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见熟闻】清代钱泳《履园画学》:“故凡古人书画,俱无写其本来面目,方入神妙。董思翁尝言:董源写江南山、米元章写南徐山、李唐写中州山、马远夏圭写钱塘山、赵吴兴写苕霄山、黄子久写虞山是也。余谓画美人者亦然。浙人像浙脸,苏人像苏妆,或各省画人物者,亦总是家乡面貌,虽用意临写,神采不殊。盖习见熟闻,易入笔端耳,犹之倪云林是无锡人,所居祗陀里,无有高山林,旷途绝之观,惟平远荒山,枯山竹石而已。
故品格超绝,全以简淡胜人,即是所谓本来面目也。”习见熟闻:指画家由于对平日见到听到的事物和生活环境非常熟悉,可以较容易把握住其神韵特性,将之表现于画面。(陈见东)
【吾与其师于物者,未若师诸心】北宋《宣和画谱》卷十一“范宽”条:“前人之法未尝不近取诸物,吾与其师于人者,未若师诸物也。吾与其师于物者,未若师诸心。”认为画家与其师法自然山川和现实景物,还不如师法心灵,去感悟自然和万物。范宽所提出的这一绘画思想,强调了艺术创造过程中的主观能动性的价值,使人的心灵作用得到一定强化。(陈见东)
【欲得妙于笔,当得妙于心】北宋黄庭坚《题道臻师画墨竹序》:“夫吴生之超其师,得之于心也,故无不妙。张长史之不治他技,用智不分也,故能入于神。夫心能不牵于外物,则其天守全,万物森然,出于一境。岂待含墨吮笔,盘礴而后为之哉!故余谓臻欲得妙于笔,当得妙于心。”
此论既承续张彦远论画所求“意在笔先”,符载论张璪图绘“遗去机巧”,苏轼“取其意气所到”之说,又得道禅所论剔除物累而能够“游乎本心”、天人合一之理,所强调的一者师心独运,二者脱落机累,如此才能达到天机焕发融一即“得妙于心”的化境。(贺万里)
【化权】清代恽寿平《南田画跋·空烟图》:“观石谷写空烟,真能脱去町畦,妙夺化权变态,要眇不可知已。”俞剑华释云:“化权与化工同义。总之,造化是客观的实物,画家在深入观察精熟模写之后,把客观的实物变成绘画,这绘画就是造化的集中概括的缩影,似造化而又不同于造化。画家可以画出造化中形形色色的事物,就是造化在手,随心创造。画到好处,俨然一片化机,似乎不假人力,好像画家也掌握了化工的权力一样。要想达到这种程度,首先要以造化为师,向造化学习,否则是无能为力的。”(《中国画理论初稿·造化论》油印本第四章)(周积寅)
【败墙张绢素】北宋沈括《梦溪笔谈》卷十七记述北宋画家宋迪对学生的训诲:“汝画信工,但少天趣汝先当求一败墙,张绢素讫,倚之败墙之上,朝夕观之。观之既久,隔素见败墙之上,高平曲折,皆成山水之象,心存目想,高者为山,下者为水,坎者为谷,缺者为涧,显者为近,晦者为远,神领意造,恍然见其有人禽草木飞动往来之象,了然在目,则随意命笔,默以神会,自然境皆天就,不类人为,是谓活笔。”此事于《圣朝名画评》、《图画见闻志》、《宣和画谱》等着录中亦有记载,称陈用之“尤工山水,宋复古见之,教以张绢素于败墙之法,用志感悟,格遂大进”。“败墙张绢素”之法,说明中国山水画的创作,一者有想象力参与;二者要以意取象;三者要养兴得意,获取灵感;四者自然天成,所谓“绝去机巧,任其自然,每有出于意外之奇境”;五者触类旁通。中国美术史上多有类此触类旁通、养兴得意的范例。怀素说:“贫道观夏云多奇峰,辄常师之。”五代时李夫人常夜坐床头,见竹影婆娑映于窗纸上,乃循窗纸摹写而创墨竹法。(贺万里)
【身即山川而取之】北宋郭熙、郭思《林泉高致·山水训》:“学画花者,以一株花置深坑中,临其上而瞰之,则花之四面得矣。学画竹者,取一枝竹,因月夜照其影于素壁之上,则竹之真形出矣。学画山水者,何以异此?盖身即山川而取之,则山水之意度见矣。”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提出了‘身即山川而取之’的命题。这个命题是和张璪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命题一脉相承的。但是,张璪并未对‘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命题进行阐述,而郭熙却对‘身即山川而取之’的命题做了相当充分的阐述。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身即山川而取之’的命题是对于‘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命题的丰富和发展。郭熙‘身即山川而取之’的命题,首先强调画家要对自然山水做直接的审美观照。郭熙认为,只有直接的观照,才能发现自然山水的审美形象。
