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结束搜索时天已经亮了。李伟在公安局门口小饭馆里要了碗刀削面,边吃边想这几起案子,想着想着就把思路拉到了李光身上。刚才八角台山下那具血淋淋的尸体又清晰地浮现在李伟眼前。他放下筷子,脑子里反复想着李光临跳崖前说的那些话,“世界上永远没有十全十美,也许得到就意味着失去,决定往往比选择更重要。有时牺牲并不是放弃和不负责任,却是真正负责的表现。”他总有种感觉,这些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那会是谁呢?听话中意思李光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把抽了一半的烟掐灭,端起碗刚喝了几口汤,手机就响了,是技术科刘铁成打来的。
“李队,上次我们在景美综合医院采集到的血液样本分析报告已经出来了,你什么时候来取?”
“景美综合医院?”李伟想了很久,才回忆起是刘树林办公室装修前发现的血液样本,问道,“是宛强的吗?”
“不是,应该不属于我们所掌握血液样本的任何一人。我正在继续进行对比,你要着急用可以先拿走这部分。”
“好,我一会儿去拿。”放下电话,李伟又发了阵呆,琢磨着是先和徐局长汇报情况还是先去取这个报告,估计自己先前猜测是宛强血迹的想法又落空了,这血迹似乎和本案无关。可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手机又响了,这次打来的却是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络的刘厉,“李队,我是刘厉。刚接到局长电话说要我们把孙远平案移交到你那里去。”
“孙远平案?”李伟马上想到一定是昨天晚上的情况有人先于自己报告局长,所以他才做出由桥北分局转移此案的决定。
这帮马屁精!李伟气愤地抓起半支烟点燃,告诉刘厉请他先把案卷资料交给自己办公室的小刘,然后问案子的调查进展,只听刘厉在电话里不阴不阳地说道:“我们没有李队那么神勇,自然不会很快。但多少也有些线索,这个案子案发现场有宛强的指纹和脚印,他也有作案动机,所以基本锁定他为犯罪嫌疑人。等有时间我再详细汇报给李队吧。”
李伟知道刘厉自从调到桥北分局后一直和自己较劲,所以也没理会,挂了电话继续吃面,心想原来局里把刘国贤被杀案、九江娱乐城爆炸案和孙旭汽车爆炸案三案并案,犯罪嫌疑人锁定为宛强。现在看来,九江娱乐城爆炸案是孙旭干的,而他又是李光杀的,所以只有刘国贤被杀案是宛强所为。但如果孙远平也是宛强所杀,那他依旧是身负两条命案的犯罪嫌疑人。至于原来猜测宛强是在孙旭的授意下杀害孙远平看来不太可能,估计与孙远平想灭宛强口有关。想到这里,李伟深深叹了口气,多年的刑警生涯使他太了解宛强这种人了,有仇必报是他们一贯的作风,而且绝不会报警。
这次要对宛强加大抓捕力度了。
李伟夹起碗里的卤汁煮鸡蛋吃了一口,手机再次欢快地叫了起来,这次是王帅打来的,“李队,清水河南岸刚发生一起汽车爆炸事故,汽车落水后又被打捞上来了。”
“清水河南岸?”李伟仰起脑袋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不是北环港分局的事吗,你和我说干什么?”
“是,只不过车里的人和我们有关。”
“谁?”李伟打了个激灵,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死者为两男一女,其中两个男的都被炸残了,还没分辨出来。女的应该就是咱们昨天抓过的吕静。”
“是她?你没认错?”
“绝对不会。”
“好,你和北环港分局的马队长打个招呼,我马上过去。”他扔下鸡蛋,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塞给老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汽车,边发动边暗自祈祷,这两个人里千万别有宛强。
说来也奇怪,通过案件不断发展,李伟最近越发感觉自己的对手是个有别于其他混混的混混,至于区别在哪里,他还说不上来。好像宛强总能带给他一种奇特的吸引力,一种迫切抓到他然后能畅快淋漓地交流一番的感觉。就凭这点,李伟相信宛强绝不是个一般人,希望在自己抓到他之前他可以平安无事。
警戒线里里外外都围满了维持秩序的警察,几个身穿白大褂的技术人员正在对三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进行拍照取样,李伟只看了一眼就不愿再多看下去了。因为尸体中也只有那具女尸还略有些人形,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个人;另外两具男尸体基本上成了两段大小不一的焦煳躯干,和夏天被雷劈下的小树桩几乎没什么两样。王帅见李伟到了,先给他介绍了北环港分局的马队长,然后说爆炸案发生不久,马队长看了最近公安网上的简报,就打电话到桥南分局要求大案协查,而王帅刚好在附近也就被派了过来。
李伟重重吸了口烟,问怎么判断这女的就是吕静,只听王帅解释道:“我生平第一次让女人给甩了,当然记得牢。后来咱俩从交警大队看监控录像出来后,因为没有找到线索你还骂了我一顿。”李伟冷笑一声,回了句“这事你小子倒是记得清楚”后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忍着恶心上前把吕静的和那两具尸体看了一遍,“这个女人给我的印象也很深,应该是她没错。”
“难道是怕她向我们泄露了什么,所以才灭她口?”
