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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动作机锋篇 (3)

这个公案谈到这里,可以结束了。只是两位禅者如天上浮云般忽聚还散,一见永不再见,却都展现万事不挂心的心情,颇令人悠然神往。

世上知音难遇,若是我遇到这样的同乡人,一定会秉烛夜谈,痛痛快快聊到不知东方之既白!

可是禅者是没有这么多牵缠的,天上的星星虽然彼此距离遥远,犹是宇宙的同体,虽远而不相离。

有一次上广播节目,主持人问我:“极乐世界的人会不会谈恋爱呢?”真是一个可爱的问题,因为主持人是一位可爱的女生吧!

我也在问自己,禅者与禅者,会不会谈恋爱呢?

一笑!

大机大用

一日,师谓众云:“如许多人只得大机,不得大用。”

仰山举此语问山下庵主云:“和尚恁么道,意旨如何?”

庵主云:“更举看。”

仰山拟再举,被庵主踢倒。归举似师,师大笑。

《景德传灯录》卷九页一五○

【白话新唱】

有一天,沩山灵佑对大家说:“许多人只得到大机,却不能发挥大用!”

仰山慧寂就拿这话问山下一庵主说:“沩山和尚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庵主说:“你再问一次!”

仰山正要说话,庵主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仰山回去后,把这事说给沩山听,沩山没有问仰山有没有受伤,只是哈哈大笑!

【分析与鉴赏】

只得大机,不得大用,是指禅者有了开悟经验,可是还不能娴熟悟见,必须像母鸡孵卵一样小心呵护那份悟见,当然也就还没能力去用那份悟境。

何谓大用?例如,见地知道佛是自心,佛像非真佛,但是有几人敢劈佛像当柴烧,来做为教化众生的手段?

又如,明知情欲、烦恼皆是菩提,但是又有几人能像二祖慧可敢出入酒肆、淫坊,而内心毫无动摇?

再如,理上知道净秽不二,有几人可以像金山活佛一样视馊水等同山珍海味?

本公案中,仰山举沩山话来考这位庵主,这庵主也是不凡。注意!当禅者说“你再问一遍”的时候,就代表他要出招了!

结果,他不待仰山再说话了,直接一脚踢倒仰山。所谓“大用现前,不存轨则”,他这一踹,是大用的最佳诠释,没有预先的征兆,也没有逻辑可循,只是自然顺性地踢出去。不识的人说他鲁莽,内行的人知道他高妙。

就像武术家臻于化境时,临敌的招式纯粹应机而变,无心地自然施展。没有人,包括他自己,能预测他下一记招数会怎么使出来。

沩山当然是内行人,所以哈哈大笑了!

仰山撼茶树

普请摘茶,师谓仰山曰:“终日摘茶,只闻子声,不见子形,请现本形相见。”

仰山撼茶树。师云:“只得其用,不得其体。”

仰山云:“未审和尚如何?”师良久。

仰山云:“和尚只得其体,不得其用。”师云:“放子二十棒。”

《景德传灯录》卷九页一五○

【白话新唱】

大伙儿集体劳动去摘茶,忙了大半天,沩山灵佑对仰山慧寂说:“摘了这么久的茶,只听到你说话的声音,却没有看见你的形体,现在就请你露出本来面目来相见吧!”

仰山二话不说,猛摇手边一棵茶树。

沩山说:“你这样只得到佛性的用,没得到佛性的体。”

仰山说:“那么,请你也以本来面目相见吧!”

沩山沉默良久。

仰山说:“和尚!你只得其体,不得其用。”

沩山说:“呀!记住,你欠我二十棒!”

【分析与鉴赏】

仰山哪里出错了,沩山说他该打二十棒呢?

仰山摇撼茶树,是一个契机的动作机锋,他虽然是以动作来表达佛性的用,可是呢,佛性的体是不可说的,当他表达佛性的用,就已经间接暴露了佛性的体。因为,如果没有体,怎么会起用呢?所以,仰山此举,其实体用都一同说了,高明得很。

但是沩山故意鸡蛋里挑骨头,说他“只得其用,不得其体”。其实,“只得其用,不得其体”是不可能存在修禅人身上的,因为还未得其体的话,是不可能得其用的。

反过来说,体既是不可说的,如果沩山说“汝得其体”,就言语来说,反而触犯了机锋,所以沩山说“只得其用,不得其体”也是必然的了。

仰山反问沩山,请他现出本形相见,沩山沉默良久,仰山出言说:“和尚只得其体,不得其用。”仰山的话是对了,可是触犯了“本体不可说”的机锋,所以沩山才说他该打二十棒。

其实,沩山的沉默,与仰山的撼茶树,都是体用全彰的动作机锋。师徒的互相诘难,不过是摘茶时的余兴节目。而沩山说的“你欠我二十棒”,是游戏的心情,依稀像是诗人见了夕颜无限瑰艳,忍不住说:“啊!美死我了!”其实不但不死,而且还是快活得不得了。

