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血色借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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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她又追加着她的表述,“折磨与被折磨,很可能都是大自然的捉弄。它是长眼睛的,它可能随时都会调整它的慷慨与吝啬。”

“这么说大自然对你也是如此?”他侧过头去紧紧地盯着她。

她的脸红红的,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反唇相讥,她断然回答,“我没有男人那种贪婪。”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是否可以用贪婪来区分男人和女人。”

“男人和女人往往都有各自的贪婪与悲伤,他们大多都只会述说自己的委屈。而这时恰恰会忽略了对方的感受。”方维像背诵经典一样娓娓道来。

杜凤山不知道是听不大懂方维的这番话,还是对这个话题不再感兴趣,他没有再说什么。

轿车内是寂静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又一次打破沉寂,“你现在是怀念那条项链,还是怀念你的初恋?能说清楚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清楚。”

“她现在还值得你如此怀念?”

“她肯定是恨透了我。再就没有和我见过面,直到今天。”

“是杳无音信?”

对方点了点头。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看来你一直都在寻找她?”

他又一次点了点头。

“太浪漫了。她就是再见到你时,还会接受你吗?”

杜凤山仿佛已经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

方维似乎已经被眼前这个男人的情绪所感染。这一刻,她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担负着重重的责任。她的心底竟然泛动起一丝波澜一丝美好,甚至是一丝浪漫。

轿车停在了月亮湾小区门前,杜凤山下了车。方维似乎觉得不下车不够热情,她从车的另一侧下车主动走到他跟前,又主动伸出手去与他告别,“谢谢杜行长。我的那件事麻烦你能挂在心上。”

她发现她那纤细的小手被杜凤山紧紧地握在手里,她不好意思强行缩回,还是恰到好处地让对方感觉到她将要手收回来的诉求。几个行人走了过来,像是为他的那只手赋予了灵魂,那只充满欲望的手知趣地远离了方维。

方维坐进车里,他站在原地目送着她消失在夜色里,像是有些不舍,有些失望。

她开出去几分钟后,将车停在了路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杜行长,那五万元钱,我已经装进你随身携带的包里。请不要推托。

二十多分钟后,方维回到家里。

坐到沙发上的那一刻,她顿时便感觉到了一阵孤冷,这本来是三个人的世界,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孤独地守望着。她的心一阵紧似一阵,她先走到了香炉前,上了一炷香,又走到电话座机前坐了下来。她拨通了麦紫妈妈家的电话,问起了女儿朵朵白天的表现。

麦紫的妈妈说还可以,只是孩子不时地哭叫着找妈妈,找爸爸。

她的心里更加不快,她甚至想去接朵朵回来。可是如果接她回来,明天,明天将怎么办呢?她已经意识到身上的重负,她必须四面出击,这是眼下她最需要做的努力。

朵朵已经睡着,这成了放弃接她回来的客观理由。

她傻傻地坐在电视机前,双眼注视着电视屏幕,大脑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觉得有些困了,应该去洗个澡了。她走进卫生间放了一盆洗澡水。

面对着镜子,她发现自己的裸体已经瘦了许多。

她走进浴盆,慢慢地坐了下去,斜躺在浴盆里。洗浴液灿烂的笑容,铺天盖地地将她整个身体覆盖起来。她的那张脸裸露在液体之上,长长的黑发仿佛在白色的云朵般的泡沫中漫步。

她享受着好久以来没有过的滋润,内心感受着久违了的惬意。眼前慢慢地升腾着的热流,弥漫成了梦境。

不知道为什么,她慢慢地沉浸在了对往事的回忆里。

也许是因为杜凤山的那一番话,勾起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情愫。她想到了她的爸爸,想到了她的妈妈。尽管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尽管他们原本不是自己的生身父母。

她对他们的那份怀念,永远都无法释怀。她对他们的那份珍重与感谢,成了今生再也不能实现的夙愿。

她从来就没有过对自己亲生父母的记忆。从她有记忆时起,自己的亲生父母就已经被自己的养父母所取代。她是在她的养父养母的怀抱里长大的。亲生父母留在她生命里的背景,都是她的养父养母的精心素描。

