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M、CTX这两种药物浓度较高,比输葡萄糖要多用三四倍的时间,90mg的阿霉素、1200mg的环磷酰胺就整整滴了三十八个小时,马里红的胳膊一直不敢动弹,这个时候已经僵硬得成了木棒似的。输完液之后,已是半夜了,马里红哇哇地呕吐着,雇来的护工见她这个样子忙去找来了医生。医生给马里红开了止呕吐的口服药,她服了之后才慢慢缓解了呕吐。
护工问她想吃点什么,她摇摇头,表示不吃。马里红没有一点食欲,只是觉得自己很累很困,不一会儿就又睡着了,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中午起床后,马里红就到洗漱间去洗刷,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明显地消瘦了许多,两腮凹了下去,颧骨高了起来,面色煞白,一副病态。她自言自语地说着:怪不得人人怕得癌症,真是个魔鬼啊!她刷了牙,洗了脸,用梳子梳着头,那头发一梳就落下了一大把,梳一下落一把,妈呀,成秃子头了。马里红也不敢再用梳子梳了,用手整理着,但是手一扒拉那头发就给扒拉掉了,比那刚刚剃过的头还要光,刚剃过的头发还有些头发茬,这连头发茬也没有了,这还是不是我马里红了?我马里红不是这样的,是满头黑色头发的啊!马里红简直进入了噩梦的世界。一分钟之后,她定了定神,看看镜中的那个影子。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还是马里红的,但是没了头发的马里红成了女男人了,成了妖怪了,她哇哇大哭起来。护工忙跑过来问:“怎么了,你哭啥?”马里红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哇哇哭着:“我没头发了,头发都掉了。”
护工一看也是大吃一惊,刚才看着马里红起床的时候还是满头黑发,现在却成了“和尚头”,难道真是农村说的“鬼剃头”?她忙去喊医生。
主治医师来了,看了看,安慰道:“化疗后掉头发是正常的,不掉头发反倒是不正常的,但是像你这样头发掉得这么快的也是比较少见的。说明你对这种药物过敏,也证明用这种药物也是对准了你的症状。”医生见马里红仍是呆呆地愣着,就又给马里红讲了一个病例:“一名乳腺癌患者在南京一家医院住院,化疗后不但不掉头发,头发反而长得越发旺盛,病情却是越来越恶化。后来,她的家属给她转了院,就转到了华安医院来。医生问了她的化疗用药,认为她的药物是用反了,就改用ADM、CTX,她也是这样,用了之后第一次就掉了头发,但是病情却得到了好转。”
听到这里,马里红才慢慢地缓过劲来。医生接着鼓励道:“不用怕,化疗放疗进行完之后,头发还会慢慢长出来的。”
马里红虽说是不哭了,听着医生说的话也觉得这是正常反应了,但是仍是枯皱着脸:“可是我这咋出门啊?咋见人啊?”
“这个啊,我给你说,你出了大门,向西走一百米就有一个瑞贝卡假发店,那假发戴上跟真的没什么两样。”
“你要是怕见人,不想出门,我给你去买回来。”护工很是贴心地说。
马里红摇摇头,表示自己要去。接着马里红从自己的行李包中找出了条纱巾,把自己的头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沿着医生指的道路,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名叫瑞贝卡的假发店。这个假发店里的假发的确很多,品种也多,就那颜色来说,就有红的黄的黑的绿的,样式有长的短的卷的直的……你想当法国女郎还是想当俄罗斯女郎,挑选一款合适的头发就可以了。马里红左看右看挑中了个黑色的短发套,戴上一看还真是合适,在镜子里看看,配上她那瘦了的、煞白色的脸似乎变得洋气了。
马里红返回医院,走到大厅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了一声:“马院长!”
