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大哥，医院让签这个字只是个程序，再说这手术只是个小手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妹子病治好了，会感激你一辈子。说句难听话，假若妹子死在手术台上了，我不找你还有谁能找到你，你尽管放心！”
就这样，“谢顶头”男人不由自主地跟着马里红来到了医院，在手术单的家属一栏中写下了“游海”两个字。
两个字签了之后，马里红进了手术室。
马里红躺在手术台上，手脚都被固定得紧紧的，一动也不能动。主治医师做着手术的准备，护士在同她闲聊，目的是帮她放松思想，但马里红仍然很紧张，她害怕麻醉过去就再也过不来了。马里红在心里祈祷着：上天啊，你一定要让马里红醒过来，要是马里红活过来了就什么也不祈求了。
一直到晚上七点钟，马里红才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谢顶头”男人在签了字之后并没有走，而是一直在手术室的门口等着，直到看着医护人员把这个女人送进了病房才离开。
马里红醒来了，麻醉药的作用已经过去了，她感到自己的双乳像刀剜一样疼痛。她的心更痛，此时，她还在气呼呼地想：真得和那美容院打官司，害得自己遭受这么大的罪，但是又一想，要是真的和美容院打官司了，那就等于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她望着金属架上那吊着的药瓶子，一滴一滴白色的液体从输液管子里流出来流进她的静脉血管里，她觉得那不是药水而是她的泪水……
一瓶输完了，护士来给马里红换药，她问护士：“护士，我这得几天输水啊？”
“大概得一个星期吧！”护士说。
“啊，这么长时间啊！”马里红显然是不愿意在这里待那么长时间。
护士看看她，说：“你不要急，输完水消了炎症，你还得拆线，拆了线过几天你得化疗……”马里红脸扭到了一边，泪水又滴湿了枕巾。此时，她的手机又响了，一看是苗青的，想起来今天已是星期一，她接了电话。
“马院长，给你汇报个工作……”苗青也没有问马里红在哪里，开口就说。
马里红现在烦得要命，其他什么也不顾了，她怕同病房的人听见就用手捂着手机说：“我在省里参加个活动，这边忙得不可开交，什么事你也不用说，说我也不听，一切你全权处理……”
三月的阳光已经开始暖意融融，大地更是显现出一派生机勃勃。
樱山地区卫生局的门口扎着彩虹门，飘着气球。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一百名中青年男女医务人员身穿白大褂，佩戴着印有“百人百乡援医行动”字样的红绸带，个个显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这一百名医护人员，是一个月以前由杨晓静给卫生局党委写出的调查报告提出的建议，经局党委研究决定，由单位推荐，个人报名，卫生局批准确定的。他们都是来自各个医院的精英，即将奔赴农村一百个山区医院，进行为期两年的医疗援助行动，解决山区乡村农民看病难的问题。
站在这个方阵前面第一名的是各个医院的一把手。其他医院人员较少，一般只站一行，樱山第一医院业务尖子多，参加的人也多，站了两行，排在前边的也就有两名领导，一名是马里红，一名是苗青。
马里红是前一天上午才在华安医院拆了线下午赶回樱山的。一周没在医院里，大家都会在议论什么？她需要到医院露个面。到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苗青给她汇报了今天地区卫生局举行的“百人百乡援医行动”的启动仪式。“又他妈的搞形式。”马里红骂了一句，告诉苗青她不愿参加这个活动，并让苗青对卫生局汇报自己不在家。