神奇的手指头

有僧辞,师云:“阇黎向什么处去?”僧云:“台山去。”

师竖起一指云:“若见文殊了,却来这里与汝相见。”僧无对。

又有僧辞,师云:“汝去诸方,莫谤老僧在这里。”僧云:“某甲不道和尚在这里。”

师云:“汝道老僧在什么处?”僧竖起一指。

师云:“早是谤老僧也!”

《景德传灯录》卷九页一五五

【白话新唱】

僧人向五峰常观辞行,常观说:“你要去哪里?”

“去五台山。”

常观竖起一只手指头说:“如果见到了文殊菩萨,就来这只指头上,我会与你相见。”

僧人不知如何回答。

又有一僧人来辞行,常观说:“你到其他道场去,不要毁谤我,说我住在这里。”

僧人说:“我不会说你在这里。”

常观看这僧聪敏些,就问他:“那你说我在哪里?”

僧人学他竖起一只手指头。

常观叹气说:“你这么回答,老早就毁谤老僧了!”

【分析与鉴赏】

五峰常观竖起的那只手指头,象征佛性,佛性遍周法界,无处不含摄在这只指头里,所以,无论僧人在哪里见到文殊菩萨,都离不开这根手指头。

僧人大可这么回答:“文殊菩萨已在指头上对我微笑!”

见文殊菩萨即是见佛性,如果僧人是已悟的人,这只手指头,有五台山;五台山上,有文殊;文殊又竖起一只手指头……

第二位僧人,有了前车之鉴,知道一只手指头妙用无穷。所以常观问他:“我在哪里?”僧人就竖起一只指头。

可惜,这指头若是常观竖起的,就正确无误;如果是僧人竖的,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禅的体悟是内在的,不是外表的模仿可以学到,虽然第二位僧人很聪敏,还是难逃“毁谤”的罪名。

何谓毁谤?于真实之上,增添虚假,投射概念,污染了本来面目,即是毁谤。

人生最大的毁谤,渊源于第一次有了“我”的自我认知,从此,如陷流沙坑,再也难以自拔了。

真理的声音

清田和尚一日与瑫上座煎茶次,师敲绳床三下,瑫亦敲三下。

师云:“老僧敲有个善巧,上座敲有何道理?”瑫曰:“某甲敲有个方便,和尚敲作么生?”

师举起盏子,瑫云:“善知识眼应须恁么。”

煎茶了,瑫却问:“和尚适来举起盏子意作么生?”

师云:“不可更别有也。”

《景德传灯录》卷九页一五八

【白话新唱】

清田和尚有一天与瑫上座一块儿煮茶聊天,清田在禅床敲了三下,瑫上座也跟着敲了三下。

清田说:“老僧敲这三下,有善巧方便在,你敲那三下又有何道理呢?”

瑫上座说:“我敲这三下,也是有善巧方便在,倒是你敲那三下是干嘛呢?”

清田不再答话,将茶杯举起示意。

瑫上座说:“善知识就应该有这种本事!”

等到煮好了茶,蹈上座突然又问:“和尚刚才举起茶杯,到底是什么意思?”

清田说:“还会有别的意思吗?”

【分析与鉴赏】

清田和尚在禅床敲三下,发出三记真理的声音。

瑫上座听懂了,他也敲三下来响应。

有首流行歌曲叫《完全自我》,歌词唱道:

拿起电话什么都不说,

如果是你就能猜到是我。

现在,清田与瑫上座都猜到了是那个“完全自我”传来的讯息,他们要确定对方是不是接收到相同的讯息。所以,清田开口问,瑫上座不答反问,清田不说不可说的事,所以举杯示意。

瑫上座一看就知道,清田此举就是佛性的全体展现,所以称赞他有善知识的本事。

可是,他又再问清田:“和尚刚才举起杯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已经是调皮至极的行径了,犹如明知王戎嫌钱的铜臭味,口头上连说一钱字都不愿,家人就把钱堆在床边,看他怎么办?结果他说:“把这个阿堵物拿走!”从此,阿堵物竟成为钱的别称。

而清田和尚更是不愿提上佛性二字,免得要漱口三天,他更高明地说:“还会有别的意思吗!”

哎!心有灵犀一点通,何必多言,何必多言!

