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赌场这喧哗热闹的地方,我那种荒芜的感觉慢慢消失了。我又变成了圣吉奥,像狗一样给每个给我骨头的人服务,甚至不给骨头,只给微笑,或微笑也不给,只会凶恶的大声呵斥的人服务。我盼望赌局永远不会结束,盼望这拔人没走,下一拔就马上来。人越多,越热闹,我就越高兴。就连以前厌恶的那些醉鬼,现在他们来了大声嚷嚷,发酒疯,我也觉得特别可爱。
我有机会就端详那些我曾经睡过或没有睡过的美女,望着她们白骨精一样漂亮的面孔,想像她们老了的样子,拿她们和和府的那个老婆婆比,比着比着就禁不住露出微笑来。发现我的人往往会喊,圣吉奥想女人了!流口水了!
我拿出那只碗,让人们看。没有一个人不嘲笑它的粗笨。他们叫它“讨饭碗”或“要饭钵”。我希望牛皋能拿上它给他的老板唐总看看,可是牛皋说:“我拿上这样的破玩意给老板,不是没事找揍?”但是我舍不得丢掉它,这是我和和府那个老太太唯一的联系,我就每天用它盛饭,用过后放橱柜一角。做饭的大师傅说:“圣吉奥倒不赖,有了专用碗。”
有一天,我正给一个口腔溃疡的家伙买回一块创口贴,帮他往嘴里贴,他的口臭熏得我想要呕吐。有个人喊:“圣吉奥,外边有个美女找你。”我以为寻我开心,没有在意,继续弄创口贴。又有人喊:“圣吉奥,圣吉奥!”我扭头看,先开始说话的那个人酸溜溜地说:“我说话你还不相信,你不要出去啊!”我跑出去,我不知道现在还哪里有女人找我。
菁菁站在赌场门口,拎着一只小巧的包,仿佛逛街回来的一个女人,路过这儿喊丈夫回家吃饭。我慌乱地低下头,没有想到能在这儿见到菁菁,而且在自己这么狼狈的时候。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高档香水味儿从菁菁身上飘过来,和她以前的气息一点也不一样,和我在赌场闻到的那些年轻女孩们身上的味道也一点不一样。我知道站在我面前的菁菁真的不是以前的菁菁了,这么多日子里的事情一起涌上心头,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更多的香水味吸进我肺里,我大声咳嗽起来。借着咳嗽,我抬起头来,擦去眼睛里涌出来的泪花,看见菁菁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一样站在我面前,她一丝不苟,精致美丽的像花瓶里的塑料假花。
我暗暗揣度她这身行头花了多少钱,想自己挥霍在那些女人身上的钱,可惜没有一个女人能把自己弄成菁菁这样,我叹了一口气。
“你,”菁菁迟疑了一下,问:“过的好吗?”
我仰起头大声回答:“好,很好。你也过得不错吧?看你的样子已经成明星了。”
菁菁淡淡地微笑了一下。她的微笑像一朵优雅盛开的花,和她第一次从北京回来那种虚弱的笑完全不一样,我感觉像一把乱箭插在心上。我梦里也期待过菁菁有一天会回来,但是落魄不堪。甚至想像因为她的美丽,她被色鬼导演欺骗,碰上人贩子被卖到色情场所,九死一生跑回来,憔悴、落寞,带神经质。
可是……
“你住在哪个宾馆了?”我的嗓子发干,声音发涩。
“我不能住在咱们家吗?”菁菁优雅地笑着反问。
她身上以前那种纯真、青涩完全没有了,变得从容不迫、落落大方。她越是这样,我心里越凉,觉得我们已经完全是两个星球上的人了。
望着我们满是灰尘、空空荡荡的屋子,菁菁说:“你真是过得不错啊!”
