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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一止为正”点迷津(8)

苗青怯懦懦地走进了卫生局的会议室。虽说他到第一医院当了常务副院长成了正科级,但是再回到局里,回到这个自己待了十几年的院子,远没有了过去的亲近感。离开了一段时间,这里的一切对他已经开始变得陌生,不管是过去的老同事还是眼前的事物,都莫名地增加着距离感。苗青知道这大概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是让苗青再摆出当人事副科长时的气势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到了会议室一看,各个二级单位来的都是一把手,而且每个位置上方的座签都有名字,他们医院的座位上的座签是“马里红”的名字而不是他苗青。他再看看主席台上,说主席台不算准确,因为没有台子,应算是主讲席,上面有杨晓静、侯欢及几个陌生人的座签。侯欢是同他一批调整的干部,他去的是第一医院当了常务副院长,而侯欢是到了局里当上了医政科长。苗青听大家都说侯欢当了科长之后挺牛气的,说实话苗青倒不怕杨晓静,因为杨晓静比较文气与人为善,但是侯欢却是个倔脾气,他能说什么话办什么事,那可拿不准。

于是,他从会议室退了出来,给马里红打电话:“喂,马院长,还是你来吧,各单位来参加会议的都是一把手。”

“他们那一把手是科级,你也是科级,没关系!”马里红说。

“不管什么级别,局里要求的是一把手参加会议。”苗青强调着。

“局里今天是谁主讲啊?”马里红问。

“看牌子是杨局长……”苗青知道马里红一般是不买杨晓静的账,所以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是怯生生的。

“这就对了,她是副处级,我也是副处级,她怎么能开我的会议?如果我去参加会议,她反而会不自在了。没事,你就参加吧!”

苗青看拗不过去,就回到了会议室,坐在了座签为“马里红”的座位上。

杨晓静,侯欢,还有两个陌生人也都入席就座。

侯欢是会议的主持人。他用眼睛扫了一圈,习惯性地说了一句:“人都到齐了吧?”

没人应声,这种情景是不会有人应声的。

接着,侯欢喊了一句:“第一医院的来了吧?”

“来了。”苗青低着头应着。

“唉,这第一医院的院长咋变成男的了?马院长不是个女的吗?”侯欢说得大家哄堂大笑。

“马院长今天有点事!”苗青解释着说。

“她什么事啊?”杨晓静歪着头问。

“我……我不知道……”苗青见杨局长发话更加胆怯。

“她不参加今天的会议给谁请假了?”杨晓静严肃地问。

“我不知道,只知道她让我来代替……”苗青心里更憷。

“那你打电话问问今天她为什么不能来?”杨晓静的声音更高了,“这次会议不是我杨晓静开的,是经局长会议研究决定召开的一次重要会议……”

苗青见杨晓静也这样说,就不吭声了。

“你愣着干什么?快去给马里红打电话,告诉她没有特殊情况,今天的会议任何人不能代替。”侯欢声色俱厉。

会议室的人都齐刷刷地看着苗青,苗青只好起身。

侯欢又指指会议室的一角,朝大家说:“那边设有迟到席,今后开会迟到者一律请到迟到席就座。”

苗青听见了侯欢的话,出了门,又扭头看了看那迟到席。

“开始吧,不耽误大家的时间。”杨晓静轻声说着朝侯欢示意。

侯欢向大家点头致意:“同志们,今天的会议很重要,所以要各单位一把手参加。会议的主要议题是研究解决当前医疗行业的不正之风问题,尤其是研究如何搞好医疗扶贫和打击假冒伪劣药品,保护患者利益。今天特意请来了市政府纠风办的领导同志和市药监局的同志。会上,杨晓静同志不仅要代表局领导作重要讲话,还要同各单位一把手签订责任状。会上,市纠风办和药监局的领导也还要作重要讲话,之后,还要到医院现场参观。下边,首先欢迎杨局长作重要讲话……”

大家一阵热烈的掌声。

杨晓静站了起来,礼貌地向大家鞠了个躬,然后坐下谦虚地说:“会议的确很重要,我的讲话并不重要……”

此时,苗青站在会议室的门外给马里红打电话,会场上的声音通过传话器都传到了马里红的那边,马里红说:“我都听见了,杨晓静说她的讲话并不重要……”

“哎呀,马局长你别当儿戏了,杨局长的话还好说,那侯欢科长说话可难听了。”苗青几乎要哭。

“他娘的,这个死侯欢,当了小庙里的鬼,就认不得大庙里的神了,看我老娘咋去收拾他小子!”

