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一:揭开伤痕的《班主任》——刘心武
刘心武和他的《班主任》在1977年一炮打响,主要不是出于作品的文学成就之高,而是因为政治敏感引起了社会关注。它揭开了一代中国人身上的伤疤,让病痛暴露无余。
1977年夏日的一天,北京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室的编辑刘心武在十平方米的家里,铺开稿纸,偷偷写了一部短篇小说:《班主任》。
刘心武的小说来源于自己的经历,1961年至1976年他是北京十三中的教师,目睹了浩劫年代对中学生的愚化和摧残。1976年,刘心武正式调到北京人民出版社当文艺编辑后,很想把在学校里 的观察和思考写出来,呼吁人们“救救孩子”。《班主任》写得很顺利,但刘心武在夜深人静时心里直打鼓:小说的内容是否定过去的教育体制的,题材很敏感,能公开出版吗?
刘心武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一天下班后到离出版社最近的东单邮电局要把小说投给《人民文学》杂志。邮局柜台里的女工作人员检查了大信封里的东西,严肃地指出,稿子里不能夹寄信函, 否则一律按信函收。女工作人员刻板的办事作风打击了刘心武发表的欲望。他气呼呼地说,那我不寄了。
从东单邮局出来,刘心武骑车到了中山公园,找了个僻静的水榭坐下来。他在犹豫:这稿子要不要投出去?刘心武决定再读读自己的《班主任》,读着读着他竟然被自己的文字感动了。他鼓 起勇气,决定再次投稿,大不了不能发表,还能把我怎么样呢?几天后,刘心武到另一家邮电局投寄了稿子。
当时,刘心武居住的地方离《人民文学》杂志社骑车只需要十多分钟,但是出于羞涩他宁愿花钱花时间通过邮局寄去也不好意思当面去投稿。
《人民文学》编辑部接到《班主任》后,引起强烈震动。编辑认为小说对十年浩劫时期的罪恶揭批深刻,但是问题提得太尖锐了,编辑不敢决定是否发表,于是层层送交领导定夺。杂志副主 编刘剑青读这篇小说时,“伏案流泪,情绪无法控制”,向同事推荐是一篇“极为感人”的作品,但拿不定主意是否可以发表。最后,稿子送到主编张光年那儿,请他拍板。张光年读后,召 集编辑部人员在自己家里开会,综合大家的意见认为:“不要怕尖锐,但是要准确。”《班主任》这才确定发表。刘心武根据编辑部的意见,做了修改。《班主任》在《人民文学》1977年11 期以头条位置发表。
因为刊物延期,《班主任》发表出来时已是12月了。刘心武从报纸上看见目录,骑车到杂志社,没好意思去找编辑,自个到销售部买了十本杂志,然后捧着杂志赶紧骑车回家。回到家里,刘 心武再展开杂志,细细读着还飘着油香的刊物。
《班主任》又是文坛的一枚重磅炸弹,引起了读者强烈反应。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将它改编成广播剧播出。刘心武接到了许多读者来信。尽管小说引起了一些批评的声音,但多数人,包括文学 界的前辈,站出来支持刘心武。
《班主任》引起了一批揭露、控诉十年浩劫恶行恶果的作品。1978年8月,上海《文汇报》用一整版刊发了卢新华的短篇小说《伤痕》。人们就用“伤痕文学”统称这批小说。
人物二:高考1977——郭方
1977年恢复的首届高考,部分地区的语文作文题目是《难忘的一天》。对考生们来说,今天就是他们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天。
1977年11月15日,30岁的郭方站在北京厂桥街道办事处的门口,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他填写了一张高考报名表,交了5毛钱报名费,完成了高考报名手续。
当时,郭方是从外地回京的“待分配知青”。在过去十年里,北京知青郭方在北大荒垦荒伐木,在内蒙古放牧种地,在山西陕西卖艺。1977年,郭方父亲病重,他获准回京照顾父亲。在京期 间,中国恢复了高考制度。街道办事处的人对郭方说,你年纪大、身体弱、出身又不好,不好安排你,你去考大学吧。当年招生规定,报考人员年龄不超过25周岁,对实践经验比较丰富,并 钻研出成绩或确有专长的,年龄可放宽到30周岁。郭方刚好30岁,擦了过去,争取到了最后的机会。
考试日期是12月10日,郭方只有25天的复习时间。他一边照顾父亲一边复习。好在下乡的十年间,郭方始终没有忘记温习上学时的知识。在劳动时,“回忆上课内容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快乐。 ”他默写中学时代读过的唐诗宋词,夜晚躲在被窝里学英语。不单郭方一个人这样,上山下乡的许多知青都没有放弃学习。郭方的一位好友边看水闸还边背中国历代年表。当时,大家做了一 些手掌大小的小本,上面写着学过的诗词、数学公式等,抽空拿出来背。大家管小本叫“特工备忘录”。