也就是在她成为孤儿后不久,作为下乡对口帮单位一员的她的养父,走进了方维所在的乡村。仅仅在那里住过两个晚上,他就意外地听说村里有一个很可怜的孤儿因为没有人照看,而正让村长发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就在方维的养父离开那个村子后不久,方维也便走进了方黎的怀抱。走进了方维养父母温暖的摇篮。

她在他们超乎亲生父母般关爱的摇篮里健康地成长。

方维的养父亲方黎在一所大学里教书,是一位金融专业的教授。她的养母,也是同一所大学艺术系的副教授。在方维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从她有记忆的那一刻起,她看到父母每天除了必需的吃饭睡觉之外,其余时间,几乎总是捧着书在看,电视节目除了新闻之外,别的他们似乎都不感兴趣。也正是受到他们的影响,她从小也养成了良好的读书学习的习惯。别的孩子懂得的,她几乎都懂,别的孩子不懂的,不少东西她也有兴趣去学习。

也许是受到养母影响的缘故,方维最初对舞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又慢慢地对声乐也颇有独钟,并且已经具备了考取艺术院校的实力,那是她养母的功劳。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她最终竟然走进了中央美院的大门。

那是因为有一年暑假时,她跟随几个同学一起去欧洲旅游,一起去了法国巴黎卢浮宫。当她驻足在那一幅幅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名家经典油画作品前时,她被深深地震撼。

当同学们提议离开时,她竟然像从梦中醒来那般,几乎忘记了下面还有完成的旅游行程。

回到国内时,她把自己的那份感觉告诉了自己的养父母。也就是在那一刻,她改变了主意,决定放弃她妈妈钟爱并希望她涉猎的声乐专业。当时她妈妈是不同意这样做的。也正是因为她爸爸的宽容,才让她的愿望得以实现。她爸爸明确表示,任凭她自己努力地发挥。他一向认为,人的一生应该选择自己最感兴趣的专业或者事情去做。这样才能激发出人的热情与活力,甚至是生命力和创造力。

方维并没有让她爸爸失望,她竟然真的走进了她心仪的中央美院的大门。

也正是她去读书之前,她的爸爸取出了家传的那条项链送给了她。

上大学期间,她始终把它带在身边,每当看到它,就会感知到亲情的存在,就会感觉到父母会为自己平添努力向前走去的力量。

如今,父母早已经不在人世,她越发珍惜那条项链。

她也曾经有过很多钱,可她依旧非常珍惜那个礼物。一看到它,她依然会想起她们。当她偶然地戴在胸前时,就仿佛感觉到她的父母依然在生命的不远处时刻注意和关爱着她,甚至会觉得那条项链会有如神助般地护佑着她。

此刻,她躺在浴盆里,想到了今晚与杜凤山的相聚,想到了他提到的关于项链的话题,让她无法不又一次地想起自己的养父母,想起他们生前对自己的呵护与关爱。

是因为那个项链太特殊,还是太珍贵?

为什么能够在那么短暂的邂逅中,就被他一眼看到,而又记忆犹新?

会不会是他故弄玄虚?抑或是其他?

不管是其中的哪一种原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此刻她对杜凤山的猜想。

客厅里的手机铃声不断地响着,她不知道是谁会在这样的时候,残酷地打破夜的寂静。她听了一会儿,索性没有理睬它。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她还是没有理睬。她的心理不安起来。会是谁打来的电话呢?

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她终于走出浴盆,站在沐浴头前,将自己身上的泡沫冲洗得一览无余。轻轻擦拭之后穿上浴衣,悄然走进客厅。

电话已经不再响动。她看了看来电显示,那是一个不熟悉的电话号码。她拿起电话,正想拨过去,又看了看表,已经是十一点钟,这会是谁呢?

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得出结论,她索性把电话放回原处。

第二天早晨八点,她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她看了看来电显示,并不是昨天晚上打到手机上的那个电话。她接通了手机,电话是张东阳打来的。他开口便很不友好地叫了起来,“方老板,你们两口子究竟算是什么人?要钱没有,要德就更不行了。”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张老板,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大早的,你怎么会劈头盖脸地来了这么一套啊?”