不管她如何骂,如何说,只要来就行。听她这么一说就是要来了,苗青舒了一口气,在门外等着。

没超过十分钟,马里红坐着小车来了,下了车横眉竖眼地对苗青说:“你走吧,我去会议室。”

苗青迟疑着说:“马院长,你别急,会场上设了迟到席,咱再商量商量。”

“商量个球!你走吧!胆小如鼠,干成啥事!”马里红大大咧咧进了会议室,坐到了放着她座签的座位上。

马里红刚坐下,侯欢也不顾杨晓静正在讲话就喊道:“请迟到人员到迟到席就座。”

马里红不吭声。

杨晓静继续讲话。

过了一分钟,侯欢又喊道:“请马院长到迟到席就座。”

马里红脸红了,眼朝侯欢翻白翻白,意思是不要再耍她,侯欢并不看她。马里红又自我解嘲地朝左右两旁人笑笑说:“侯欢这家伙真逗!”但是还是坐着不动。

又过了两分钟,侯欢又喊道:“请马里红院长到迟到席就座。”

此时,马里红哭笑不得,左右为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似笑非笑地说:“呦,真是当科长了,拿马姐当猴耍的?我是怕影响杨局长讲话。”

这时,杨晓静停住了讲话,对马里红说道:“今天似乎有点不客气,但这是局党组为整顿会风做出的决定。倘若马院长今天要参加地委行署领导召开的会议,或有更加重要的会议,我们就不会过分强调了。”

侯欢接着说:“马院长是副处级干部,更应该带头执行纪律。”

会场上的人眼光一起射向马里红,马里红无奈地起身朝迟到席走去,她边走边自我解嘲地说着:“坐迟到席又咋?坐哪儿都是坐。”

她嘴上虽是这样说的,但是心里极其不舒服。人都说,现在的人看自己简单,看别人复杂。马里红现在心理就是如此,她认为这是因为那天没有让郗局长和杨晓静去探望龚专员,杨晓静与侯欢串通一气利用这个机会故意耍弄她的,故意在大家面前要她难堪……她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想得头都涨得像个大气球一样,连会议进行到了什么程序她也木然地一无所知。

“现在请马里红院长上台与杨晓静局长签订责任书。”侯欢在主席台上喊道。

马里红一点也没听见,旁边的人伸手拉了拉她的胳膊,她才迷迷糊糊地走过去,糊里糊涂地签上“马里红”三个字,连杨晓静伸手来同她握手她也没注意到,没握手就又回到了自己的迟到席上。

会议紧接着是去参观。一辆中巴车早已停在院内等候着,与会人员在杨晓静、侯欢的带领下纷纷上了中巴车,车子载着大家驶出了大院。马里红嫌与杨晓静、侯欢他们坐在一起别扭,同时也是为了显示出自己的派头,她并没有搭乘那辆中巴车,而是坐着自己的那辆小车跟在中巴车的后面。那中巴车先是上了中山路,接着又拐到樱桃花路,最后又钻进了菜市街。时近中午,菜市街上买菜的、卖菜的把不宽的马路挤得只留下中间窄窄的一道缝,车子在这样的路上很是不好走。马里红坐在自己的小车上,嘴里小声地骂着:“娘的,把老子们往哪个鬼地方领啊?”

