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了些蛋糕、水果和奶去和府看望老人。
门口那些石狮子一个个灰头土脸、无精打采蹲在那儿像一只只丧家犬。照壁残垣前的土堆矮了些,显得假山上的土堆更大了,像一个巨大的坟包。上次见到那些歪歪扭扭的房屋又倒了一些。老人门上挂着一把锁,门框上一只灰色的大蜘蛛正在修补网,两只苍蝇在网上挣扎。四日家的门还像上次那样紧闭着,我怕门扇掉下来,没有再推。
重重顿了一下脚,一只野兔从及膝的荒草中跑出来,嗖一下不见了。偌大的弃园,没有一个人,我觉得像在《聊斋》中。这样一想,门口那些石狮子都像在狰狞地笑,那些房子也仿佛活了过来,像一个个牙齿掉光、头发脱落的老人在窃窃低语。
等了半天,没有人来。不知道老人到底哪里去了。
我有些惆怅,忽然有种想法,要是当初不把那些钱挥霍掉,买下这片废弃的园子多好。修葺好其中的一间屋子住下,每天在这儿锄草、种花、整修屋子、垒那座倒塌了的假山。
但马上想到,和珅那么大的势力,那么多钱,屋子还不是废弃了,最后连命也没有了。
顺着那条淤起来的水渠往前走,在一个屋子前听到鸡叫声,去敲门。开门的也是一个老婆婆,伛偻着腰。我竟然觉得这个老婆婆和在和府见过的老人非常一样,有些惊奇,想人不可能老了都一样吧?
我问:“老婆婆,和府里住的那个老人哪里去了?”
“走了。”
“走哪儿了?”
老婆婆用手比划一下说,“跟上她儿子走了,再也不会回来。我也要走,这片地方没人要了。”老婆婆很怅然。
“我要。我想买下这个地方。”我忽然禁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说完之后,叹了一口气,我哪有钱呢?
“你想买下和府,你比和老爷还有钱?”
我有些发窘,“我不是有钱,我喜欢这个地方。”
“老了,荒了,当年那繁华。慈禧老佛爷西行的时候,就住在我那间屋子里。”老人用手一指正面的屋子。
我有些惊悚。
也曾听过慈禧在和府住过的传说,以为人们只是杜撰。
屋子油漆剥落,黑乎乎的,阳光照到胡椒眼窗子,像一段流水碰上礁石,被阻隔下来,屋子更显得幽暗、荒凉,像一个被皇帝临幸过的妃子,随着漫长的时间流逝一切已经离自己远去。一从喇叭花从窗前的花池里爬到窗户上,像一个个调皮的小孩仰着脸微笑。
我忽然想起《东陵大盗》中慈禧陵被盗时,含着夜明珠的慈禧尸体,觉得一股阴森森的东西从那间屋子里逸出来。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婆婆,没有风,老婆婆的衣服和头发都飘了起来。我忽然觉得这个老婆婆不是真的,是和府的那个老人把魂附在这个老婆婆身上。或者这个老婆婆就是画皮,夺了那个老人的皮披自己身上。那个和府的老人呢?我心里一凛,退出了这个阴森森的院子。阳光透过那些纠结在一起树冠照到我身上,看见和府起风了。
回去之后的几天,我一闭上眼睛,眼前就站着一个面目模糊不清的老太太,一伸手,她就不见了。无数的花、树、草从我的身体各个地方长出来。有时白天,也仿佛觉得一丛一丛的草从我眼睛里往外钻,浑身的皮肤痒痒的。有时吃饭,嘴里会出现杨树叶苦涩的味道,或者槐花浓馥的香气。
我带着那只碗,彻底住进了赌场。
一天晚上,看新闻的时候,北京扫黄,一大群女人被警察驱赶着站成一排,每个人脸上打着马赛克,我觉得其中一个非常像菁菁。看着她们捂着脸,裸露着大片白皙的身体好像瑟瑟发抖,心里很难受,不知道菁菁现在过得怎样,是不是真的从事这种职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