12月10日,郭方走进考场。“没有紧张害怕,倒有些如同参加一场历史性战役的使命感。”脱离学校十年的郭方回答起问题来像重逢老友那样酣畅流利,数学考试只用了30分钟、英语考试只 用了15分钟就做完了。戴着厚厚眼镜、老老实实的郭方不敢提前退场,就用剩下的两个小时把试卷反复检查。在语文试卷上,郭方做完了题目后还给试题点评加注。“比如试题中有蝶恋花什 么的,我就在旁边写上它是怎么来的,出自有名的哪首词,毛主席什么时候用过这个,怎么用的。”
高考当天中午,郭方买了两个烧饼,就着自来水吃,“改善生活”。
这一刻,全国有570万人和郭方一样走进考场。这一年的高考,第一次破例在冬天举行;为解决考卷用纸调用了准备印刷《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的纸张;它还是报考人数最多的一次高考,一共 有超过1200万人报名初试。
几个月后,郭方收到了北京大学世界历史专业的录取通知书。通知书的牛皮纸袋上写着“001”编码。20后,郭方才从找上门来采访自己的记者口中知道,那代表着自己是1977年的北京市高考 状元。
郭方的母亲知道30岁的儿子考上大学后,说:儿子终于有条活路了!
在大学中,郭方考虑到自己年纪偏大,就业分配比较困难,就继续攻读硕士、博士。现在,郭方是中国社科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年度人物
本年度的两位候选人物,代表了当年中国的两大事件、两个思潮。
刘心武开启了“伤痕文学”的大门,引发了一批同类作品。伤痕文学不同于十年浩劫期间的文艺作品,让人耳目一新,戳痛了人们心底的痛楚,更引发了人们改变的念头。在这股文学大潮中 ,影响较大的有《神圣的使命》、《高洁的青松》、《灵魂的搏斗》、《献身》、《姻缘》等知青作品,《大墙下的红玉兰》等大墙文学,《铺花的歧路》、《啊!》、《许茂和他的女儿们 》等农村作品等。莫应丰的《将军吟》和古华的《芙蓉镇》也是其中的佳作。创作伤痕文学的作者以年轻作者居多,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经过之前几十年的残酷斗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缘故 。
事实上,除了文学性欠高外,伤痕文学对伤痕本身的揭露也是有限的。因为社会环境的原因,伤痕文学并没有深入到精神层次的批判。季羡林在《牛棚杂忆》的《自序》里说:“虽然有一段 时间流行过一阵所谓‘伤痕’文学,然而,根据我的看法,那不过是碰伤了一块皮肤,只要用红药水一擦,就万事大吉了。真正的伤痕还深深埋在许多人的心中,没有表露出来。我期待着当 事人有朝一日会表露出来。”
1977年,郭方是全国27.3万名大学新生中的一名。他们是过去十多年积压下来的上千万中学生中的幸运儿。高考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也让他们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77级大学生。这些年龄 悬殊的人成了同学,有的抱着孩子来到学校,有的由父母送入学校,成了当年校园一景。但他们都对知识如饥似渴,爆发出了强烈的学习欲望。高校一般在深夜11点熄灯,熄灯后管理员逐间 宿舍巡查,监督学生睡觉。有同学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复习功课,有的宿舍楼甚至守住电闸不让老师拉闸。77级大学生现在已经无可非议地成了各行各业的中坚。
我们不能遗漏的是,对于当年绝大多数参加高考的人来说,他们并没有进入校园。他们可能只有这一次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惜他们失败了。但是所有参加高考的人都欢天喜地,因为 他们毕竟拥有机会: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一个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社会游戏规则变了,过去的斗争哲学和条条框框现在没用了,能力、知识和公平公正成了现在的准则。有这个转变,他 们还有其他机会,还能参加其他的公平竞争。无论是对个人还是对社会,这都是巨大的进步。
继往开来,我们更关注未来。因此,郭方更能代表1977年的中国社会方向。
大史记
1977年,中国紧张了十几年的社会气氛已经大大缓和,中国人中间有了一种新的轻松感。大家都相信,局面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