中巴车到了市第五人民医院,好不容易才驶进医院的院子里。这是个老医院,位于老城区,因为建院早,规模面积都早已撵不上时代的步伐。中巴车进了后院,这里应该是个停车场,但是不大的停车场已被几辆小车塞得满当当的,中巴车好不容易挤进院子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大家只得先下了车,车子再倒出去。中巴车靠不到地方,马里红的小车也没处停,司机只得把车子开出院子停在医院门外的大街上。马里红下了车,撵上了人群,跟在大家伙的屁股后面上了一座小楼。

二楼病房是肝病的住院区,杨晓静领着大家走进了这个病区,来到了七号房,只见床上躺着一位面黄肌瘦的四十多岁的农村妇女,正在打着点滴。杨晓静一进屋就走到病床前握着那女人的手问:“大姐,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好多了。”只见那又黄又瘦的女人满眼热泪地说,“现在这医院真好,服务态度好,治疗技术也好!”

“有什么困难吗?你尽管说。”杨晓静又问。

“眼前没什么困难,有困难医院都解决了。”

这时,杨晓静站起来对大家说:“同志们,这位大姐叫郭子荣,是位农村妇女,她没了丈夫,有个孩子还是个傻子,自己又得了肝硬化、肝腹水。半月前来到了五院看病时,医生嘱咐她要住院治疗,当时她身上就一元钱,哪能住院啊!接诊的医生立即向赵院长汇报,赵院长答应先安排住院,然后再解决钱的事。安排大姐住进医院之后,赵院长就召开了全院医护人员会议,号召大家献爱心,他自己带头捐了三百元,全院职工一次就捐了几千元,解决了这位大姐的医疗费,还为她安排了‘济困病床’,出钱雇人专门伺候这位大姐。我想如果我们的医院都能像五院这样,何愁医德医风不能好转?医护人员与患者的关系不密切?我们要大力倡导弘扬五院的这种精神。”

杨晓静说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五百元钱放在了郭子荣的病床上:“收下吧,这是我的一份心意。”

接着,侯欢掏出了三百元,其他与会人员,有的捐出了两百元,有的献出了一百元,唯独马里红把手提包放在了自己的小车上,这会儿摸遍全身的口袋却没摸出一分钱,脸上热辣辣得如火烧火燎……她觉得站在那里很没意思,就退了出来。

她往楼下走着,听见杨晓静还在讲着:“同志们,这位大姐的病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费用也不是一个五院能承担的,大家回去以后可以发动全系统医护人员来一次献爱心捐款活动……也可以给媒体的同志讲一讲,请他们宣传宣传,让社会的爱心凝聚成洪流,冲刷去她的伤痛,点燃起生命之光!”

马里红“噔噔噔”下了小楼,到了楼下她朝小楼瞄了一眼,嘴里哼了一声,就气呼呼地走到自己的车前,拉开车门对自己的小司机吼道:“走,咱走,不听她娘的作秀唱高调!”

马里红坐在自己的车里,想着上午发生的事情,想得直生气,前边受了那么多的非难,现在又领着那么多的人到了这么一个只有百十号人的弹丸小院来参观,岂不是给她、给自己的大医院打耳光。

车子刚要开始发动,迎面过来了苗青,他慌忙地走着,还向车子招着手。小司机扭头看了看马里红,是向马里红征求要不要停车。马里红憋了一肚子的气,恼怒地说:“不停!”说罢,她又想了想,还是让车子停了下来。苗青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马里红把车窗摇了下来,冷冰冰地问:“啥事?”

苗青看看司机,那意思是暗示司机在场不方便说。

马里红不顾这些,眼一横说:“要说快说。”

见马里红不顾及,苗青也就不顾了,说:“上午回院里,我找先经理说了,让他把他那药材搞成饮片,这样就好……”

“这个我不听,你不要说了。”苗青还没说完,马里红就打断了他的话,同时一摁开关,车玻璃又刷地升了起来。小司机心领神会,没等马里红暗示,一加油门,车子开动了,把苗青留在了喧闹的菜市街上。

马里红气呼呼地回到家里,突然觉得两乳如针扎一般地跳着疼,她看见乔叶子也不理就躺在床上睡觉去了。

乔叶子是一月多前,郗局长夫人去西安之后,马里红让她回到自己家做保姆的。乔叶子跟她跑了一年多,为她当官的事也算是立了功,再说自己给叶子承诺的安排工作之事也没有兑现,今后说不定还用得上这姑娘,她就先把叶子留在自己家里当保姆。

