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林默走进公司,主动地给方维打了一个电话。他并没有工作上的什么实际需求需要向她汇报或者请示,驱动他打电话的动因是因为有一件事想告诉她。昨天晚上方维没有接听的那个电话与他有关。当时,他妻子执意要与方维通电话,他不得已向她提供了方维的手机号码。
此刻,方维的手机始终是占线。他给她打电话的目的,是想在他的妻子没有与她接触上之前,让她加固好防御体系。因为徐婷婷不愿意让自己的老公再次投奔方维麾下的决定,完全可能出自一个女性情绪的激动。他试图告诉方维,请她原谅他妻子可能产生的不恭。
他又一次弹奏起方维手机那悠扬的铃声,电话那边却还是风景依旧。
林默把自己回到方维公司工作的决定如实“禀报”给妻子徐婷婷。他没有想到这会在徐婷婷的心底激起阵阵涟渏。她不希望林默再入泥潭——那原本在她心底早就钙化了的原始般的疼痛。
她的态度看似无法撼动,她并没有声嘶力竭,那原本不是她的性格。她骨子里柔弱中的坚强,驱动着她明明白白地表达着自己内心世界的倔强。她的诉求缘于她与林默胶着在一起几年时间里,对他心里的那份感觉。
她与林默结婚已经几年。开始时,她一直感受着与林默生活在一起的幸福与惬意。时间让她变得睿智起来,她慢慢地发现,林默心里除了她以外,似乎还有另外一份向往。她一直不知道他心底的那份寄托是属于哪位“神仙”。岁月流转,她慢慢地悟出了那个她感觉到的他心灵深处那份华贵的存在,而且一直就没有走远。她断定他虽然并没有与她缔结过海誓山盟,却感觉到她在他的心里似乎一定比自己美丽而又神圣。
她并不知道是不是时间的风霜把自己的心里吹蚀得扭曲,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渐一日的平庸,已经将她走进他那一刻的激动,风化成了平凡。她似乎慢慢地感悟到他和自己在一起时,他的心灵深处似乎依然还有另外一份翘望。
那是因为当她偶然地和林默一起走进他的旧日相好时,他们会自觉不自觉地谈到一个叫方维的女人。林默与她谈起生活中的一些琐事时,也不时地会提到那个女人。可他当着她的面提起她时,多数情况下都会轻描淡写。那一刻,她越发意识到他似乎是在刻意回避什么。回避着他心里那份不希望她知晓的美妙或美好。
这正是支持她不愿意让他重回飞达公司工作的理由,或许这只是因为一个女人的敏感。而她不论是在林默面前的反对,还是在方维面前的表达,都刻意地回避着她最为在意的感觉,而故意夸大林默离开公司时的落魄。
她在方维面前的从容表达,只是让方维感觉到了她的主观意愿,却并没有在方维心底卷起拍岸惊涛。
林默回到飞达公司工作是方维的盛情,可最终他还是应允了的,只是并非是热情的应允。此刻,他既然来了,就不想因为自己的到来,再给方维平添什么麻烦,他知道方维的内心世界再也经不起波折的摧残。
这就是他早早地想把电话打给方维的初衷。
他起身走出办公室朝生产车间大楼走去。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是方维打来的。他在电话中听到方维说话时那样郑重,扭头又朝回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听方维在电话中说着什么。他以为他担心的事情可能没有发生。方维并没有回避她上午接到过张东阳的电话。他意识到张东阳那个关于他本人重回飞达公司工作的话题,在方维的心里是起了作用的。他回到办公室里,静静地听着方维把话说完。他才明确地表示,“这也是我所没有想到的事情。这样说来,我可能确实有点儿对不住张东阳。可是我已经走出了这一步,总不能再回去吧?这样做是一个人对我不满意,如果回去,我会在两个人的眼里都不是人。”
方维突然笑了,这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尽管那笑声不可能是她这段时间抑郁情绪的根本转折。但那毕竟让他感觉到了她心底的“一米阳光”。
“你其实还没上阵就已经是别人眼睛里的另类了。起码在你妻子的眼睛里算是一个另类。”
“那不关我的事,是她想多了。”他这才明白妻子显然也与方维通过电话。
“好了,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多聊什么。我这里确实需要你,这是我真实的意思表达。可是我没有想到,才刚刚迈出了这么一小步,就给你和你的家庭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这让我的心里无法平静。也许是我太自私了。张东阳与我通过电话之后,我还是认真考虑了一下,我还是需要提醒你,你需要重新郑重地考虑一下,再做出选择。如果他那里真的那样地需要你,而你也愿意留在那里,我还是不想勉强你。这件事还是应该由你自己决定。”方维平静而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林默沉默着。
方维半天没有听到他的回音,以为电话中断了。
过了好一会儿,林默终于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有了新的想法或者有了新的打算?”
