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忘,大师傅,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记的,只是小妹子一时太忙……”
“记住,上去了楼,别忘了给你搬梯子的人,否则,他还会搬走你上楼的梯子。”“一脸嘴”不阴不阳地说。
马里红点点头,又递上去三百元。
“好吧!见你如此诚心,我就教你一个绝妙的招数。”“一脸嘴”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说:“每天早晨,或是每次外出之前,你就这样的动作,同时口念——我是金刚,威猛无比,天下无敌;我是金刚,无所畏惧,无所不能。可发出声音,有力缓慢地念,连念九遍,长久坚持,必有成效。”
“我记住了,大师傅,成功之后,小马定会重谢您!”
马里红从小瓦屋里走出来之后已精神多了,并在嘴里默念着……
马里红和先富来在华侨咖啡屋相视而坐,其实他们谁也没心情喝咖啡,只是要一杯咖啡便于在这里说话而已。马里红从“一脸嘴”的瓦屋出来就给先富来打了电话,约他到这个咖啡屋来的。她想找个人和她一起把“一脸嘴”那奇妙的一番话语琢磨琢磨,这话找同事说不行,也不能与单位的人说,找游海也不行,他是个闷葫芦,再说想起他在夜总会和那个叫小蓓的小姐睡觉被抓住的事就像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想来想去,还是找先富来。虽然,先富来没有把握住,让文闻记者找到了“两瓶半”老婆弄清了“两瓶半”的真正死因,但毕竟没把她马里红卖出去。先富来本心并不愿意来,他眼前只想躲她远远的,但又碍于情面不好意思不来。再说,前一天为献媚杨晓静在“小乐天”酒楼又弄个大没趣,觉得也巴结不上,此时去见马里红也会弄几句好听话的,也就来了。
既然请他来了,也就相信他,马里红把见到“一脸嘴”的前后情形全告诉了他。
先富来一听兴奋起来,他手一拍桌子:“这可是个高人啊,高人就是这样,说出一句话能让你琢磨三天,而且越琢磨越有味。”
“表嫂受刺激了,脑子也成了冰疙瘩,你那脑瓜子好使。”马里红既是装傻又是奉承地说,“你就替表嫂琢磨琢磨。”
先富来听了马里红的奉承话,也就更加兴奋,显摆地说:“单说‘止’嘛,就是停止不动了,他为什么让你添一画呢?添一画就是不止,不止就是动,动就是跑,跑就是找,找就是找人。有一次在火车上看杂志,杂志上有一句名言,在中国很多事情都要靠人情定律来运转,仔细品磨品磨很有味。”
马里红点点头,意思是听懂了。然后又问:“那我添一横成了个‘正’了,这如何解释呢?”
先富来挠挠头说:“这个我也解释不清,刚才我说了,高人一句话够常人琢磨三天,这还不到半天哩,我得回去再琢磨,也许嫂子翻过身还能当正官哩!”
马里红摇摇头:“没那个可能。”
“不一定。”先富来又搬出那句话:“小富可求,大富天定。”
“借你金口吉言。”马里红高兴了,端起咖啡杯,“来,喝一口。”
“喝一口。”先富来也端起咖啡杯附和着,“嫂子,你翻过身,可先把我那批药材给销了啊!”
马里红将手中咖啡杯同先富来的咖啡杯猛地一碰说:“嫂子翻过身,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表弟的事。”
先富来乐了,一口气把杯子里的咖啡给喝完了,他说他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雅间里,马里红独自一个人在想:跑?往哪儿跑?找?找谁?她毕竟也算是走过来的人了,想了想,不能一上去就随便找大领导,得先投石问路。而且这块石头得先投向芮雪青,说到底是自己多年的老领导,说轻说重都有包涵。找芮雪青也得选好时间,肯定不能到办公室去,那要碰见好多人,也不能约他到外边来,只能晚饭以后到他家去。
晚饭以后,马里红要去芮雪青家之前,她就按照“一脸嘴”教的,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轻声念道:“我是金刚,威猛无比,天下无敌;我是金刚,无所畏惧,无所不能……”她念了三遍的时候,外边有人按门铃,她也没去开门,后来咚咚敲门,她还没有去开门,一直坚持念够了九遍才去开门。门一开,看见是芮雪青夫妻俩站在门口,她惊喜地道:“哎呀,是芮院长啊,你怎么来了?”她嘴里这么说着,心里想着,真的就这么神奇?