这应该是‘外师造化’的第一层含义,郭熙把它揭示出来了。郭熙‘身即山川而取之’的命题,强调画家要有一个审美的心胸。郭熙认为,为了发现审美的自然,画家必须有一个审美的心胸,他称之为‘林泉之心’。没有这个审美的心胸,就不可能实现审美的观照,即便直接面对自然山水,也仍然不可能发现审美的自然。郭熙‘身即山川而取之’的命题,要求画家对自然山水多角度的观照。郭熙认为,为了发现审美的自然,创造审美意象,画家必须对自然山水作多角度的观照。这是因为,自然山水的审美形象不是单一的平面,也不是固定不变的东西。自然山水的审美形象是多侧面的,而且是变化万端的。只有采取与之相适应的多角度的观照,才能对自然美有无穷的发现,才能把握无限生动和丰富的审美的自然。郭熙‘身即山川而取之’的命题,还要求画家对山水的审美观照必须具有一定的广度和深度。郭熙认为,画家对山水的审美观照只有达到一定的广度和深度,才有可能创造完美的意象。”(荆琦雷朝晖)
【真山水之云气、烟岚,四时不同】北宋郭熙、郭思《林泉高致·山水训》:“真山水之云气,四时不同。春融怡,夏蓊郁,秋疏薄,冬黯淡。画见其大象,而不为斩刻之形,则云气之态度活矣。真山水之烟岚,四时不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朱良志《中国美学名着导读》:“郭熙提出着名的‘四季山景’的观点。自然山水是关乎人的身心的,一片山水就是一片心灵的境界。自然世界无处不在变化,一切外在对象都处于生命节律的变化过程中,而人的心灵和外在对象具有节奏化的对应关系。自然山水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人的心灵似乎也被置于这样的流转之中。这就是自然山水可以安顿性灵的内在基础。”(荆琦)
【登临探索,遇物兴怀】北宋董逌《广川画跋·书燕龙图写蜀图》:“山水在于位置,其于远近广狭,工者增减,在其生机。务得收敛众景,发之图素,惟不失自然,使气象全得,无笔墨痕迹,然后尽其妙。故前人谓画无真山活水,岂此意也哉?
燕仲穆以画自嬉,而山水尤妙于真形。然平生不妄落笔,登临探索,遇物兴怀,胸中磊落,自成丘壑。至于意好已传,然后发之。或自形象求之,皆尽所见,不能措思虑于其间。自号能移景物随画,故平生画皆因所见为之,此固世人不能知,纵复能知,未必识其意也。”董逌认为画家画山水,一定要从自然景观中广泛汲取素材,并且画时也要不失自然,使气象全得,无笔墨痕迹,这样方能尽显山水之妙。他认为北宋山水画家燕肃之所以画妙于真形,能逼真地描摹自然山水,就是因为他胸中对山水有着深切的爱好和体悟,平时不轻易举笔,一旦登临胜景,客观山水景物引发了他高超幽远的情怀时,就能将这种情怀通过笔下山水表现出来。
此时笔下山水虽是对于自然景物的逼真描摹,但因注入了画家内在的精神气质,所以能使气象全得而不留笔墨痕迹。胸中自有“丘壑”,经过感物触怀而发之于图素,画出的山水便充满灵性而具有生动的气韵了,这是典型的文人画论观点。(荆琦雷朝晖)
【每看每异】宋代郭熙、郭思《林泉高致·山川训》:“山近看如此,远数里看又如此,远十数里看又如此。每远每异,所谓山形步步移也。山正面如此,侧面又如此,背面又如此,每看每异,所谓山形面面看也。如此一山而兼数十百山之形状,可得不悉乎?山春夏看如此,秋冬看又如此,所谓四时之景不同也。山朝看如此,暮看又如此,阴晴看又如此,所谓朝暮之变态不同也。如此是一山而兼数十百山之意态,何得不究乎?”画家在观察自然景物时,通过步步移、面面看的观察,掌握自然景物的特征及其规律性,因为自然事物随着时节和位置、光景的不同,会显现出不同的面貌,这就需要通过大量而深入地观察了解其本质,并熟悉其表象,山水画创作方得其真。(万叶)
【法当于众中阴察之】北宋苏轼《东坡全集·传神记》:“传神与相一道,欲得其人之天,法当于众中阴察之。”苏轼认识到如果要表现一个人最为自然流露的天性神态,画家必须于暗地里观察此人的一举一动。如若令其正襟危坐,则被画者必拘谨而不自然。(陈见东)
