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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两瓶半”画了个“麻花圈”(12)

其实马里红接到电话时就猜出了几分,因为她知道昨晚她走时那事还没有处理完,真是顾得这头顾不得那头了。她忙给司机打了电话要了车就往行署赶。又是不到行署二百米就听见喇叭响器嘀嘀嗒嗒,鞭炮声噼里啪啦,哭声号啕。马里红心里一怔,糟了!那帮人又闹到行署了!还看见行署大门上挂着白布帘子,上面用黑笔写的什么字看不清楚,但可以想象得到。她又让司机把车停下,悄悄地往前走,她怕那帮人认出她,用围巾把头裹得严严的,只露出两只眼睛。还好,那帮人没能认出她,又有公安人员维持秩序,门口还留着一条通道可以过得去人,她就侧着身子挤进了行署院内。

到了专员会议室,会议室已坐满了人,龚以群黑着脸看也没看她,她只朝信访局长点点头就自己悄无声息地找个位置坐下。

此时,交警队长正在作汇报,汇报完毕后,龚专员说:“如此说,事故的责任在司机了?”

“是的。”交警队长站起来说。

“明白。”龚专员招招手,示意他坐下,接着说,“医院的同志说说。”

这时“郎小个”站起来说:“那个张老汉死亡的确是有我们医院抢救不及时的原因,但请专员理解,我们医院不止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们给人治了病扶了伤救了命,最后没人付款,我们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况且,现在又是市场经济……”

“你屁话!”龚以群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样站了起来,“你们不要歪曲市场经济,不要把什么罪名都加到市场经济的头上,市场经济不是不要人道主义,你们是要钱不要命是吧!这类问题你们什么时候给行署反映过?你早说,没人付款我龚以群付款!如果是你爹你是不是先交款后治病?你们缺德,失德,没良心!”

在场的人一个个吓得屏住气连呼吸也不敢大声呼吸。

龚以群又坐下,不理他了。“郎小个”还是站着不敢坐,还是旁边一个人拉拉他的衣裳示意他坐下。龚以群划了一根火柴点着烟,眼皮也不抬地问:“公安局谁来了?”

黄大队霍地站起来,右手扬起敬了个礼:“报告龚专员,我叫黄志忠,人称黄大队。”

龚以群猛吸一口烟,看看他说:“你说说对这个事件的看法。”

黄志忠说:“死者家属虽然有理,但应该依法有序表达诉求,这样的有理闹访,也属影响机关秩序,影响社会秩序,不予支持,应该劝阻,甚至采取强制措施。”

“那昨天夜里闹到今天,从医院门口闹到行署门口,你们治安大队是干啥哩?吃干饭哩?财政拿钱白养你们?”龚专员双眼看着他,目光咄咄逼人。

“报告专员,昨天夜里我们接到群众举报,到红樱桃夜总会去扫黄……医院这件事情没有接到反映,今早晨闻知,我们队员已来到行署门口维持秩序!”

马里红一听,一双熬红的如一对灯笼似的眼睛放射着愤怒的目光朝黄大队刺去,心里骂道:“日你娘的!原来就是你这个小子折腾老娘半夜,没想到今天龚专员收拾你吧!”

龚以群不再理黄大队,话锋一转:“马里红同志来了没有?”

“来……来了!”马里红以为龚以群会对黄大队继续训下去,没想到突然点了她的将。

“我让你昨晚把这事处理掉,稳住局面平息事态,你不但没有把事态平息,今早又闹到行署来了,闹到我龚以群的脸上来了?你昨晚是咋处理的?是不是急着回家找男人哩!”龚以群越说越怒。马里红的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那事他咋也知道,脸刷地由白变红,说不出话来。

“你说吧,现在这个事件怎么处理?”龚以群声音放低了些。

“我……我们……听专员指示!”马里红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扯淡!”龚以群又站了起来,“什么事情都听我专员说,要你们局长干什么?你不是负责全面工作的局长吗?你负什么责?”