马里红吓了一跳,她很害怕在这里碰见熟人,于是就假装着没听见,脚下的速度更快了。
“马院长!”仍是那个声音,仍是跟在她身后,而且听起来声音更近了,马里红不得不扭头,一看是郗大康的老婆老韩。
“你怎么在这里啊,老韩?”马里红故作惊讶地问,她也不叫韩姨了。
“老郗就是在这里住院的啊。”老韩回答。
“郗局长的病怎么样了?”马里红急于知道这个问题。
老韩很是轻松地说:“没关系,是肺炎。”
“在哪个病房?我也就是说来看看他。”她真想进去探个虚实。
老韩摇摇头:“他住在传染科,你不用去了。”
“老领导了,怕啥传染,我不怕!”马里红很仗义地说。
老韩摆摆手:“医生规定得很严,不准探视,昨天地委冉书记和向部长来探视,只让隔着玻璃打个招呼,就没让进去。”
“那多遗憾啊!”马里红作出很过意不去的样子。
“你心意到了,我给老郗说一声。”老韩说。
“只有这样了,过几天我再来看他。”马里红走了几步又扭过头,朝老韩招招手,很是认真地说道:“老韩,你可一定把我的话捎到。”
“捎到!捎到!”老韩也朝她招着手连声说。
马里红绕到偏门上了病房大楼,她边走边想,郗大康百分之百的是肺癌,而且可能是比较严重,不然不会不让人探视。别看你老韩说的是轻,谁会说重?哪个患癌症的人都不会对别人说他得了癌症,她想着想着暗笑了。
又休息了半天一夜,马里红又坐上班车回樱山了。车到樱山已经是半下午了,她没有去医院,而是直接回家了。
在家休息了一天,马里红才去了办公室。一到办公室就拥进去了一帮人。这个说她辛苦了,那个说她跑瘦了,还有急性子的人问医院升格的事跑得怎么样了?她回答说:“那天开会我就讲过,没有喝米汤那么容易。”又有人接着说:“马院长,你可要注意休息啊!”马里红连声说:“谢谢,谢谢。”其实马里红在这个时候最担心大家看出她的假发,偏偏这时候那明两眼怔怔地看着她说:“马姐一跑大城市发型也变了,是不是学年轻人赶时髦的,套假发了?”说着还伸手想去摸摸,马里红忙把身子一趔,躲着说:“我这是用日本的焗油膏,所以焗出来的头发黑亮粗。”那明嘴一努:“还是日货好,啥时候也带姐妹去用用这日货!”
一帮子人在马里红的办公室说笑一阵就走了。最后苗青来了,苗青要给她汇报这几天的工作,她不耐烦地说:“工作我不听了,你只说最近都听到些什么。”
苗青说:“没听到什么,院里很平静。”
“我问的是社会上、卫生系统都有什么传说?”马里红半死不活地躺在躺椅上说。
“你问这个啊,”苗青说:“传说的是马上就要地改市了,市里班子要调整的……”
马里红摆摆手:“这都是老新闻,卫生系统有啥说的?”
苗青看看她说:“有传说,郗局长患病了,已经在省里住院了,有人说他没多大的病,小病大养的。”
顿了五分钟,马里红开腔了:“我给你说句绝密绝密的话,郗局长是得了重病,而且不是一般的重病,是肺癌吧,我是听省里的人说的,估计他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不是我们不想让他活,是他得了这种病不能活……再说老头子活着也没给人办啥好事!就你那副科干了多少年,不是我把你要到医院来,熬到头发白也弄不到个正科。”
“我心里一直感激你,不过,大恩不言谢!”苗青不好意思地说,他这人这种话说不出口。
“不说这个了,关键是下一步,郗大康真死了,谁接局长?”马里红十分认真地说。
“当然是你马院长了。”苗青奉迎着说。
“我当局长当然对你没有坏处,起码腾个位置你接院长,不过也没那么容易。”马里红从躺椅上坐起来说,“将来新的地委怎么考虑,咱管不了!卫生局那副局长里面有没有人争,杨晓静也不是等闲之辈,上次我俩就为卫生局副局长的事情弄得头破血流……这次我们不能再被动,要主动出击,我的事你们不用管,我自己知道怎么去办,当然也需要几个人助威……你们现在主要盯着杨晓静和那几个副局长,你在局里那么多年朋友多,发动他们嘛,她只要工作就不会不出问题……”
苗青有点难为地说:“关键是杨晓静这个人太谨慎……”
顿了一会儿,马里红又说:“磨道里找驴蹄还找不到,找不到就编呗,你编不了就找周可可,可可会编,编不了别的就编桃色的,这女人还有几分姿色嘛,编编往上写,往社会上传。谁都知道那句话,谎言重复一万遍就成真理!”