【未画之时,从旁窥探其意思】清代蒋骥《传神秘要》:“凡人有意欲画照,其神已拘泥。我须当未画之时,从旁窥探其意思,彼以无意露之,我以有意窥之。意思得即记在心上。所谓意思,青年者在烘染,高年者在皱纹。烘染得其深浅高下,皱纹得其长短轻重也。若令人端坐后欲求其神,已是画工俗笔。”意思:指相貌和气质的特征。
“未画之前,要留意观察对象的举止神情,把握其真实性情,然后落笔。观察的要诀在于‘从旁窥探其意思’,即在对象无意间流露真性情时抓住最能体现其个性的特征,并记在心上。早在北宋,苏轼在《传神记》中就已主张‘欲得其人之天,法当于众中阴察之’。持类似观点的还有南宋的陈造、元代的王绎等人。”(周锋编着《丹青意趣——绘画艺术文粹》)(荆琦)
【熟想而默识】南宋陈造《江湖长翁集》:“使人伟衣冠、肃瞻眂、巍坐屏息,仰而视、俯而起草,毫发不差,若镜中取影,未必不木偶也。着眼于颠沛、造次、应对、进退、颦頞、适悦、舒急、倨敬之顷,熟想而默识,一得佳思,亟运笔墨,兔起鹘落,则气正而神完矣。”陈造提出了两种艺术表现的方式:一是“镜中取影”;二是“熟想而默识”。否定了前一种创作方式,而肯定了后一种。他所反对的是对客观对象事无巨细而没有重点的刻画,刻意寻求准确,最终必定如同木偶般毫无生气,认为表现人物应该在其日常生活境遇中寻求其内在神韵,“一得佳思”就要“亟运笔黑”,在刹那之间把人物的神采表现出来。(陈见东)
【静而求之】元代王绎《写像秘诀》:“凡写像须通晓相法,盖人之面貌部位,与夫五岳四渎,各各不侔,自有相对照处,而四时气色亦异。彼方叫啸谈话之间,本真性情发见,我则静而求之。”“静而求之”是人物画创作的观察方法。表现对象的真性情,必须在人物叫啸谈话之间自然透露出来。
而画家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在不打搅表现对象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获取。(陈见东)
【默识于心】元代王绎《写像秘诀》:“彼方叫啸谈话之间,本真性情发见,我则静而求之。默识于心,闭目如在目前,放笔如在笔底。”绘画创作前,画家要将在暗地里细心观察后得到的对象性情默记心中,闭上眼睛,人物的形象宛如在眼前,然后借助笔墨表现出来。(陈见东)
【静观默察】鲁迅《且介亭杂文末编·“出关”的“关”》:“例如画家的画人物,也是静观默察,烂熟于心,然后凝神结想,一挥而就。”是谓不动声色,仔细默察的意思。(周积寅)
【无心于画者,求于造物之先】北宋董逌《广川画跋·书李元本花木图》:“则知无心于画者,求于造化之先,凡赋形出象,发于生意,得之自然。待其见于胸中者,若花若叶,分布而出矣。然后发之于外,假之手而寄色焉,未尝求其似者而讬意也。元本学画于徐熙,而微觉用意求似者,既遁天机,不若熙之进乎技。”此处“无心于画”,实际强调绘画创作,要不为画而画,而要先心师造化,使万物形象进入胸怀,用心灵去感受客观景物的内在精神风采,从而获得审美意象。(陶明君)
【身与竹化】北宋苏轼《书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岂徒不见人,嗒然遗其身。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庄周世无有,谁知此疑神。”“嗒然”:形容心境虚净物我俱忘的样子。这里用来形容文与可画竹时用心专一,物我皆忘,胸中只有成竹。“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一句是说与可能把全部精力注入艺术,达到身心与绿竹融合为一,故能创作出高妙的艺术品。正因为画竹者“其身与竹化”,画出来的竹子就能与别人的不同,就是本人在各种不同情况、不同感受下所画出来的竹子也是不一样的,这就是“无穷出清新”的意思。“疑神”,即“凝神”,是艺术构思过程中偏于思维方面的概念之一。它是在“感物”、“感兴”、“神思”、“情理”等基础上进行的一系列的思维活动。在艺术构思过程中,画家应当凝神静虑,体察所表现的物象,使物我为一。“物我为一”是《庄子》一书所反复强调的物我交融的审美观点。《齐物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