“我愿意接受专员的批评!”马里红低着头说。

“我懒得再批评你们!”龚以群从鼻孔里冒出了一声冷笑,然后对大家说,“对于这个事件,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事件的责任在车主,张老汉的死亡原因是第六医院没有及时抢救造成的,但其家属也不能再有理取闹。为此,我提出四点意见:一、行署要成立一个调查组,对事件的过程要进行调查。二、经济责任完全由肇事方承担。三、第六医院和卫生局的直接责任人应写出书面检查,并由调查组核实,视情节和态度再做处理。四、公安、信访部门对其家属闹访者进行劝阻谈话,如不听劝告,可采取强制措施。大家还有什么意见请发表?如没意见散会。”龚以群说完气势汹汹地走出了会议室。

与会人员也三三两两地离开,按照专员的要求落实各自的工作。马里红是最后一个离开专员会议室的,走在行署大院里,她有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

突然一辆黑色的奇瑞轿车停在她的面前,她一看,先富来从车上下来了,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开车进来的。”他指指车。

“外面没人堵了?”

“他们被公安撵走了。”

马里红说:“这帮人和你当初挑动‘两瓶半’家属的闹事很相似,他们会不会也受人挑动?”

先富来点点头:“有可能,你挤了人家局长的位置,人家也不会甘心的。”

“这样说,少不了杨晓静。”马里红咬着牙说。

“我看也是。”先富来附和着。

“你抓紧侧面打探打探,如果抓到证据及时报告我,弄些材料送给龚专员。”马里红小声叮嘱着。

“好,好,我立马去办!”先富来点头哈腰地表态了,后又接着说,“表嫂,我那批药材进回来了,有鹿茸、鹿鞭、阿胶……你就快打打招呼!”

“那都是小事!”马里红不耐烦地说,“当务之急是把幕后操纵者揪出来!”马里红总是习惯用文革中的语言。

“我咋不急,不急会跑行署找你?资金压着一百多万哩!”先富来仍念叨着。

“你记着,等你表嫂子稳住座。”马里红拍拍他的肩膀。

“好好!”先富来明白地笑笑。临上车又问:“我游哥有信吗?”

马里红摆摆手:“你先去吧!”

“好哩!”先富来说着上了车,刚发动着车,他又下来了。

“你怎么还不走啊?”马里红催道。

先富来手里拿着一张《樱山晚报》说:“忘了给你看了。”

马里红接过报纸一看,只见版面的右下角刊登了火柴盒一小块——《红樱桃夜总会昨夜被捣》。“滚他娘的,谁他妈想把老娘糟蹋死!”一边骂着,一边狠狠地撕了报纸。

马里红瞌睡得要死。她多年都有午休的习惯,加之昨晚又折腾了一夜,吃饭的时候上眼皮和下眼皮就直打架,所以吃过饭连碗也没洗就上了床。

刚睡下来,手机就响了,她本来想摁手机上的拒绝键,但一看手机上的号码显示,马里红知道是华安市的手机号码,便接通了:“喂,哪位?”

“是马局长吗?我是华安晚报的记者,姓文,叫文闻。”姓文的用普通话回答,声音挺浑厚,从手机上传来的声音也挺好听。

马里红知道《华安晚报》虽说是个小报纸,却号称发行量逾百万份,在全国也是很有影响的报纸。所以马里红一听也不敢怠慢:“文记者,有什么指示?”

“这么说你就是马局长了?”文记者笑笑,“我想采访你。”

一听说采访,马里红突然来了精神,能在《华安晚报》发表对她的采访,自己可是大出风头啊,于是满口答应:“好啊,几点钟,什么地方?”

“下午什么时间都可以,到你办公室,或是到宾馆?”文记者用商量的口吻说。

马里红想想,还是到办公室好,那样机关人员都可以知道记者采访她了,会令人高看的,于是她回答:“那文记者屈驾,三点钟到办公室吧!”

“好的。”文记者挂了电话。

马里红挂了电话之后,就给苗青打电话,说有记者要采访,要他把办公室安排整理好。这虽不属于苗青的工作,但是她现在不管什么事情都依靠苗青,不用别人。

苗青听了问:“记者要采访你什么内容?”

马里红说:“这个我没问,他能采访什么?我看他挺客气的,说话很友好。”

“那记者们你可要提防着,他们可会兜圈子的。”苗青提醒说,“第六医院的医疗事故昨天闹腾到今天,闹得这么大,记者会不会想做这文章?”

“是吗?”马里红的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不得不防啊!”苗青进一步提醒。

“我心里有数了。”马里红说着放下了电话,但是再也睡不着觉了。

三点多钟,她也没去办公室,也没敢关手机,三点十分的时候,手机响了,她一看是文记者的电话,响一遍的时候她没有接,响第二遍的时候,她才接了电话。“马局长,怎么不接电话啊?”文记者不满意地问道。

“对不起,我拉肚子,刚才在卫生间。”

“那你什么时候能过来呀?我两点五十就在机关院里等了。”

“这阵子还真不能走,肚子有点疼……”

“要么我到你家去看看你?”

