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底爱着她,是那样地爱。只是从来没有表达过而已。他从来就没有敢在她面前造次,更没有敢在她面前有过一丝不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矜持与为人的一丝不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在他心里的那份神圣,让他始终既无法放下她,却又畏步不前。在他看来,她像佛佗一样静坐于莲花之上,对她的任何一点儿非分之想,都会是对神圣的一种亵渎。
那是从他第一次走进飞达家公司时,他对她顿时产生的那份感觉。那还是在一个她租用的小院里,是她还没有买下这套厂房之前的第一次相遇。
他经人介绍走进飞达公司时,是方维的部下接待了他。他第一次看到方维时,正是在那个小院里。她正从距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走过。别人告诉他那个人就是方老板,随着他目光的移动,走进他眼帘的是一个轻如仙鹤般跃动的形象。她高高的个子,细长中不失丰满,翩然中不失沉稳。她行走时的状态仿佛是在舞台上向人们展示美丽,而那种深沉的美又不似张扬。
当他渐渐地走近她时,他看到了她玉质般的娇容,她如同温润的美玉,可人有加。
她怎么可能是一个商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公司的老板?
即便是她做的再成功,那也是暴殄天物。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感觉。
他至今也说不清楚,他对她那份最美好的感觉,究竟占据了他留在飞达公司那个抉择的多大比重。
几年已经过去,他的那份感觉似乎依然在心底朦胧。
留下来,还是离开?他心底的所有理由,都可以簇拥着他堂而皇之地留下或者离开。
任何一种决定都是合理的,也都是可以让人理解的。
这是他眼下必须马上考虑并做出的选择。
吃过午饭,他刚刚走进办公室还没有坐下,闫百悦走了进来。他看到林默先是愣了一下。闫百悦主动与他打过招呼,他问起了方维是否来过公司。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方维已经悄然而至。
她看到闫百悦正在那里,主动地与他打了招呼,让他坐到沙发上。
她将手提包放在了办公室的一角,还没有坐下就主动向闫百悦问道:“看来你真的需要走?”
“方总,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因为身体不好,身体出了点儿问题。”他态度诚恳。
方维坐到他对面,显然已经感觉到了他理由的充足。此前,他已经给方维打过电话。方维也正是因为他的那个电话,才这样快地来到公司。
上午,闫百悦在电话中难为情地告诉她,他想辞职。接着他又纠正了一下,“是需要辞职。”
他告诉方维他最近一段时间身体一直不适,每天都肚子疼,已经去医院检查过。小肠上长了一个东西,医生还没有确定是息肉还是其它,但医生肯定地说疼痛是因为那个东西引起,马上需要住院手术。他表示不管会是怎样一个结果,他都不想再回公司工作。他是此前因为原来的单位倒闭后,才来这里工作的。如今年龄已经六十有加,也有了退休工资。再说孩子也不希望他再在外边拼搏,他应允了家属们的叮嘱。
方维理解他的处境与决定,她表示下午来公司与他见个面,也算是告别。
此刻,方维与闫百悦面对面地平静地交谈着,方维不时地对他表达谢意,还嘱咐他好好看病好好休息。
十多分钟后,她拨通了吕小丽的电话,向她做了一番交代。吕小丽走了进来,方维起身将闫百悦送到门外。闫百悦跟着吕小丽去了她的办公室。
转过身来,方维并没有坐到办公桌前,又坐回到沙发上。她示意林默坐到她对面。
林默坐下后知道方维有话要说。他以为方维一定会让他再次表态,是留下还是离开。他认真地考虑着应该如何回答她的问话。尽管此刻他的心底依然没有合适的答案可以供他挑选。可他还是做好了方维提问的准备。
“这样吧,我想委托你帮我办一件事,算是我求你。别的事情暂且不谈。”
方维把她的想法和盘托出。他听明白了,也答应了她的要求,他表示前去试试。
张东阳上午在与方维电话中再次提到准备收回本金的事,已经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在可供她选择的条件中,他似乎已经更在意让她将钱还上,而让林默回到他身边工作的想法已经放到了第二位。可是此刻她不可能如实地将她的这种感觉告诉林默,她担心这会左右了他的决策。张东阳之所以让她偿还高利贷本金,并不是完全因为他已经将飞达公司的前景看透和看穿,而是明确地告诉方维,他原来与赵强签订下的那份协议中的利息已经太低,他需要调整到八分利。如果方维不答应,他最希望的是将全部本金撤回,而派到别的用场。
