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庆看了看表,现在是上午9点38分。他沉吟了几秒,道:“时间恐怕不够,打草惊蛇也不好。这样吧,你带着你们队里的人马上去张南站,从那里上车对宛强进行抓捕,因为在车站,所以行动尽量低调,让铁路方面配合一下。我去和他们交涉,如果有可能,让车在张南站多停一会儿。”
“好,我现在就去安排。”
“嗯,这次绝不能失败。”
“是!”李伟笔直地敬了个礼,踌躇满志地向火车站出发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看似简单且势在必行的行动,却完全断送了他的职业生涯,并且对他的后半生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刘海虹第一次见到宛强,是在一次聚会上,那次举办聚会是因为她到星雨泉文化公司工作三个月,刚刚过试用期。其实刘海虹知道,聚会是宛言听说她父母刚刚去世怕她孤独而特意举办的。就因为这一点,她认定宛言是个可交的朋友。
父母去世的时候刘海虹就守在他们身边,但却什么也做不了。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因为偶然的中毒而导致器官衰竭直至死亡,然后呆呆地看着刚才还散发着体温却逐渐变凉的尸体,静静地坐着。想到从此以后的日子里,她的生命中再无亲人陪伴,刘海虹感到孤独极了。于是她逃难般来到这个大都市的另外一头,那个坐地铁也要三个小时才能到达,毗邻开发区的海港区,渴望开始新的生活。
在星雨泉文化公司,刘海虹认识了宛言。她是个善于倾听的善良女孩,很少表达见解的她很快就与刘海虹成了朋友。接下来在那个专门为刘海虹举办的聚会上,刘海虹见到了宛强。
那天他穿着得体,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气质,如果让刘海虹来形容,她马上就能想到一个与宛强极为相似的人来。那是个虚构的人物,但在真实的宛强面前他们有如孪生兄弟。
他叫刘华强,是一部叫《征服》的国产电视剧里的主人公。
而他叫宛强,是一段真实人生里的男主角。
有种奇特的感觉开始在刘海虹浑身上下蔓延开来,她开始注意这个男人,直到聚会结束。之后,她以为再无机会相见,所以开始把初生的情愫像扑火般压盖起来。
只不过她用来扑火的却是木炭。
所以,当宛强在景美综合医院再次出现的时候,刘海虹彻底被他征服了。她决定像他那样保护他妹妹,为了他,也为了自己。
李伟刚刚询问刘海虹时,她其实是想说说宛强的难处,可没想到李伟的反应这么大。看来宛强真的遇到麻烦了。那会是什么呢?刘海虹开始坐不住了,她想了很久才犹豫地拿起手机,拨通了李伟的电话,“李伟吗?我是刘海虹。”
“什么事?”李伟的声音很大,好像在开车。
“我又想起点情况,想和你说一下。”
电话那头的李伟犹豫了一下,“晚一点吧,我现在有事。”
“是关于宛强的,我还有别的话和你说。”刘海虹说这几句话时,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哦,在电话里说不行吗?”
“那回头再说吧,你在出差?”
“不算出差,我去趟张南。”李伟说到这里挂了电话,好像突然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
张南?他去那里干什么?难道宛强在张南吗?想到这里,刘海虹和护工打了个招呼,然后出门打了辆车直奔张南而去。其实,去张南干什么刘海虹也不知道,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她想也许那样会离宛强更近一点!
三李伟带人赶到火车站时,火车还停靠在第二站台没走,车站里临时通知的停车原因是出现故障。他望了望跟在自己身后的王帅等刑警以及车站派出所的几位警察,示意众人听他指挥。此时所有的车门都已经关上,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只通知了一名可靠的乘警秘密监视宛强的动静。
“他用太阳帽遮着半张脸,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与通缉令上的照片很像,我查票时特意看过他的身份证,就是叫张秋明,应该是你们说的那个宛强。”对讲机那头的乘警很兴奋,不知是不是由于自己即将协助抓到一名A级嫌疑犯。
“好,大家按计划部署,十分钟后行动。”李伟说着让所有人各就各位,看着手腕上的秒表准备发出抓捕命令。就在这时,他听到对讲机里几个刑警在窃窃私语。
“说什么呢?”李伟很不高兴地问。
“队长,县城中央大街上发展银行大厦顶楼有个女的要跳楼,说死前想见你一面。”
“跳楼?见我?她怎么知道我在张南?”李伟差点疯了,刚想说一个疯子跳楼和我有什么关系,却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因为行动前,他只和一个人说过自己在张南县。李伟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张南县最高建筑上那个模糊的身影。
“暂停行动,等我消息!”李伟放下装备,箭一般向发展银行大厦冲去。他了解刘海虹,知道她言出必行的性格。同时,他也感到了一阵微微的心酸。
但这事,宁可不干警察他也要阻止她。
在僵持了三个小时后,刘海虹终于在李伟的劝说下走下了顶楼,同时李伟接到了局里催促他回去的第N个电话。而宛强乘坐的火车,早在两个小时前已经因乘客的频繁投诉而离开塞北市。
回局里不久,李伟脱下了身上的警服,将案件所有资料转交给了另外一名接手的刑警。几乎是同一时间,宛强乘坐着晚点的列车走出北京西客站,从军事博物馆坐地铁前往海淀区上地。
按照地址,宛强找到了海淀区上地三街嘉华大厦。这是座四位一体的写字楼,外观较旧,但内部装修还算不错,在写字楼中算是中规中矩。带着好奇心的宛强在保安的指点下,终于看到了A座209室的磨砂玻璃门。