我回答:“自从你走了,我就从来不回家。”接着我强调了一句:“没有你的家,我一下也不想回。”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起菁菁刚离开的那些日子,带各种不同的漂亮女人回家,在我和菁菁的那张大床上疯狂地做爱,痛快地呻吟……她们一个个怀上我的孩子,像毛毛虫变成蝴蝶一样离我而去。
菁菁还是那种优雅的笑,“你不要等我,自己找个合适的过吧。”
我忽然觉得菁菁的这种优雅的微笑特别虚假,特别恶心。我猛一下抱住她,往卧室里拖。菁菁用劲挣扎,大声喊,“你干什么?”我用嘴堵住她的嘴,她咬了我一口,血腥味使我更加疯狂。我说:“在咱们的家里,上咱们的床,咱们做爱。”菁菁边挣扎边喊;“不,我不。”
我抱起她,任她使劲揪打我,把她狠狠扔床上。很久没有睡人的床上腾起一片尘埃,在阳光下,五彩斑斓,像无数的小虫子在飞。菁菁用劲推开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她的头发乱了,黑色的胸衣露出一角,她躺过的地方留下一个歪歪斜斜的大字型人形。
她凶恶地吼道:“你怎么这么个德性?我看错人了。”
她这样愤怒我很开心。
我说:“你就是看错人了,我就是这么个德性。”我又把她扑倒。菁菁用劲挣扎,我把她的手臂狠狠压膝盖下,两只手乱扯她的衣服,很快,她的乳房露出来了,内裤露出来了……
菁菁大声喊:“放开我,放开我。”
我狠狠抽了她一记耳光。菁菁愣住了,她大概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打她。
我冷笑着,把裤子解开。
菁菁喊:“你干什么啊?”
我用她离开我时那种平静的语气说:“强奸你,然后坐牢。我不想过现在这种生活。”
菁菁惊恐地把身子缩成一团,床上大片的灰尘腾起来,房间里弥漫起一股呛人的味道。
我褪下裤子,露出缩成一团的下体对她说:“我根本没有那想法,你就是不挣扎,很愿意,我也没有那想法。我只是见不过你这样子。”
菁菁抱住脸哇一下哭了。
在菁菁的哭声中,我带着一种冒犯后的快感,慢慢收拾屋子。等我收拾完别的地方,来到卧室,菁菁在床边坐着,头发乱蓬蓬的,无声地抽泣。我拉拉床单。她站起来。我把床单扔洗衣机里。洗衣机轰隆轰隆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又那么亲切。我索性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扔洗衣机里,然后打开淋浴,狠狠地冲洗自己。
我洗完自己,擦干身体之后,菁菁在外面敲门。我把浴室门打开一条缝儿,接过菁菁手上的衣服。那一刻,我的下体膨胀起来。我想起以前无数次我洗完澡,菁菁把衣服送进来。我飞快地穿好衣服。出来。菁菁坐在床边,红肿着眼睛,看我们的婚纱照。
我说:“你回来想干什么?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菁菁猛一下扑到我怀里,亲吻着我说:“都是我对不起你。”
我把她推开,冷冷地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有权利追求你自己的幸福。何况,你走的时候还给我留下房子,留下一大堆古董。”
菁菁呜呜地哭了,“你不原谅我。”
我说:“你不需要我原谅。”
菁菁继续抽咽着,我没有去哄她,呆呆地望着我们的婚纱照。婚纱照上的我们那么年轻,那么开心,我穿着白色的西服,菁菁穿着白色的婚纱,都是一尘不染的样子。现在我很久都不去照镜子了,知道自己早变了样。菁菁还是那样年轻、漂亮,但她也不是以前的她了。我想起电视上看到的那次扫黄行动,猜测那个女的到底是不是菁菁?
过了很久,菁菁停止了哭泣,仰起脸来望着我。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眼角周围细长的皱纹,被眼泪冲散的化妆品下沟壑纵横的脸,我的心软了,对她的怨气也减弱了,我想她一个女人,这些年在外面打拼也不容易。我打了一盆水,说:“你洗洗脸吧。”
菁菁说:“我想洗澡,洗完澡后你陪我吃涮锅好吗?我请客。”
我想起菁菁那次从北京回来,我请她吃涮锅,她不吃。我说:“那个重庆老板的涮锅店关门了,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菁菁说:“什么都行。这个地方我已经完全陌生了。你说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我回来也只有找你了。”
这些话我心里听着热乎乎的,伤感起来,忙进了卫生间帮菁菁放热水。
看着菁菁那些被我撕裂和弄皱的衣服,我有些内疚。打开衣橱翻找菁菁能穿的衣服,可是一件也没有。我拿出自己的衣服,想了想,又放下,取出针线。然后我进了另外一间屋子,等菁菁洗好澡收拾自己。
我领着菁菁去“老北京”吃涮锅。这个县城里最好的涮锅店以前我带着多少漂亮女孩来过,可是又有多长时间没有来了。店里重新装修过,更加典雅、豪华,服务员几乎全换了,没有一个我认识的。
我们要了一个雅间,每人点了一个麻辣小锅,菁菁和我的胃口都没有变。等菜的时候,我默默打量菁菁。洗过澡后的菁菁没有像我想的那样素面朝天出门,而是重新化了一下妆,哭的痕迹看不出来了,比起她刚回来时更加精神。衣服她重新整理过,也看不出撕扯的痕迹。我叹息了一声,感叹什么都变得这么快,也掩饰得这么好。
正在打量雅间的菁菁听见我叹气,扭过头来问:“又怎么了?”