“阿姨,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乔叶子蹑手蹑脚地上前问。

“胸部有点疼。”她不说双乳。

“那你是不是在单位生气了?”乔叶子从她的面部表情看得出来马里红回到家是憋了一肚子气的。

马里红没有回答。

叶子继续说:“老家的人都说,花椒叶熬汤喝能散气,我给你熬一碗汤去。”

马里红摆摆手:“不用。”

乔叶子一问到马里红是否在单位受的气,马里红就更来气了,真他妈的是龙落泥潭被虾戏,今天分明是杨晓静与侯欢串通一气要耍她的。她想想这俩家伙如果狼狈为奸,郗大康又不为她撑腰做主的话,以后还真是有生不完的窝囊气。马里红竭力地寻找着自己的精神力量,为自己打气,她想起了龚以群出院那天说的话,身上顿时来了劲,“哼,老子要去当旅游局长哩!”马里红自言自语地喃喃着,想到这里她的双乳也不疼了,起身去给周可可打电话,要周可可再给她找找资料。

周可可弄了一大摞的资料,马里红研究了十几天也没理出来个头绪,要给龚专员提供一个有分量的开发樱桃花旅游的建议,应有一个可行性的规划,比如客源分析,道路建设,搞几A级的景区……没有这些,老谈樱桃花不行,她想了想,还得去找郗大康,她记得两三年前听郗大康感慨过樱山的樱桃花可以作为一个旅游项目开发的。郗大康在担任地区卫生局长之前当过县长,政府的副秘书长,对樱山的经济以及社会人脉都了如指掌,有人说他是樱山的“活字典”,有人说他是“百事通”。马里红决定还是找郗大康探讨探讨好。

她给郗大康打了电话,郗大康就在办公室里,并说上午没什么要紧事,她就赶到了郗大康的办公室。

“里红有什么事?”郗大康开门见山地问。

马里红也开门见山地说:“郗局长,我记得前两年听你说过樱山应该搞旅游节,打打樱桃花这张牌……”

“嗯,说过,是说过。”郗大康饶有兴趣地说,“樱山的工业落后,应该发展第三产业,开发旅游来带动。咦,你怎么问起这事啦?”

马里红嘿嘿笑笑:“你是老领导了,咱真人不说假话,那年你是说者无心,我可是听者有意啊,这些年时不时地想起这个问题。这次你知道龚专员住院期间,我给他谈了这些看法,他听了挺高兴,说如果让我当旅游局长是好样的,我想让您老帮我策划策划,我能给龚专员谈深些……”

郗大康听了马里红说的这番话哈哈大笑起来,一笑立刻又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不容易才平住了气。而后又哈哈大笑说:“安心干你的事吧,龚专员无非是说说玩的。”

“真的,他真的就是那样说的。”马里红一脸正经地说,似乎这事马上就要成形了似的。

“里红同志啊,你要知道说了不算,算了的不说。”郗大康拖着腔说,“你去见见向东方,向东方肯定不会这样说。”

“争取争取呗,我要能当旅游局长,腾个位置,你卫生系统又可以多提拔一个干部。”马里红仍不放弃自己的想法。

郗大康摆摆手:“不谈这个,有工作你就说工作,没工作就到此为止。”

马里红不说话,屁股也不动。

郗大康轻蔑地看着这个“官迷”,笑了笑:“你就不知道那个旅游局长上任不到一年,既年轻又是本科生,你往那儿下工夫,还不如下下工夫来坐我的这把椅子!”

“我可没那野心。”郗大康的一句话说得马里红脸红了,她有点坐不住了。

恰在此时,杨晓静和侯欢进来了,马里红借机告辞。

杨晓静对马里红说:“马院长来得正好,有封信件正准备让局长看看再找你的。”她说着把信件递给了郗大康。

“什么信件啊?”马里红不悦地问。

杨晓静嘴朝郗大康的方向挑了挑,示意等郗局长看了再说。

侯欢见不得马里红,扭身出去到走廊里抽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