头脑都没有!”马里红恨铁不成钢地说,“我马里红来上任,也没开个欢迎会就让我出去开会,这任职文件的宣布和局长分工这么严肃的事情,也不召开专门会议,工作会上那么一讲就算了?”
“郗局长就这样,工作忙起来什么事情就爱一锅煮。”苗青解释道。
“那人事工作谁分管说清没有?”马里红盯着苗青问。
“那自然是你管嘛!”
“可会议上他没说啊!”
“嗯,是没讲。”苗青仍是点着头附和着。
“原则问题!”马里红愤愤地说。
苗青不敢做声了,他发现眼前的马里红已经不是当副局长之前的马里红了。
“你想让谁管啊?”马里红问。
“我当然是想让你管了。”苗青看看她说。
“那你就问问老郗,管人事的事情咋说。”这女人也不称呼郗局长了。
“我去问合适吗?”苗青诺诺地问。
“怎么不合适?当然合适,你人事科长不问谁问?”马里红斩钉截铁地说。
“我是副科长!”苗青顺势将了一军。
“让我管了,你就是科长。”马里红觉得现在需要给他打气。
苗青没有立即下楼,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冷静冷静,理理思路。他知道说话三要素,一是该说的时候会说——水平;二是不该说的时候不说——聪明;三是见什么样的人说什么话——精明。平时,这些他都掌握了,可今天这话怎么说,他有点拿不准。想到最后,他觉得要掌握一条原则——策略。
于是,苗青噔噔上了三楼,进了郗大康的办公室,低声下气地说:“郗局长,请示请示你。”
“又请示啥哩?”郗大康双眼浏览着报纸,其实他心里很清楚。
“这人事工作以后向谁汇报?”
“你想向谁汇报?”
“当然是直接向您汇报好啦!”
“你觉得好就好。”郗大康目光一直在报纸上浏览。
苗青心里都明白了,没说什么,退出了办公室。他知道马里红在等他回话,但他也不敢去见马里红。不一会儿,马里红就来到他的办公室:“小苗,你见老郗了吗?”
“见了。”他不敢说没见。
“他怎么说?”马里红直逼问。
“郗局长说得糊里糊涂的。”苗青回答得吞吞吐吐。
马里红早就觉得不会有好的回音,如果有好的消息,苗青早就跑到办公室说了,她心里也清楚,郗大康对她并不信任,也没真心推荐她当副局长,不然,当初也不会把杨晓静排在第一,而把她马里红排在第二名。她接着问:“他是不是想让其他的副局长管人事?”
“也没有。”
“那他直管?”
苗青没有吭声,也不敢看她,猜想此时的她一定是恶狠狠的眼神。
“鳖老头也不怕累死!”马里红小声骂着,“咣当”带上门走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越想越气,一不管财,二不管人,当个空筒副局长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在医院里,在医院里自己还管点事呢!马里红简直就想上楼找郗大康,问问这样分工是谁的意思,想了想又忍住了,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这人事权老娘迟早要抓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