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陈晖刘知远和张韬走后,天色已经快亮了,石敬瑭却无心睡眠,仍然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思索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外面的事情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而且各有分工,对刘知远和陈晖各自的能力,石敬瑭觉得是完全可以信任的。就是今天刚刚见面的那个张韬,瞧他的谈吐和行为举止,以及对事情的观察分析能力,想必也是将来自己称帝的大好助手。虽然说此人身上有那么一股子东西,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肯定是自己经常见,但是却更想自己拥有的一种气质,让自己对他总有点防备。但这并不耽误他帮助自己出谋划策,而且,这年轻人出的这主意简直是太好了,自己怎么就早没有想到,让夫人出面来做做从珂的工作呢?现在外面都为了自己的出宫在四处奔波,自己这方面也需要做好配合工作。说起来也简单,就是自己需要装成一个病人。可是装病简单,要装得象,而且要能骗过自己身边的这些奸细,那可是有非常难度的,而且,实际上也是不可能的。除非自己真的来一场大病。反正事情已经安排好了,自己也不需要再操心了,只要真的病倒在床,若是事情能办成,自然能把病医好;若是事情办不成,反正也是一死,又何必太过挂怀。这么一想,石敬瑭就坦然了。他思考了一下便断然起身,出门来到院中,当时正值冬季天气寒冷。石敬瑭仅穿着贴身衣裤就立在寒风中。他的本意是想让自己受凉感冒,这样便可真病,可是他久居北方,身体的抗寒能力非常强。在露天站了好大一会,自己感觉一点都没事。眼看这天色已经快要亮起来,过一会,院子中其他屋子中住着的仆从就会起床,到那时,自己就没有条件再来实施行动了。石敬瑭一咬牙,横下一条心,回到屋中将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精赤条条的来到院子中间,想了想还嫌不够,干脆爬下,将身体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就这样过了一会,凉意逐渐渗透了石敬瑭的身体,他不停的打着寒战,感觉身体的毛孔都在紧紧的朝里缩。他唯恐这样的病情还不够重,好好睡一觉醒来,便会康复。又在原地做起运动来,一会拿大顶,一会翻跟斗,很快就全身是汗,一股股白气从身上升起。这时,石敬瑭走到院中为了扑灭火灾而准备的大缸面前,探头朝里面一看,里面有大半缸水,沿着水缸便的一圈已经结为冰凌。石敬瑭闭着眼睛憋住一口气,头冲下深深的扎进缸里。身体上刚刚张开的毛孔,骤然受到冷水一激,几乎立刻就朝回缩,全身上下的寒意来不及散发,就此憋进了身体里。如是者三,第三次石敬瑭抬头起来时,他已经感觉到眼前有无数的金星在闪动,脑袋也沉重无比。最可怕的是,他的身体完全没有感觉,根本不受自己控制。石敬瑭心中暗暗的想,这下子应该差不多了。他凝聚起精神中最后一丝清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终于挪进了屋子,随后他把门插好,把身子朝榻上一抛,便不省人事了。
曹太后叫人把石敬瑭拉到自己宫中,来到榻边轻声呼唤女婿,叫了几声石敬瑭是压根没睁开眼睛。曹太后再伸手一摸,吓得缩回了手臂,拿额头仿佛一块烙铁一样的温度;再仔细听石敬瑭的呼吸,真正是气若游丝。牙关紧咬,每次喂药和喂点汤饭时,得一个人专门把嘴撬开,方能灌得进去。御医跑过来把了把脉,也是直摇脑袋,开了点药以后一点用都不管,后来曹太后急了,抓住一个相熟的太医说,他究竟什么毛病,你大胆说,不管你说什么都没事。这太医方才说了真话,对太后说常人病重,脉象有急有缓,总归还是有点反应,石驸马这脉,他压根就没有啊。一个人连脉都没有,那只能是五脏六腑都已经停止运行了,前面那些医生,都是怕您责怪,所以随便开点补药来蒙事,那药活人吃了不死,死人吃了不烂,吃不吃都行。曹太后闻听此言如五雷轰顶,心想这女儿过两天便来了,若是女儿到了而女婿没了,那我这女儿守寡还不要紧,可她要是一时着急,也在我面前气死过去,那我可就倒了大霉了。想到这里,打起精神,命令太医,无论如何,要想尽一切办法,把死马当成活马医。是活人,你们给我把他弄醒,是死人,你们也要给我把他弄活。