“我和老侯来看看你嘛!”芮雪青说着就进了屋坐了下来。
芮雪青的老伴老侯把手里拎的一袋水果放在桌子上,说:“老芮早就说来看你,就是天天忙……”
马里红知道芮雪青是来安慰自己的,因为,她到医院这么多年,老芮从来没有到她家来过,她激动地忙去拿瓜子、洗苹果,都被老侯拦住了,拦住她坐下来与芮雪青说话。
“怎么样?情绪调整过来了吗?”芮雪青问。
“怎么会调整过来了呢?我咋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马里红说着几乎要哭。
“想开点啊,里红!”芮雪青哈哈笑笑,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人生一辈子,受点挫折很正常,看透了,也就了了。有人讲过这样一段话,说是人生心得:出生一张纸,开始一辈子;毕业一张纸,奋斗一辈子;婚姻一张纸,折腾一辈子;做官一张纸,苦心一辈子;金钱一张纸,辛劳一辈子;荣誉一张纸,虚名一辈子;看病一张纸,痛苦一辈子;悼词一张纸,了却一辈子。淡化这些纸,明白一辈子;忘了这些纸,快乐一辈子。你想想也就是这,忘吧,该忘的就忘了吧,忘记了,你就快乐些!”
“怎么会忘了呢?”马里红又擦眼泪,“这是刻骨铭心的伤痛,你是看着我成长起来的,我什么都可以说,走到这一步,真是太丢人现眼了!”
“别想这么多,什么丢人不丢人的?”芮雪青说,“刚才给你说的那一段顺口溜,是我的一位朋友病重期间我去病房探望他,他说得很乐观,他病危时,我又去医院看他,他拉着我的手又说,老弟啊,啥都别想,身体第一,我回想人这一生,就是享享福受受罪,排场排场人丢丢。里红啊,想开点,什么事都得会想,你往美处想越想越美,能美死;你要是往气处想,越想越气,能气死!何苦呢!别多想了。我们走了,你也休息吧!”芮雪青说着就起身。
“芮院长,你别急,多坐会儿,我还想给你说说……”马里红急忙阻拦,因为她要说的话还没说。
“你就早点休息吧!老侯身体不好,晚上也不敢多熬,我们走了。”
老侯也配合地朝马里红点点头,然后就出门要走。
马里红也不能阻拦,送他们走了。她知道芮雪青只是象征性地来看看她,并没有想多谈深谈什么的,但这个时候的她最容易满足,觉得有这个礼节就不错,以后想找他说话就可以联系他。
第二天,她决定去找郗大康。她觉得找郗大康不能到家里去,因为说话时他老婆爱插嘴。她就给乔叶子打电话,问郗大康干什么去了,叶子告诉她郗局长去办公室了,她觉得也不能去办公室,找他要到卫生局那院子,那个院子现在她不能去的,别人看见会捣脊梁骨的。她想先给郗大康打电话再约见面的地方。
“晓静啊,我看你这人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是文火慢炖啊!”郗大康在与杨晓静交谈,这是杨晓静任副局长后他俩第一次正式交谈。
杨晓静微笑着说:“虽然我以前也在医院,但只是‘一院’,一夜之间,突然让我抓全局工作,我真是心里无数啊!”
“怎么样?你跑了一遍,现在心里有点数了吧?”郗大康说着点燃了一支烟。
杨晓静点点头:“嗯,有了点数。”
“谈谈你的感觉!”郗大康要看看这个新副局长的水平,虽然以前也了解,但现在他要看看她究竟能否很快进入角色。
“总的感觉是众口难调,患者有患者的苦衷,医护人员有医护人员的委屈。”杨晓静从容地说,“不过,这个矛盾永远也平衡不了,我们必须一边倒,倒向病员这一边,从严要求我们的医护人员,坚持以人为本,面对的首先是‘人’,其次才是‘病’,不能只见‘病’不见‘人’,否则,就不能治病救人……”
郗大康猛吸一口,弹弹烟灰:“回答正确!但你考虑有什么应对措施?”