“不,不,不能劳您大驾!”马里红说,“你要采访什么内容,急不急?不急就缓一天?”

“急也不急,只是明天我一大早就要到其他地市去。”文记者回答道,但是作为记者的敏感性,他似乎已经觉察到马里红是在拒绝。

“文记者,抱歉,那就等下次吧,下次我请客。”马里红故作客气。

“那我们电话里聊几句好不好?

“好啊。”马里红也想探探虚实。

“我问你,你们樱山为什么频频发生医疗事故?”

文记者直接进攻。

马里红意识到了来者不善,顿了一下回答道:“这两起医疗事故是不一样的,樱山第一医院‘两瓶半’的死确实是医疗事故,但是第六医院张老汉的死不是医疗问题,是经济问题。”

“抢救病人与经济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没人付款,医院自然有理由拒绝治疗!”

“照你这么说,医院现在救死扶伤不再是人道主义,而是唯钱主义?”

“你也不能以偏概全。”

“那咱就事论事,你就谈谈你对张老汉一死的看法。”

“你要想问得更清楚,就去找医院,找那司机,找张老汉的家属……”

“那些人我自然会去问的,现在我要问的就是你。”

“你问我什么?”

“我问你现在对白求恩精神应该怎么理解?”

“白求恩?早过时了!”马里红见他越问越刁钻,心里越来越烦。

“你认为白求恩过时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那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对人民满腔热忱,对技术精益求精的精神就不值得学习了?”

“白求恩他本国人就不学习了,我们还把他捧为神?”马里红越说越烦。

“是这样吗?”

“当然是,我听一位朋友说,他去过一次加拿大,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去参观白求恩的故居和纪念馆,原以为参观的人络绎不绝,没想到那里却是门可罗雀……”

“如此说,我们中国人就可以不学白求恩了?”

“咱不闲聊了,说得我头疼……”

“你是说,说到白求恩你头疼,是吧?”

马里红见这个记者确实是不怀好意,是在兜她,“啪”地挂了电话,一头倒在床上。

三天之后。

一大早,办公室通知召开机关中层干部和各二级单位一把手会议。郗局长还在省城回樱山的路上,他给马里红打了电话说是地委也要来领导,要她把会场组织好。马里红就在大家等候领导的时候,对与会的人员讲:“过一会儿领导进场时,大家都要站起来热烈鼓掌。现在啊,我们有些人对领导一点也不礼貌,听报告不鼓掌,其实鼓掌对领导既是尊重,对自己也有好处,鼓掌可以刺激神经末梢,促进指关节血液循环……来,我们先试试怎么样?”马里红说着带头鼓起掌,大家也跟着试着鼓掌,但掌声不是很热烈,马里红又鼓动着:“大家早晨都吃饭了吧?用点劲,使劲鼓,让掌声热烈些。”大家的掌声比刚才热烈了些,马里红高兴了,继续鼓动:“好,热烈了些,要再热烈些……”

她正说着,郗局长带着向东方进来了。马里红带头鼓起掌,大家也跟着鼓掌,掌声确实是很响亮很热烈。就在这当口儿,马里红看见向东方后面还跟着杨晓静,杨晓静也看着大家腼腆地笑着鼓着掌。马里红立刻莫名其妙地黑下脸来。

大家坐定后,郗大康把各位与会人员给向东方一一作了介绍,向东方微笑着一一点头致意。介绍完毕,他宣布向部长做重要讲话。大家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向东方站起来向大家鞠躬致意,坐下来后,他从容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清了清嗓门说:“我受地委、行署领导的委托,给各位通报点情况。一份是《华安晚报》内参发表的一篇记者调查,题目是:两瓶半死亡确属酒精所致,张老汉死亡属于医院缺德……”

与会人员听了都屏住呼吸,室内静得落根针就可以听得见似的,大家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用眼神传递着内心的声音。

向东方接着说:“新闻监督也是一种民主的监督,因此,中共樱山市委经过核实后,作出决定:对负有主要责任的马里红取消其地区卫生局副局长、党委副书记试用资格。同时决定,杨晓静同志任地区卫生局副局长……”

片刻,会议室里响起了长时间雷鸣般的掌声。

马里红蒙了。以后所有的过程她都没有什么印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发现整个会议室里就她一个人了,她晕乎乎地下了楼,也不见她坐的那辆现代车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