方维是想利用林默与张东阳的关系,让林默代替她与张东阳谈一谈,能够让张东阳网开一面,继续让那笔钱留在飞达公司里,而且还是执行原来六分利的约定。
林默离开办公室之后,直接去了张东阳那里,到那里时,他发现张东阳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去了其他几个办公室,也没有找到什么人。他感觉到了异常,他站在走廊上想给张东阳打一个电话。正在这时,从走廊的一头的卫生间里走出来一个人。那个人姓王,四十多岁,也是张东阳手下的员工。林默去了他的办公室。
从他那里得知,中午刚过张东阳就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这也是整个楼层几乎没有人的原因。
张东阳是因为涉嫌故意伤害罪而被带走的。那是一个与张东阳有业务关系的私企老板的左臂被人用木棒打成了粉碎性骨折,受害者向公安局告发了张东阳,他怀疑那完全是因为他与张东阳业务上的纠纷有关。
离开这里时,他并没有再回飞达公司,也没有给方维打一个电话。这不太合乎他的做人规矩。可是他确实不想直接打电话给她,这却符合此刻他内心世界的真实想法。他担心在与她接触的那一刻,会自然地再度涉及关于他本人的去留问题。
当他听到张东阳涉嫌故意伤人致残的那一刻,他的心里便发生了变化,尽管那只是微妙的变化。他甚至下意识地相信,那不需要调查,就应该得出真实结论。只是他在他这里工作的这段时间里,他并没有涉及那个在他看来十分残酷的领域。
晚上,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徐婷婷再度提起了这几天一直关注的话题。他没有再度做出明确的反应。可他的心底始终在考虑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是昨天的背景,已经不再是昨天的前提。睡觉前,他平静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
第二天上午,当他走进方维办公室时,方维已经端坐在办公桌前。
他坐到了她的对面,与她只有一张办公桌之隔。他把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他没有见到张东阳,这出乎方维的预料之外。她的身上一下便浸满了冷汗,体温似乎下降了几度,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赵强被埋在地下室时的窘迫的眼神,再现了她将左臂赤裸着伸到张东阳面前时的决绝,她的心底失却了当时的勇敢。她否定了她原本对张东阳只是想要钱而并非要命的判断。
她沉默着,一直沉默着。
林默触摸到了她内心世界的起伏,他却无法感悟到那是因何而激越。是因为他没有完成她的嘱托而让她失望,还是因为她不满意他在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之后还在犹豫,犹豫着是否做出她希望的抉择?
他想象不到此刻她的心理是恐惧的,是他不知道缘由的恐惧。他不知道方维作为一个弱女子,曾经用那赤裸的如玉般的肌肤,面对过张东阳那血色的恐吓。
方维并没有像林默想象得那样复杂。她是坦诚的,她似乎驻足在了他心底的那处风波亭里,“想好了吗?想不想留下来?”
“如果你需要的话?”他回答的是那样地简洁,简洁得让方维仿佛面对着的是一张考卷中的选择题。就像她仅仅需要在考卷上,标上对与错的符号那般简单。
她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不是不希望他留下来,而是不希望他是经过她热情挽留之后,才勉强留下来,她似乎觉得那会太隆重又太仪式化,“我同样需要你内心世界的那种需要。”
方维丝毫不乱方寸,她一言出口,像是一颗导弹精准地命中了目标。
他的内分泌系统被隆重地激活,原本不属于他的红晕,立刻如同落日余晖涂抹在他的脸上。那情景,不论被心灵的阴翳怎么遮挡,还是可以依稀让周围感知得到那片红。
“我已经决定留下来。”他终于默许了自己的需要,同时也成了自己心灵深处自许过的尊严的俘虏。
下班的铃声已经累了,公司所有的管理人员都期待地走进了方维办公室的大门。五六十平方米的办公室里,顿时便生机盎然,人声嘈杂。
她平静地宣布:从即日起她将再度担负起管理公司的重任,重头收拾旧山河。
她平静地宣布:林默将协助她管理整个公司,员工们可以称呼他为林助理。
她平静地宣布:李洋将接替闫百悦芯片封装车间主任的工作,担当起闫百悦原来的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