“应当说措施也有,不过,也不一定很准确。”她就像当年刚当上副院长后第一次给芮雪青汇报工作那样怯生生地说。
“咱讨论讨论嘛!没关系!”郗大康有意把话语调得柔和一点。
杨晓静胸有成竹地说:“现在加强医德医风建设是根本,但要标本兼治,从机制上解决问题。要推行首诊医生负责制,服务承诺制,限时办结制,责任追究制,对行风建设实行一票否决。同时,从外部引进监督机制,聘请行风建设监督员,实行政务公开,面向社会公开承诺优质服务,堵绝伪劣假药,并采取扶贫措施……”
郗大康将手中的烟蒂狠狠地一摁:“好!”他正要往下说,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起身去接电话:“喂,哪位?”
“是郗局长吗?“
“噢。”
“我马里红。”
郗大康将手中的传话筒用手捂着,对杨晓静说:“马里红的电话。”
“你接吧!”杨晓静说。
“郗局长,我想见见你。”对方的声音很文弱。
郗大康又把手中的传话筒捂住,说:“她要见我!”
杨晓静又说:“见就见吧,她现在需要安慰。”
“咱还要讨论……”他的目光在征求意见。
“咱讨论的时间有的是。”杨晓静也站了起来。
郗大康就回过去话:“那你现在就来办公室吧!”
“我怎么好意思去办公室呢?”马里红很难为情地说。
郗大康再次捂住话筒:“她还不愿到办公室来!”
“她的心情可以理解,你就到外边找个地方同她谈吧!”杨晓静说完就走了。
“那去樱山宾馆吧!”郗大康回答马里红说。
“那是地委的宾馆,是官员们出入的地方,我现在怎么能去呢?不方便。”马里红说。
郗大康挠挠头:“去华西大厦怎么样?”
“可以!”马里红同意了。
放下电话,郗大康就要了车,开往华西大厦。到了大厅,郗大康让司机去服务台要个小型的会客厅,而没要客房。因为会客厅是个公众场合,是谈公事的,到客房去似乎不便,万一马里红吵闹起来,不知情的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哩!其实,他也早就想找马里红谈谈,只是觉得见了不好开口。
上楼前,郗大康给司机说:“你在外边听着,如果马里红缠着我走不开,你就给我打手机。”司机点了点头到外边接马里红去了。
郗大康坐在六楼会客厅抽着烟,想着马里红会说什么,自己该说什么。
马里红进了会客厅,看见郗大康坐的沙发后面墙壁上挂着“塞外风光”的大幅油画,知道那是贵宾的位置,也就没好意思挨着郗大康坐下,而是在靠右侧的一排沙发上找个距离郗大康不远的沙发坐下。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郗局长,我给你丢脸了。”
郗大康抽着烟说:“里红,不要这样说,这件事情因素很多,有很多是偶然因素。当时,我也蒙在鼓里。那夜,地委组织部通知我连夜赶回樱城,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天亮到樱城,家都没有回,就直接去见了向部长,向部长在办公室等了我一夜,他把地委的决定告诉我后,我脑子里当时一片空白,我也来不及找地委其他领导,更来不及给你事先通气。这种被动局面与那个记者写的那篇文章关系很大,也怪我去省里学习,如果我不去学习,也许有事我会挡住,该千刀万剐我郗大康也落不到你马里红的头上,唉,你当了我的替罪羊啊!”
郗大康说得如此动情,马里红哭了。此时,她感觉到了,是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当初要是按照组织安排去省行政学院学习也许就没有这场灾难了。这时,她心里说,人生的路并不是自己能够设计得好的,还是顺其自然,咋走也不后悔。她擦干眼泪对郗大康说:“好像是上天在捉弄我,让我走到这一步!有时候想想都不想活下去!”
郗大康劝道:“里红啊!可不能这样啊,你现在应该振作起来,人生就像在大海里的一次远航,要历经无数次的风浪,你没受过挫折,缺乏承受能力,你现在一定要坚强起来,挺得住!”