“你就别装了。林默在我这里干得好好的,你凭什么把他弄到了你那里?”

“哦哦哦,”方维哦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之所以然来。她明白了,张东阳原来是为了这个呀。“不不不,”她不断地重复着,又觉得不应该用这个“不”字。她不能否定林默重回飞达公司是她的意思,否则,林默将作何感想?

她终于冷静地寻找到了切入点,“张老板,你能不能不用这种口吻说话呀?我可以告诉你,我并不知道林默在你那里这样重要。”

“他是我的高级雇员,自然是重要的。可是你的这种做法与重不重要没有关系。我的一大笔钱你还没有还上呢,就又干起了这样不讲究的事。方老板,这真让我接受不了。”

“那好,我现在就向你道歉。”

“道歉就不用了。要不就还人,要不就还钱。这两条你选一个。”他停顿了一下,“既然他已经去了你那里,那你就还钱吧。这样做干净利索。”

“我们不是刚刚还过你二百万吗?”

“你装什么糊涂啊,我这里的利息是一月一结的。你上次还的除了一部分本金外,利息完全是上个月的。这个月又马上要到期了。说老实话,借给你的本金我到现在都想收回来呢,况且利息了。”

“我说张老板,我们能不能冷静地谈一谈。林默来我这里工作的事,与高利贷并没有什么关系呀。”

“你不知道他在我这里发挥的是什么样的作用吧?”

“不知道。他也从来就没有和我说过这些。”

张老板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

方维从张老板的口中,终于知道了林默在张东阳公司里所扮演的角色。

原来,林默手里拥有张东阳所需要的大量客户资源,那些客户大都是林默掌握的,而且关系也一直良好。一些企业或者其他什么性质的单位急需要资金,欠银行的钱到期而无力偿还时,就会想到林默。林默会把他们请到公司里来,让公司在他们的债务到期的最后一天,为他们以高利贷贷款的形式偿还上所欠银行的债务,而张东阳便可从中获得利益。

林默自从到了张东阳那里,就慢慢地担当起了这样的工作,已经成了张东阳这方面最得力的助手。那天,林默住院时,张东阳也正是因为要向他了解一笔八百万元业务的进展情况而去医院的,同时也想顺便表示一下对他的关怀之情。

方维又一次向对方道了一声“对不起”。听得出来,张东阳给方维打电话之前,已经与林默本人交谈过,林默本人已经做出了离开他到飞达公司工作的决定。张东阳实际上似乎已经放弃了再向方维要人的愿望。

挂断电话,方维的心依然超乎寻常地跳动着,一下子难以平静下来。

还没有等到她的情绪恢复平静,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她以为可能是张东阳又想起了什么,顺手接通了电话,“说吧,张老板,还有什么事?”

她竟然发现对方沉默着,她不时地“喂喂喂”地叫着,过了一会儿,那边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是方老板吧?”

那是一个算得上柔美的声音。

“你是哪位?”方维同样柔美地回应对方。

“我是林默的爱人徐婷婷。我昨天晚上给你打过电话,你一直没有接听。我想来想去今天还是应该找你谈一谈,林默告诉我他要去你那里工作,我不知道是你邀请他去的,还是他自己要求去的?”

“我不明白你想表达什么意思?是我邀请的和他自愿来的,有什么大的区别吗?”方维的态度有些严肃。

“好了,就不说那么多了。你想知道我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那我就坦率地地告诉你,如果是你邀请他重回飞达公司工作的话,我希望你能放弃这个想法。我不希望他去你那里工作。”

“为什么?”

对方又一次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刚才的话题,“他是从飞达公司走出来的,我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我只知道他走出你公司时是很落魄的。现在终于平静了下来,我不想让我们的生活多出一份不安定的因素,就这么简单。”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直接和他本人说?而要告诉我?”方维直截了当。

“是因为我说服不了他,才想到找你谈谈。都是女人,需要相互体谅。”

“我不明白你所说的不安定因素是指什么?”

“我想你应该明白。”对方平静地挂断了电话。

方维已经无法平静,他本人为什么不把这一切告诉我?他的妻子为什么会这样毫不客气?

多少年前,自己究竟给他的生活平添过怎样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