所以等到陈晖护送着马车,风尘仆仆的进了洛阳城,又把永宁公主安全送进皇宫的时候,石敬瑭虽然仍旧不省人事,但是已经不如当初那般危险,一天中间也会清醒几分钟,但是很快就又昏死过去。永宁公主拜见完母后,当即便按计中所言,要见自己的石郎。曹太后本来想拖延两天,可看见公主意图坚决,只得把他领到了石敬瑭的病榻前。公主本来一切依计行事,心里明白自己见到的是个病石郎,还一直在酝酿情绪,等见到石郎时好好表演一番,然后再向母后哀求。谁知道一看石敬瑭的样子,准备的情绪完全不能表达自己的真实感情,当即就岔开双腿坐在地上,顿足捶胸好一通大哭,反而完全发自内心,连曹太后都受了感染,忍不住陪着女儿掉了几点眼泪。公主等到哭完,所幸还没有忘记计策所言,当即扑到母亲身上,求母亲着便找皇上哥哥严加申斥,瞧把我家石郎拉到宫里来以后,生龙活虎的一条汉子,现在竟然变成这副样子。说好听点是石郎病了,说难听点,谁知道是不是皇帝哥哥下毒搞得鬼啊。这女人一撒起泼来,那是谁也劝不住的。再说曹太后是老人啊,知道他们三个原来那些破事情,被女儿这么一说,自己也有点半信半疑起来。当即利索的答应,只说当晚便要把皇帝唤来当面问话,要他即日就让石郎回河东静养。公主这才洒泪而去,退下歇息。
第二天先是公主去见皇上哥哥,从珂闻听永宁公主来问安,想起年轻时候的点点滴滴,忍不住心潮澎湃,当即传旨召见。本来想在宁宁面前炫耀一番,你看看当年你不嫁给我,现在我是皇帝了,当年你若是嫁给我,现在可就是皇后了。要不说这从珂其实也没有当皇帝的福份呢,他的素质压根就不允许他坐在那把龙椅上,也只有在五代期间,他才能正正式式的当两天皇帝,要是放在别的朝代,和那些草头皇帝没有什么区别,连现在中学生的历史课本中都不能占几行字。在等候宁宁进来的期间,这李从珂就一直在那里意淫,本来心中想了好多旖旎景象,把他自己高兴的喜不自胜,可是万没想到,门一开,先是进来一个泪美人,说了几句话以后就开始嚎啕大哭,破口大骂,直把李从珂本来就已经够烦的心思,搅得更是浆糊一般。
李从珂这皇帝当的实在不怎么样,别人当皇帝都是有滋有味,可他自从当了皇帝,就一屁股屎没擦干净,就又坐了一屁股屎。当年他被朝中调派的各方军马围困,眼看城中粮草断绝,不能支撑。情急之下,李从珂就上了城楼,声泪俱下说你们当年都是跟着我打仗的将士,我对待你们怎么样,你们心里有数,怎么现在苦苦相逼,非要置我于死地呢?下面的兵将闻言感到惭愧,稍微退却了一点。李从珂见有戏,便拍心腹将士深夜出城,到各军中游说,言明只要第二日阵前倒戈,随后跟从潞王入洛阳者,均可获赏百缗。又给各地将领都送了一张地名空白的节度使任命书,意思是只要你愿意跟着我造反,到时候你随便填个地名,便是当地的节度使了。所以第二天,李从珂在城楼上一呼百应,本来围城的将士全部起义,跟着他便浩浩荡荡的进了洛阳,赶跑了从厚,当了皇帝。
李从珂是当了皇帝了,可是这将士们的封赏却是没有能够兑现。这却怪不得李从珂,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奈何府库已经空虚,于是让人去民间盘剥钱财,搜刮了这么长时间,也只得到了二万缗而已。李从珂大怒,便采用行政手段强行分派苛捐杂税,若是敢不交的,便抓起来定罪。你想大部分的百姓自然都交不出这许多名目的捐税。于是便被关进牢里,只一夜间,洛阳的牢房便满了,再抓来的只能露天圈禁。好多平民不堪忍受,有的投井自杀,有的上吊自尽。偏偏象焦兵这样的军士还在街面上横行,为所欲为。百姓们稍微有点反抗,当即便是大棒皮鞭。就这样从民间实在是挤不出油水了,又去搜刮宫里边的东西,以及各路节度使来京时贡献的财务,甚至连太后太妃,都不得不先把自己的首饰变卖,以充做军饷。即便这样,也只凑够了二十万缗。还得紧着自己的人马先发,导致军中变乱,纷纷传言说:“去却生菩萨,扶起一条铁。”生菩萨指故主从厚,一条铁指新主从珂。从珂听人说起这谚语,仔细琢磨语意,不由的大惊,知道军士们已不免怀着悔心了,怎能不叫他心惊肉颤,本来想见妹妹得片刻宁静,谁知道宁宁这番折腾,一点也不亚于那些蛮横将士。只得耐着性子好生安慰,且说这边见见石郎,若是病体真如此沉重,当然要让他回故地静养。
这边刚把永宁公主打发走,那边便有太后谕旨传到,请皇上立刻过去相见。到了太后宫中,又被太后一通猛批,说你自从召石郎进宫以后,便再不予理会,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思。石郎虽然是我的女婿,其实好比我的儿子,若是让他在宫内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世人怎么看我。我知道你还在为当年宁宁下嫁石敬瑭的事情生气,可你现在是皇上,是一国之君,应该考虑的不是这种儿女问题,更应该把精力放在军国大事上去。再说石郎毕竟是你的亲眷,替你掌管着河东重镇,如果他要是死了,你打算派谁去咱们老家镇守。扳着手指头点点朝中的将领,能把河东稳稳守住的就只有石敬瑭了。而且就算你同意派别人去,我还不同意呢。那赵德钧便在幽州驻守,此人反复无常,要不是石郎长期驻扎晋阳,恐怕契丹没有动静,那赵德钧第一个便领兵先过来了,要是没有石郎,你到时候可就只有让赵延寿去守河东了。