“我挺不住!我实在撑不下去。”马里红又呜呜哭起来,她知道女人的眼泪是炮弹,“郗局长,你也知道我的事都是那个姓文的记者搅和的,事情是偶然的,你就再给向部长讲讲,马里红是被冤枉的,应该恢复她的工作……”
郗大康摇摇头:“这个没有可能,至少眼前没有可能,我知道《华安晚报》把这件事搞得舆论很大,地委领导余怒未息,地委当时做出的决定也是很慎重的……”
马里红抬头看了看他:“照你说的,我就没活路了?常言道:人不可一日无事,在家闲坐着心里比在鏊子上煎还难受。”
郗大康思索了一下,说:“如果你急于工作,科级干部是局里的权限,局党组还可以研究,你还回第一医院当副院长好不好?”
“好马不吃回头草!”没等郗大康说完,她就截断说。
“还有其他医院也可以考虑!”郗大康接着说。
“哪里我也不去!我从哪里跌倒还要在哪里爬起来。”马里红的口气硬起来。
听到此,郗大康觉得她有点不自量力了,但还是耐住性子劝解道:“里红啊,前边我给你讲过,人生好比大海中的远航,充满风浪。我们无法控制风在大海中的吹向。不过起码我们可以调整船帆,让船朝着既定的方向而去,这也叫审时度势啊!”
马里红一点也听不进去,又哭起来:“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还让当科级干部谁抬举我啊!你找地委说说试试,不中我也上访去!”
“你上访去吧!”郗大康忽地站了起来,“我给你说的只是我个人的想法,班子通过通不过,地委组织部同意不同意还不一定!”
“我知道有杨晓静这条狗挡着道我就过不去!”她发狠地说。
郗大康狠狠地瞪她一眼:“你根本就不了解杨晓静!”
就在此时,郗大康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司机打来的,就接通说:“哪位啊?哦,我知道,我知道,马上就过去!”而后对马里红说:“我中午要去接待省里客人。”说完就出门去了。
马里红见硬的不管用,话语又软了,撵在郗大康背后说:“郗局长别生气,我的心情你应该理解。”
“你好好想想吧!”郗大康甩出这么一句,“哐”地关上了车门。
望着郗大康远去的奥迪车,马里红又流下了两行眼泪,但她并不甘心,撩起飘在胸前的纱巾擦去了眼泪,找唐老师去,反正眼前也没啥事,要求复职,唯此唯大。外边太冷,寒风像刀子一样戳得她的脸生疼生疼的,她就回到大厦大厅,给唐老师拨了手机,连拨了两遍唐老师也没接,她猜想,唐老师不是没看见,往常每次都是响三声就接的,现在肯定也是回避,人人都回避啊!找个公用电话打吧!唐老师弄不清楚是谁的号码可能会接电话了。但是也不能马上打,唐老师也是眨眼就是见识的人,连着打她也会猜出是马里红打的。于是她决定等一等,她不敢站在大厅,时近中午来往的人多了起来,她怕碰见熟人,就站在一个角落里,等有十几分钟,她用公用电话打了过去,她打的是唐老师家的座机,马里红想要是唐老师不愿见,接通手机她会说,自己没在家或是去外地了,还是打座机保险些。那座机一打就通了:“你中午回来吃饭吗?”唐老师问。
马里红知道唐老师以为电话这端是路专员了,忙说:“唐老师,我是马里红。”
唐老师不冷不热地说:“哦,你找老路啊,他还没回来呢!”
“我不找专员,他忙,我就想找你说说话。”
唐老师说:“我这两天肚子不舒服了。”
马里红趁机说:“那我正好看看你去!”
“不用了,看不挡病,你忙吧……唉,不给你说了,锅溢了。”马里红知道唐老师在骗她,她知道唐老师的座机在客厅,站在那个位置,根本看不到厨房里。此时,她如抽了脊梁骨似的,浑身软得像面条,站立不稳,她怕到外面风一吹就会倒在地上,她扶着墙壁整整站了五分钟,定了定神才往外走去。这时候,她体会到了一句话,胜者王侯败者贼,谁都怕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