苗青点点头:“我领会你的意思了。”
接着马里红又补充一句:“那个先经理是个没头没脑的人,就是因为没头没脑他才敢整,必要时也可以用。”
“好!”苗青又点了点头,“必要时我及时给你汇报。”
说完,他还没有走。马里红觉得苗青是有什么话要说,就问:“小苗,还有什么难处?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话?”
苗青吭哧了半天才说:“院里有个别人说,你最近出去总不带车,单独行动。”
马里红一听心里想人们有什么疑问了,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便策略地问:“他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只说明领导的行动大家关注。”苗青笑笑说。
马里红一听,哈哈一笑:“我是想着咱们跑升格是个长期的事,花费大,不带车少去人起码省个差旅费!好吧!下次去就带车!”
俩人把这话题说了个透。
马里红在家这些天,大部分时间在家休息,或是找些心腹之人到家密谋密谋,或是到地委、行署院里找领导谈谈心套套近乎,偶尔到医院转上一圈让大家看到她的存在。
半月之后的一天晚上,司马凯打来一个电话,一开腔就说:“马姐呀,你这人咋也不讲信用哩,你说过来看路部长哩,你也不来,好多人早就来了!”
马里红一听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最近医院确实忙,三两天就过去!”
“到时候提前告诉我,我请你吃饭!”司马凯说。
“怎么能让上级请下级吃饭,还是我请你!”马里红开着玩笑。
“不管谁请都是公家的钱!不过你别忘了在路部长面前替老弟美言啊。”
“马姐也少不了老弟帮忙。”
“当然不遗余力!我告诉你啊,你们樱山撤地设市的事国务院已经批准了!班子很快就要调整了。”司马凯告诉她这个重要消息。
到了周五,马里红算算也该做第三次化疗了,她决定提前两天去华安,先请路安韬、司马凯吃顿饭,然后再到医院化疗。这次她准备带上车,并带上郝朋、小燕也去,郝朋去能替她喝酒,小燕可打电话联络联络,到省城请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没那力气张罗,同时让乔叶子也去,她毕竟和司马凯熟悉,有时也能帮助插上几句话,她现在病了也懒得说话,有这帮子人去,她可以省去很多话。临走时,她又特意把王维的那幅画带到车上,准备这次去送给路安韬。
到了华安,马里红就让住在东郊“鱼翅村”大酒店,这里是吃住娱乐一条龙,方便请客。况且离华安医院距离较远,不至于这些人闲暇时间逛街碰面。安顿下来之后,马里红便给路安韬联系,一打电话说他去北京开会了,需要两三天才能回来。她决定先去医院化疗,但是这帮人怎么办呢?她一想,让司机拉他们去华山玩玩,这帮人听了之后都非常高兴。
小叶子要求留下来与她做伴,马里红也说不用了,有同学拉她去黄河看壶口。于是第二天,郝朋就带着那帮人去了华山,她就去医院做了第二次化疗。有了第一次化疗的经历,这次就没有上次那么难受了。整整一天半,第二次化疗才结束,一结束马里红就回到了宾馆,她不愿待在医院那里。因为郗大康也住在那里,她害怕遇见熟人,进来出去总是用纱巾把头包裹得很严实。
路安韬上午从北京回来,就主动给马里红打了电话,约定晚上在一起吃饭,马里红在电话里特意说让路安韬带上唐老师一道来。还让郝朋定了最好的餐厅。同时给司马凯打电话,让司马凯多约上几个朋友。
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司马凯就来到了马里红的房间。
“你带的朋友呢?”马里红问。
司马凯坐在床上,半靠着被褥,抽着烟说:“我想今晚咱都是自己人,多聊聊,就不找外人了。”
“还是老弟考虑周到!”
“我给你说啊,我们部里最近要推荐副厅级后备干部,我正副处级加起来也有七八年了,你今晚多给路部长忽悠忽悠。”司马凯又坐直了身子严肃地说。
“那没问题,不过他刚到,说话怎么样?”
“他说话当然管用了,”司马凯把烟放下,继续说,“你想想,他副部长兼工商联主席,正厅级,其他副部长都还是副厅级呢!”
马里红点点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