“有可能。”李伟搔着后脑勺想了想,有些自言自语地问道,“那为什么要一整天后才杀呢?是在逼问什么?这两个人又是谁,有宛强吗?”
他们里面有宛强吗?
没有!
那女人是吕静吗?
是!
那两个男人又是谁呢?
原来,当章炜用枪逼着宛强交出密码的时候,宛强本想胡乱编个地方说密码放那了,然后带着他们离开这里再择机逃离的。谁知章炜却听了吕静的话,没让宛强离开,而是要几个手下带着宛强写好的字条去取密码。无奈之下,宛强只好说密码在张秋明香州老宅的床底下,以便把他们支远点。
等那几个人一走,屋里除宛强就只剩下一个保镖、章炜和吕静三人。保镖身材高大,四十岁左右,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三棱刮刀,正靠着墙死死盯着宛强;而吕静竟然和章炜在旁边调起情来。
“别,现在不是时候!”吕静娇嗔着半推半就。
“怕什么,多长时间了,差点让这小子占了便宜。”章炜也不顾有另外两人在场,扑过去就要脱吕静的衣服,“还说你不想,比我还主动呢……错了,那是手铐,宝贝,你往下摸,摸摸我的‘枪’……”
吕静却用下巴点了点宛强和保镖,于是在章炜的示意下,保镖拉着宛强背对着他们两人躲到了墙角。可宛强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几口气,他身边的保镖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倒了下去。与此同时,吕静从后面狠狠拉了他一把,“快走,他们没有真枪。”宛强惊愕中回过头来,见章炜已然被吕静铐了起来,正躺在地上发抖;而吕静手里的一把小匕首上还流着鲜血。
“你……”
“别说话,快走!”吕静把密码盒塞到宛强手里,拉着他就往外跑,却和另外一人撞了个满怀,“小心点!”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宛强发现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刚刚还在章炜控制中的徐海亭。此时他西服下的身体上绑满了炸药,正用一种近乎疯狂的眼神望着宛强,“强哥,我只是想得到盒子,只是想得到盒子啊强哥,你为什么逼我?”
宛强的脸色也因为惊讶而变得煞白,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一向信任的徐海亭会背叛他。不过略一寻思,他便已猜到了徐海亭的心思,“胖徐,对于你的出现我很意外,但仔细想想却又不奇怪。出道以来,你一向够义气讲仁义,谁提起你胖徐不竖起大拇指?要是让人知道你联合对头害自己恩人,谁还买你的账?恐怕小弟们再也不会对你死心塌地了吧!所以居于幕后的你到这时才不得不露出真面目。”
“强哥,人太聪明了真的不好。”徐海亭拉起章炜,一手拽着身上的炸药导火索,一手从吕静手中抢过钥匙扔给他。而宛强和吕静对望了一眼,却没敢阻止。只听他接着说道:“章炜和我是通过生意往来认识的,后来熟悉了才知道他们一直在寻找的古努伊号的线索在你身上,说实话这个诱惑不小,我就想着暗中帮他一把,神不知鬼不觉地弄笔钱。”
“于是你就出卖了我?”宛强冷冷地问道。
徐海亭尴尬笑了笑,似乎还对宛强有所顾忌,“现在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留你了强哥,原谅兄弟吧。”说着,在他示意下章炜带着他们到外面,打开章炜的帕萨特轿车。
“让我开车吧!”吕静轻轻地说道。
章炜一边揉着被手铐铐得红肿的手腕,一边狠狠地甩了吕静一巴掌,“贱货,敢再耍花样,老子弄死你。”说着他把车钥匙丢给了她。吕静伸手擦掉嘴角的鲜血,用耐人寻味的眼光望着章炜和徐海亭,“我很喜欢这个男人,但再喜欢也没必要陪他去送命,希望再给我个机会。”
“你是看他死定了吧?”徐海亭狞笑着对身边的章炜说,“你的马子后悔了!”章炜没说话,但已经从徐海亭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什么,虽然不乐意,但现在还不能多说,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看表现吧。”
吕静谦恭地打开后面车门让章炜和徐海亭进去,还微笑地要求徐海亭坐到司机位后面,说这个位置会安全一点。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张面巾纸擦了擦汗,把宛强推到副驾驶位上,并小心地为他关好了车门。
做完这一切,吕静暗自叹气,回头望了望面带得意之色的徐海亭和章炜,发动了汽车。
二十三分钟后,当宛强被吕静从汽车上推下来时才知道她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小心地替自己关门,也才弄明白她上车前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
宛强像一只从摩天大楼上被丢下的老鼠般,做着自由落体运动,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所有的事情,人就已经落入水流湍急的清水河中。与此同时,帕萨特轿车在他头顶不远处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宛强知道一定是吕静成功拉响了徐海亭身上的炸药引线。