晚上，马里红躺在床上想：这个活动虽说是杨晓静在作秀，但毕竟是一个有益的活动，是个得人心的光彩活动，第一医院去参加援医的人员多，自己为何有粉不往脸上抹呢？况且自己离开樱山一周时间，应该出席这个活动让大家看到她马里红的存在，看到马里红一切都是好好的，一旦有点闲言碎语什么传闻也就不攻自破了，所以，她当即决定出席这个活动。
第二天，马里红早早地起了床，简单地化了妆，以掩饰自己手术后的憔悴，把衣柜扒个遍，找到一件粉红色的薄毛衣，外穿一件藏青色的风衣，显得十分清爽。
九点一十八分，启动仪式就要开始。定这个时间是侯欢的点子，他说“一十八”就是“要出发”。那是前天晚上，侯欢和杨晓静去了郗大康在第一医院的病房汇报之后定下来的。郗大康当时听了还笑笑说：“侯欢这小子，真是有点子，思维活跃。”
九点十分，郗大康、杨晓静等八九个领导走出了卫生局的大门，在会场的主席台位置站成了个“一”字形。杨晓静眼睛一亮，第一个看见马里红，她给郗大康耳语了几句，郗大康点点头，她便来到马里红面前，拉着马里红的手说：“马院长，请你过去站在主席台的位置。”
马里红忸怩地说：“我站在这里就行，不用客气。”
“不是客气，是郗局长让我请你的！”杨晓静说。
马里红看看郗大康，郗大康也在摆手要她过去。这时候，她越加忸怩，心里说：不是你们让我坐迟到席的时候了。但是马里红嘴里说：“那不是我站的地方，你们都是局领导。”
杨晓静又动员她说：“这不是局里的活动，是全系统的活动，你们医院这次出人最多，贡献最大，你应该站到上面去，这也是对第一医院参加援医人员的支持和鼓励。”
整个会场人员的目光此时都聚焦在马里红的身上，她不好再忸怩，便跟着杨晓静走了过去。
九点十八分到了，杨晓静站在麦克风前，大声宣布：“樱山地区卫生系统‘百人百乡援医行动’启动仪式正式开始！第一项：鸣炮奏乐！”紧接着鞭炮声锣鼓声响作一团，由两台旋风机吹出来的彩色纸屑满天飞扬，一派喜气洋洋的气象。
第二项，由礼仪小姐给下乡援医人员佩戴大红花，十名礼仪小姐端着大红花出来了，逐人佩戴，这些援医人员身穿白大褂，佩戴着红绸带，现在又佩戴上了大红花，显得更加精神抖擞……
紧接着是下乡援医人员代表作宣誓性的发言。
最后一项是请郗大康局长作重要讲话。郗大康没拿讲话稿，由于他一讲话就咳嗽，他就简单地讲：“同志们，我只讲三句话。第一句，你们这次行动是一次光荣的行动，神圣的行动，局党委向你们表示热烈的祝贺！”
大家一阵热烈的掌声。
郗大康接着讲：“第二句话，你们这次行动仅仅是开始，以后我们还会组织第二批、第三批。希望你们做出样子，闯出路子，给后人闯出经验。第三句话，希望大家发扬光荣传统，每到一地都要与群众打成一片，做患者的知心人，在群众中树立医务人员的良好形象，不虚此行！”他朝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又提高声音喊道：“谢谢大家，拜托大家了！”
会场上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郗大康讲过之后，杨晓静宣布：“现在欢送前往山区乡镇的同志们起程！”
紧接着又是锣鼓声，鞭炮声……
各位参加欢送的领导把提前给每位下乡援医人员准备的电动车送到了他们手里，帮助他们捆好行囊，然后握着手，祝贺着，叮嘱着，就像当年送知青下乡一样……
就在欢送仪式接近尾声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快来啊，快来人啊，郗局长晕倒了！”
霎时间人们一齐拥过来，绕郗大康围了个圆圈。
“快叫救护车！”
不到十分钟，救护车“呜哇呜哇”过来了。
几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用担架把郗大康抬上了救护车。
“还去第一医院吧！”马里红不敢往人群里挤，离一丈多远朝杨晓静喊道。
“不去啦！马上去省医院！”杨晓静果断地说。