我说:“不怎么?”
“我没有惹你生气吧?”
我摇摇头。
菜上来了,我们两个紧挨着坐下,服务员帮我们掀开锅盖,热气扑上来。我给菁菁夹了一筷子羊肉,菁菁帮我夹了一筷子羊肉,我对服务员说:“你出去吧。”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锅里的汤“咕咚、咕咚”响着,我一筷子一筷子帮菁菁夹肉夹菜,菁菁也帮我夹,我们像情侣一样,但谁都不说话,我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菁菁想什么,她这次回来干什么?
忽然,菁菁抓住我的一只手,放在她大腿上,她的手放在我手上面。我像以前那样细细抚摸着菁菁的手,菁菁这些年出去没有干重活,她的手指还是软软的、嫩嫩的,我一只一只细细捻着她的手指头,任由锅里的汤“咕咚、咕咚”滚着,希望这顿饭就这样一只吃下去,但马上觉得这不可能,于是用劲捏了一下菁菁的中指,希望把这种记忆永远留住。菁菁叫了一声,但并没有把手抽出去,而是紧紧地把我的手按在她的大腿上。透过薄薄的衣服,我感觉到菁菁的大腿光滑、细腻、富有弹性,我屏住呼吸,好好体会这宝贵的时刻。
菁菁说:“听说这儿有个老板在拍卖会上买了一幅很值钱的画,你能帮我打听打听谁买的,我想瞧瞧。”
菁菁终于提出了她的要求。没想到菁菁让我帮这样一个忙。我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
菁菁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我。
我想起牛皋说过他们老板唐总在北京买画的事情,不过他让不让看我没有把握。但是我狠了狠心,点点头,想一定要帮菁菁的忙。
菁菁笑了。这次她的笑一点也不虚假,像以前一样迷人。她夹起一筷子肉送进我嘴里,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做过。
吃完饭, 菁菁说:“要不我去宾馆开个房间,住那儿吧?”
我说:“就住咱们家吧,怕我强奸你?”
菁菁打了我一拳,说:“怕别人知道,影响你娶媳妇。”
我说:“我是非你不娶,你不嫁给我我这辈子就打光棍了。”我觉得我又年轻了。
把菁菁送回家里,我说去去就来。
我跑到赌场,把那只碗取回来。菁菁正在擦我们的婚纱照。我看到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初菁菁没有把它撕掉,大概是不在乎或忙得没有顾上。我留下它,是舍不得撕掉,希望菁菁哪一天心回意转回来看到婚纱照,感觉家还在。
菁菁看到我手里的碗,眼睛一亮,问:“哪儿来的?”“以前从和府那个老太太手上买的,本来打算等你回来看,可是……”我的声音很惆怅。菁菁叹息了一下,很真诚地说:“这是高丽产的一种碗,很少见,也值钱。”我说:“那就有戏。”
菁菁把婚纱照已经擦干净,她说:“收起来吧,挂这儿不好。”我知道没戏了,苦笑一下,说:“就挂那儿吧,我想每天一回家就看到你,睡觉时你陪着我。”我把婚纱照又端端正正挂在我们床头上。
晚上,我们一人睡一个房间,我希望半夜菁菁跑过来,或者她猛然喊,“鬼”,把我喊过去。我一晚上没有好好睡觉,菁菁那边一晚上什么声音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