要不说姜是老的辣呢,张韬定这条计策的时候,曹太后只不过是其中一环,作用就是煽风点火添油加醋,主力还是在永宁公主这边。可是张韬这时若是就在身边,必然深深懊悔当年低估了曹太后的作用。如果说禁军的封赏问题还只是戳了戳从珂的肺管子,太后这两句话,尤其是话里提到的赵德钧和赵延寿,这可是碰到了李从珂的心肝。而且这问题一针见血,任你李从珂如何想强作镇定,也忍不住要呲牙咧嘴一阵子。
赵德钧是现在的幽州节度使,起初在刘守文的手底下做事情,后来贪图小利,就去了刘守文的弟弟刘守光那里,后来还跟着刘守光去讨伐过刘守文。可是刘守光打败刘守文之后,他又觉得刘守光这里不太保险,正好那时候梁晋争雄,赵德钧左思右想,认定晋王这边比较有前途,于是带兵就投奔了晋王。(梁晋争雄的历史,请看《后梁枭雄录》)当时还是李存勖当家作主,对待降将都非常好,没有任何戒心,非常器重赵德钧,让他领兵一起参加了灭后梁的战争。战争结束以后,便把赵德钧派去镇守幽州沧州,相当于把北方的大门交给他看管,对他可说不能再信任了。
至于赵延寿,却是赵德钧原来在刘守文手下时,也曾经胡作非为过。后来有一次军士们押来一对母子,声称是来找他的。赵德钧仔细端详这夫人,也觉得似曾相识,一问之下,这妇人说当年你路过某地,深夜钻了我的被窝,天亮时你提裤子走人了,我那时不懂事,也没有敢告诉家里面,后来怀孕生子也一直不晓得,直到生下这孩子后父母才知晓此事,便把我赶出家门。我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今天终于找到你了,把孩子送还给你。赵德钧仔细端详那孩子,果然眉眼之间和自己有几分相像,但是也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自己造的孽。随口问了几句,那时的赵延寿长的异常清秀,而且聪明伶俐,非常招人喜爱,武功也像模像样,而且还有些文采,随口吟了两句“占得高原肥草地,夜深生火折林梢”,引得军中文书大为慨叹,赵德钧非常高兴,便把他留在身边,但是身世不明,不能真的认成儿子啊,便收为养子,但是待遇和自己儿子没有什么区别。
这赵延寿或许真是赵德钧的儿子,不仅完全继承了他老子那种反复无常的性格,而且还特别擅长阿谀奉承,小小年纪就懂得了媚上威下那一套,碰到位高权重对自己有帮助的人,嘴巴是说不出的甜,碰到对自己不利的人或者事情,那是一概不理。所以跟着赵德钧第一次见到李嗣源时,讨得了李嗣源的欢心,老李一高兴,就把自己的另一个女儿,也就是后来的兴平公主嫁给了赵延寿。李嗣源的儿子究竟有多大出息,很多人都不知道了,但他的这些养子和他的这些女婿却都在历史上留下了痕迹。
赵延寿迎娶兴平公主在石敬瑭之后,这件事情对当时的李从珂也是一种打击,李从珂本来就不太爱说话,有事情憋在心里,以为别人都知道。可是眼看着自己的最爱被石敬瑭抢走了,紧接着又来了一个赵延寿也和自己争宠,心里面那是十分的不痛快。心想那石敬瑭好歹还是李嗣源当年和他父亲关系好,你赵延寿只不过来了一次,就荣升为老李家的女婿。在行动上对这赵延寿就不太客气。赵延寿是多灵醒的一个人,刚到李嗣源家中,察言观色早就知道这个李从珂不怎么招人待见,因此上根本不把他的态度当一回事,娶了兴平公主就扬长而去了。后来李嗣源做了皇帝,便把他任命为徐州节度使,这样,父子二人,一个镇守北方,一个扼守南方,都是当地的土皇帝,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这就更让李从珂心里不舒服了。所以他赶跑从厚之后大封功臣,封赵德钧为北平王,又调任赵延寿为鲁国公,镇守汴州,名义上是封赏,其实是把赵延寿留在身边,你父子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我这里都洞若观火,相比起节度使来说,自由度是相当低了。而且身在皇帝旁边,权力自然也收到抑制。赵德钧一辈子钻营名利,这些事情哪有看不出来的。他也不上表请求重新任命,只是每天一封急信,但说契丹南下,不宜抗拒,请朝廷多派兵马来驻守,不然若是幽州失守,恐怕朝廷危急等等。李从珂虽然知道他的意思,只不过是要让自己放赵延寿回南方,但是心中也毕竟害怕赵德钧万一真和契丹勾结起来,南下中原,自己这皇位可就短命的多了。因此上这几天来,一直也为这个问题烦躁。石敬瑭的事情,还可说得上是私心,这赵德钧赵延寿父子的事情,那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谁知道今天被太后这么一说,当时更是愁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