马里红扭过脸阴笑了一声，回家去了。
“干脆送局长去北京吧！”侯欢朝杨晓静喊着。
“就去华安，北京现在有SARS了！”杨晓静说。
“要么我陪着吧！”侯欢又喊。
杨晓静回应道：“不，你在家负责把这个活动完善好，我在路上可以照顾！”杨晓静接着吩咐医护人员：“先打一支强心针！”打完之后，她又吩咐医护人员：“快准备葡萄糖加青霉素，一路上先打点滴。”
救护车“呜哇呜哇”地朝着华安的路上去了。
救护车到华安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七点钟了，杨晓静凭经验知道门诊部已经下班了，就直接到急诊部去。杨晓静和她在首都医学院毕业的同学取得了联系，找到了治疗肺病最权威的童教授。
童教授询问了郗大康的病情，先让做了X光检查，然后又让做了支气管镜检查。
第二天上午检查结果出来了，童教授拿着检查结果一看，轻松地笑了：“没事，首先可以排除肺癌！”
“真的吗？”杨晓静有点不相信地问。
“我还能骗你？”童教授笑着说，“这如果是在你们地方医院做检查，凭你们的那破机器，有可能会被误诊为恶性肿瘤，但他这不是，是肺部淋巴结结核，容易与中央型肺癌相混淆，这种病多发老年，多有余热等结核中毒症状……”
“这样说，我们可以松口气了！”杨晓静说。
“就这病也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那就办住院手续吧！”杨晓静说。
“其实回你们樱山住院也可以治疗，用药都是一样的。”童教授说。
“就住在你们这里吧，毕竟是省城的医院水平高。”杨晓静坚持说。
童教授说：“不过，这里的床位比较紧张，医疗条件可能比你樱山好，但是住的条件不比你们那里好啊，在樱山他可以享受高级待遇，在这里大官就多了。”童教授说得很实在。
“为的是治病，只要能治好病，不讲其他条件。”老韩说。
“那就遵命了！”童教授说。
“啥时候你都爱开玩笑。”杨晓静看着他，也抿嘴一笑。
童教授为郗大康开了住院证，就住在A楼212病房。
马里红看了看华安医院给她的治疗方案，手术后一周可以拆线，拆线后即开始用AC-T方案化疗，每二十一天重复一次，连续四次，然后改为用单药紫杉醇化疗，再进行四次，仍是每二十一天化疗一次，还是连续进行四次。化疗结束才能改为局部放疗，每周一次，每次三至五分钟，放疗疗程至少需要一个月。这样算来需要折腾半年的时间。折腾就折腾吧，人家“一脸嘴”早就指点了嘛，先忧惊而后喜。古人也曾讲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反正郗大康那老头子是倒下了，我马里红就是割皮刮肉也得熬过去，战胜病魔，坐上樱山卫生局的第一把交椅，给他们看看。还好的是化疗、放疗的时间都不是连续而是间隔，这样就可以利用出差、双休日这些时间去进行，也不耽误工作，只要自己做得周密，完全可以天衣无缝，不被樱山的任何人知道。
这天上午，马里红召集全体中层以上干部开会，她对大家说：“同志们都知道我们樱山地区马上就要改为地级市了，只要一改为市，我们第一医院就可以由副处级单位升格为正处级单位，水涨船高，只要单位升格，人就可以跟着升官，副处的可以变为正处，正科的可以变为副处，副科就可以变为正科，一般人员一提拔就是副科，况且我们内设的机构可以增加，这样就能增加职数，多提拔干部……当然我们也不是完全为了升官。你们想，咱医院由副处级单位升为正处级单位，那身价立马就不一样，社会上立即就会刮目相看，咱的人到哪里都理直气壮，脸上也有光，谁也不敢轻看……”
大家听马里红这么一讲，个个欢欣鼓舞，不由得鼓起掌来。
马里红摆着手：“大家先不要鼓掌，这升格也不是喝米汤那么容易，得由市里报省编委批，市里好说，只要成了市，咱们医院升格是自然而然的事。省里就不容易了，他给你压着，拖着，不批你也没办法，这就得去疏通渠道，打通关节，拉好关系，所以这段时间院里的工作得靠大家，我得用主要精力去跑单位升格的事！”