完美的表面

金州操禅师一日请米和尚斋,不排座位,米到,展坐具礼拜。

师下禅床,米乃就师位而坐,师却席地而坐。

斋讫,米便去。

侍者曰:“和尚受一切人钦仰,今日座位被人夺却。”

师曰:“三日若来,即受救在。”

米果三日后来云:“前日遭贼。”

《景德传灯录》卷九页一六一

【白话新唱】

操禅师请米和尚吃饭,届时并未排座位。米和尚来了以后,打开坐具向操禅师礼拜。

操就走下禅床,而米和尚居然坐上操禅师的禅床上,操也安然席地而坐。

吃过饭,二人并未多言,米和尚就走了。

侍者说:“和尚到处受人景仰,今天却被人霸占座位。”

操禅师说:“如果三天内他来认错,表示还有自知之明,尚可救药!”

果然,三天后米和尚就来了,说:“三天前我真是给猪油蒙心了!”

【分析与鉴赏】

表面上,这是一次完美的禅式接触,毫无瑕疵。

米和尚向操禅师礼拜,表示,米和尚没有自我。

操禅师不受礼拜,走下禅床,表示,操禅师也没有自我可接受礼拜。

米和尚大胆坐上主位,表示,佛性至尊至贵。

操禅师安然席地而坐,表示,佛性遍一切处,随住皆安然。

吃完饭,米和尚自去,表示,心无罣碍。

到此为止,表面一派歌舞升平。

可是操禅师说,三天内他若不来认错,就不可救了!

这就是禅师犀利的洞见,看穿米和尚的真正心行,原来米和尚戴着假面具哩!

三天后,米和尚果然来认错了。

米和尚虽还没到家,可是他清楚自己的状况,什么时候是发自内心,什么时候是演戏。有这一点自知之明,诚诚实实面对真实的自我,在修行的路上不会再退步了。

异类

泉曰:“今时人须向异类中行始得。”

师曰:“异即不问,如何是类?”

泉以两手拓地,师近前一踏踏倒,却向涅槃堂里叫曰:“悔!悔!”

泉令侍者问:“悔个什么?”师曰:“悔不更与两踏!”

《五灯会元》卷四页八○

异类:人类以外的生物。弘法者有感于众生刚强难化,有时候会叹气说:“畜生易度人难度!”

【白话新唱】

南泉有次对赵州说:“现在要度人真难,还不如去度畜生比较容易。”

赵州抓到老师的语病说:“异,姑且不论,什么是类?”

南泉故意装作野兽的模样,双手搭在地上,赵州立刻近前一脚踢倒他,然后跑到涅槃堂大叫:

“我真是后悔!后悔!”

南泉叫侍者去问赵州:“后悔什么?”

赵州说:“后悔没有乘机多踢两脚!”

【分析与鉴赏】

有一则苏菲寓言说:

教长在野地捉到一只长脚鹳鸟,他非常不欣赏这只怪鸟的模样,他对鸟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鸟,让我来帮助你。”

然后他拔出弯刀,迅速将鸟嘴与长脚剁掉。

他开心地说:“就这样,现在你像鸟了!”

不幸的是,这只被整型手术改造成教长心目中像鸟的鸟,立刻一命呜呼哀哉。

这就是人活在自以为是的天地中,一个精确的写照。

这则公案中,赵州敏锐捕捉到南泉使用“异类”一辞时,有明显的对立比较的语病,而佛性却是超越对立比较的。

南泉知道,这是不可用言语回答的质疑,就以肢体动作来回答。

但是,禅既然是一法不立,究极来说,连非语言的抽象动作也是一种造作。赵州确实有这么深刻的悟见,所以他把老师踢倒了,意思是连非语言的表达也要超越。

南泉被徒弟踢得心甘情愿,如果换了是赵州来考他,保证他比赵州更凶狠,连后悔都不说了,直接踢赵州三脚才过瘾。

这对师徒连手缔创出不少妙不可言的公案,如果那只鹳鸟落在他们手上,南泉顶多是把它一刀斩成两段,却绝不会凌迟它。而赵州呢,会叫它吃茶去!

佛法的风凉话

(王敬初)尝问一僧:“一切众生还有佛性也无?”僧曰:“尽有。”

公指壁间画狗子云:“者个还有也无?”僧无对。

公自代云:“看咬着!”

《景德传灯录》卷十一页二○○

【白话新唱】

王敬初曾经问一僧人说:“一切众生有没有佛性呢?”

僧人说:“一切众生都有佛性。”

王敬初信手指着壁画上的狗,问他:“那这只狗有没有佛性?”

僧人愕然,不能回答。

王敬初笑着替他回答说:“被狗咬到了吧!”

【分析与鉴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