方维马上意识到林默完全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一个多变的人。今天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现在是既无兵可以御敌,又无银可以充饷。可是就目前公司的情况看来,我还得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我总不能夺人之美。尤其是不能夺了张东阳之美。我是不想与他对着干的,我既没有那个需求,更没那个实力。我就是不忍心让这个公司就这样彻底垮掉。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请你不要误解了我。”
“明白了。你是让我想一想再做决定。留下与离开,确实是让我多少有些纠结。”
林默确实是纠结的。挂断电话,他坐到沙发上,深深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知道按理说他离开张东阳,确实是有些愧疚。尽管张东阳的公司名誉上是什么贸易货栈,实际上是一家名副其实的地下钱庄。他没有什么办法理直气壮地告诉外人他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可是抛开这些不说,他从骨子里还是对张东阳充满感激。
那是因为几年前,当他离开飞达公司后一个人孤身流浪时,他幸运地与张东阳的相遇。
那时,他把所有的积蓄都邮给了家里,为了供刚刚走进大学校门的弟弟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地读书。
那是他刚刚交过三个月的房租之后的一天,他走到一家饭店门口,正犹豫着想走进去时,手里摸着那个曾经摸过了几次的几个一元钱的硬币,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迈进那道门槛。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坐在饭店门口竟然睡着了。当他从饥饿中醒来时,已经到了饭店打烊的时间。
外边下起了大雪,他身上披上了巴掌厚的一层白。还是从饭店走出的几个人发现了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儿看到了他。她一米六几的个头,一头短发,短发中还夹带着几缕橘黄,显然是精心染过的。
她走上前去叫醒了他。他勉强站了起来,仅仅是踉跄了几步,就跌倒了。那个女孩儿又回过头来扶起他,问他需不需要去医院?他晃动着脑袋又坐回原处。那一刻,雪还在激情地下着。不知道是怜悯之情纠缠着那个女孩儿,还是缘于一种天然的缘分,她又一次问起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他终于说出他饿了,已经两天没有正经地吃过东西。
当那个女孩儿回到车上时,又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
林默跟着坐进了他们的车里。车上两个男人中,其中岁数大的一个就是张东阳。他跟着张东阳去了当时他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办公室。他在那里度过了一夜,也就是从那天起,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加入到了张东阳的麾下。
那个女孩儿,正是后来成了他妻子的徐婷婷。
至今,林默也不知道那一刻是张东阳为了给徐婷婷留下一点儿面子,还是张东阳本人也觉得他可怜之至?才让他的命运有了转机。
那一刻,林默根本不会想到,自己后来竟然会渐渐地成为张东阳眼里一个挺不错的员工。
他的纠结之处在于他对方维的那份感觉。
就像他的妻子不能把话说穿那样,他对方维的那份感觉也同样无法言传。就像是一张窗户纸,薄薄的,甚至是薄如蝉翼,可是那只能是他一个人心底的秘密。他没有权利也没有勇气将它捅破。
他对她的那份感觉是美丽而又美好的。他说不清是不是因为没有得到她,才觉得她那样美丽?是不是因为没有得到她,才感觉到那份感觉是那样地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