“我们支持！”“大力支持！”“马院长，你放心，你只管跑，医院的工作我们一定能搞好！”马里红话音一落，大家就嚷叫起来。
“好，这就好，院里的工作拜托大家了，我不在家的时候院里的全面工作就由苗青院长负责。”
苗青谦虚地说：“我们还是请示马院长，现在不是有手机嘛，可以遥控嘛！”
开完会后，马里红把乔叶子喊到办公室。虽然那天夜里她碰上游海和乔叶子睡觉，但她也不敢拿乔叶子怎么样，她知道乔叶子是最知道她内幕的人，怕她泄露出去，再说乔叶子又对她有贡献。但她不让乔叶子住在她家了，把乔叶子安排在药械库打杂，每月八百元的工资。晚上就安排乔叶子和刚进医院的护士们一道住在医院的集体宿舍里，实际上是在限制着她。马里红还把林林的姥姥接过来照顾家务、照顾林林，也是有意在游海和乔叶子之间打了堵墙，避免他们在暗中“走私”。看着乔叶子进来，马里红笑着说：“怎么样，工作舒心吗？”
叶子笑笑说：“阿姨我很舒心，白天有事干很充实，晚上和姐妹们在一起说说笑笑很开心。”
“你开心就好，阿姨最近为工作的事要往华安多跑跑，你就照顾好自己。”马里红说得很亲切。
“阿姨放心，我不会再做对不起阿姨的蠢事了。”乔叶子说完羞愧地低着头。
马里红笑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阿姨是有嘴无心，不记恨那个。阿姨就要你好好工作，这段时间就给你办手续转正，眼前阿姨手头花销大，等手头的钱转开了就给你买套房子，买辆车子，阿姨说的话迟早会兑现的。”
乔叶子抬起头看看马里红，感激地说：“阿姨干的都是大事劳心，我这都是小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马里红拍拍乔叶子的肩膀：“叶子真是越来越懂事，越来越乖。”最后她掏出三百元钱塞给叶子：“这钱你就零花吧！”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晚上，马里红又坐上班车赶往省城。尽管她身体极为虚弱，坐这种车很是颠簸，但是马里红还是极力地忍受着。
上午到了华安医院，休息了半天，下午拆了线，医生说她的伤口愈合得很好，她很高兴。
第二天开始化疗了，马里红躺在床上，看着那红颜色的阿霉素、白色的环磷酰胺，一滴一滴地进入自己的体内。这种药很让人难受，反应也大，容易引起恶心呕吐，护士坐在她的床边与她交谈，分散她的注意力。交谈中马里红问护士：“我这病什么时候会好啊？”
护士笑笑说：“大姐，你不要总想着这个问题，想着如何配合治疗就是了。你这乳腺癌属于I期，手术做得好，再说医疗技术越来越发达，以后会很好的。”
马里红欣慰地笑笑，又问：“肺癌能治好吗？即使治好又能活多久？”
护士看着她问：“大姐，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驴腿扯到马腿上了？”
马里红说：“我有一个很要好的同事患了肺癌，我心里也在挂念着他。”
护士说：“肺癌当然比乳腺癌难治多了，在我国肺癌死亡率占癌症死亡病因的第三位，城市占第一位，农村占第四位。不过肺癌也是分好几个阶段的，有I期、II期、III期、IV期……你同事属于哪个阶段的？”
马里红摇着头说：“不清楚。”
护士说：“不清楚就不要操心了，安心治好你的病就是了。”说完帮马里红把被子整理好就离开了。
马里红这个时候还在想着郗大康的事，那天在“百医百乡援医”活动上，郗大康晕倒之后，杨晓静就把他送到了省城的医院，到省城一检查，他们肯定会知道郗大康已经是肺癌的事情了，真不知道郗大康现在是什么样子了，会是肺癌哪期呢？他的病情可是牵连着马里红的前途啊……马里红想着想着慢慢地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