“在道上混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混钱的,一种是混命的。”在呛入第一口河水前,宛强脑海里还回荡着徐海亭在车上说过的话,“如果强哥算是混钱的,那我就属于混命的。”说这话时,他一定没有想到,其实道上还有一种“不要命的”,恰恰是所有人的克星。
混钱的用钱换钱;混命的用命换钱;不要命的用命换命。
“下去!”宛强挣扎着游出水面,耳边又想起了吕静的话。他望着兀自燃烧在水面上的那团余火,吕静闪烁着依恋与悲伤的目光仍然在眼前浮现。他抹了把脸上的泪水与河水,狠狠地望了眼后面开始逐渐熄灭的火苗,头也不回地朝最近的岸边游去。
这一带是荒凉的城乡结合部,白天都很少有人,爆炸的地点想必是吕静开车时就深思熟虑过的。爬上岸时,宛强开始听到岸边游人的凄厉喊叫。他像所有人一样大喊着救人,然后重新游回帕萨特落水时的地点,在两次不太成功的潜水过后,终于从众人打开车门的残车中找到了那个沉甸甸的金属密码盒,此时正被裹在徐海亭血肉模糊的尸体里。现场乱糟糟的,众人都以为宛强和其他两个小伙子一样在搜寻幸存者,所以没有人注意他。
盒子完好无损,但宛强必须马上离开现场,他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伤心时间!于是他游到对岸,找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将盒子垫到屁股底下,静静地望着清水河河面的动静。
警察来了,人群开始散开。
宛强没动,他仍旧躲在河边的草丛中看着对面,在他身旁过一点的地方是个与他一样对诸事漠不关心的老人,老人注意的只是手中的钓竿。当东方开始泛白时,宛强站起身,抱起盒子离开。这时候河面上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下一站是北京,但在之前宛强一定要去确认妹妹的人身安全。他找了个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在那里给宛言的病房打电话。
“喂!”电话里传出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年轻。
“我找刘海虹。”宛强淡淡地说道。
“她今天没来。”接电话的人干脆地回答。
“哦,那算了。”宛强估计这人应该是刘海虹给妹妹雇的护工,现在他非常信任这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女人,也只能信任她了。于是他到便利店对面的银行终端机上转账给刘海虹,金额是二十万元。
他相信她知道怎么利用这些钱,但他不知道这时的自己已经把位置暴露给了警方,因为在宛言病房接电话的其实是一个女警察。病房外面,站着刚刚赶来的李伟和他的同事。
他们的判断很准确,宛强果然会打电话来医院。
刘海虹靠在医院走廊的墙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李伟。而李伟则不停地低声打电话,直到病房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来才抬起头望着接电话的女警察,然后示意负责技术追踪的警察抓紧行动。
“不行,时间太短了。”电话一断,另外一间病房里的警察沮丧地抱怨道。李伟点了点头,走出房间,然后用很低的声音对刘海虹说:“我知道宛强对宛言的感情,也相信他是个好哥哥。但现在他的确涉嫌谋杀两人,刚刚又涉嫌杀害章炜和徐海亭等三人。”
“谁是章炜?谁是徐海亭?宛强为什么要杀他们?”刘海虹对李伟的话一直是半信半疑。
“六个小时前发生在南京路清水河段的爆炸案已经确认有三人死亡,我们在其中一具尸体上找到香州人章炜的身份证,其他情况暂时还不清楚。所以我希望你能将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这样有助于减少更多的伤亡。”
“你想知道什么?”
“从他妹妹讲起吧。”李伟看了看病房里沉睡的宛言。
“她是个很可怜的人,十四年前还在上初中时,她就被一个变魔术的男人骗到家里囚禁了三天,直到现在我都不敢想象宛言那三天是怎么过来的。所以这段时间,我都想尽力帮一帮她。”
“那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是医疗事故吗?”
“开始只是麻醉药过敏,但后来宛言已经醒了,弄成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院长孙远平。”
“孙远平?”李伟想起那天自己也在场,当时宛言的状态的确让人怀疑。只见刘海虹点了点头,解释道:“后来宛言醒过几次,我问过她。她很害怕,都说见到了那个人,我就把这段时间她见过的人名一一念了一遍,当说到孙远平的时候,她的反应就特别大。”
李伟点了点头,这时候他已经对宛强杀孙远平的动机完全了解了,心想怪不得宛强要杀孙远平,刚想再说下去时,同事带来铁路方面的消息,在塞北市开往北京的K444列车上发现了宛强的踪影。
“K444是从塞北开往北京西客站的快速列车,全程410公里,行车时间3小时50分。每天早上9点10分从塞北站始发,在塞北地区共停靠三站,分别是塞北东站和张南站,其中在塞北东站和张南站的到站时间分别是9点47分和10点32分。”李伟翻看着列车时刻表向局长徐国庆汇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