他敲门敲了很久,才有人轻轻地打开了里面的暗锁。宛强吃力地推开门时,却没有发现一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明明有人给自己开门的啊!宛强左右观察着这间不大的屋子,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一个能藏人的地方。就在他诧异间,感觉身后突然砰地响了一声,好像有个大包裹从天上掉下来似的。他转过身,蓦然看到一张苍白的面孔和他手中白色的绸绢。瞬间,一种奇特的味道猛然灌进了宛强的鼻子,他暗道不好的同时身体已重重地躺在了地上。
再一次睁开眼时,宛强发现自己平躺在松软的干草席上,正随着一辆上下颠簸的汽车被动地做着剧烈的运动,周围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腥臭扑鼻,似乎是融合了鸡鸭、鱼虾与腐烂蔬菜后的混合气体。他吃力地坐起身,仍然感到全身上下酸痛无比。
吱——长长的刹车声过后汽车突然停了下来,仿佛前方出现了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接着门阀声咯吱咯吱地响了许久,然后一股凛冽的夜风伴着清冷空气从敞开的车门里钻了进来。还没等宛强把这难得的新鲜空气吮吸个够,就见一个硕大的人影已经山一般堵到了自己面前。
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高大健硕,浓重的胡须长满了黢黑的面孔。一双凌厉的瞳孔里黑的多白的少,目不转睛地盯着宛强,半天才微微地笑了,他说着一口地道的南方普通话,“宛先生,不好意思啊,让你在这里受了两天的罪。不过我们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否则也不能把你平安带到这里来啊。”
“这是哪儿?”看得出他只是个拿钱办事的,所以宛强也不再费心打听。他倒是很关心自己所在何处,又是谁把自己弄到这里以及目的是什么。不过中年男人身上显然没有宛强想知道的全部答案,“这里是福州!”说完这句话,男人从身后接过几样东西扔给宛强,仔细看时原来是自己的钱包、手机等物,最后摆到面前的是那个泛着墨绿色的金属盒子。它也在这里?宛强吃惊地接过沉甸甸的军用密码盒,还没等表明心中的疑窦就又被重重地雷了一下,“他们让我告诉你,密码是3136458。”
“他们?”宛强惊愕地望着男人,心想这个数字难道真的是密码吗?又是谁让这个中年男人泄露给自己的呢?只见中年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用手往外一指,“你下去就明白了。”
下去就下去!宛强纵身站起,却感觉脚下一软,原来自己已经在这车厢里昏睡了两天,不吃不喝导致身体虚弱。他咬着牙从车上跳下,绕过男人高大的身躯向外面看去,不由得又是大吃一惊。
原来此时漫天星斗,冷风欺体,已是子夜时分。只见远处浩瀚的海面上一艘中等规模的客轮正停泊在简陋的码头上,几个身着短裤的工人正拉着绳子往他这面看。中年男人指着船对宛强说道:“安排我们到北京接你的人就在里面,他说你上船就全都明白了。”上船?瞬间一种不祥的预感袭过宛强全身,不过转念想到对方把自己弄昏并不加害自己,显然没什么歹意,却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密码真的是正确的吗?但踌躇万分绝不是宛强的作风,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迎着海风,从几个工人面前经过,头也不回地踏上客轮甲板,然后按中年男人的指示钻进了船舱。
李伟是主动辞职的。其实对资历较深和即将升任桥南区刑警大队队长的他来说,这次的错误虽然严重,但还不至于脱掉警服,警察可是李伟从小就梦寐以求的职业。
但王帅的一句话完全逆转了事情的进展。
“李队别听他们疯言疯语,那个女孩真不错。”进局长办公室前,王帅在后面安慰他。也许是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那一刻,李伟的心凉透了。自己仅仅救个人而已,怎么这么快就被人说三道四了?李伟感觉魂像被抽走了三分之二,好累好累。于是他婉言谢绝了局长调任的好意,很坚决地把辞职信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上,接替他工作的是刚刚升任正科的桥北分局的刘厉。在刘厉身后,是为他整理案卷的王帅。
“你小子还真鬼。”刘厉望着李伟蹒跚远去的身影,笑眯眯地捶了王帅一拳,却见王帅也笑着回应,“都是你吩咐过的,还能做不好?”
“我是说时机,进局长办公室那会儿李伟正犹豫不决,你的话应该算是正击中他。”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伟为人最讨厌假公济私,脸皮儿又薄。要是同事都知道了他因为刘海虹的事而放弃抓捕宛强,他一定不会再干下去。再加上你在局里一活动,接过案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好,我知道了,咱们言归正传吧。”刘厉说着指着案卷对王帅说,“据当年的案卷显示,十四年前囚禁并强暴宛言的是个打着变魔术幌子的男人,当时此人应该是三十多岁。而孙远平虽然年龄相符,但他却是塞北文工团变魔术的演员,没有证据显示他在外面搞过魔术表演。况且当时赵敬卫逝世不久,孙远平刚刚接过景美医院的摊子,应该无暇顾及其他才对,除非他是个精神有问题或有性变态的疯子。”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一下,“但这点从他后来的表现看,是几乎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孙远平不是强暴宛言的人?那孙远平为什么执意要将宛强置于死地呢?”王帅说着突然想到什么,从纸堆中翻出一页,“这个是当年赵敬卫的死亡报告副本,我从分局档案室找出来的。”
“什么意思?”刘厉坐到椅上抽烟,顺手甩给王帅一支。
“赵敬卫的死因很可疑,开始说是心肌梗死,但却没有医院方面开具的完整报告。不过这只是刑警的怀疑,由于证据不足只对孙远平进行了传讯。”
“你是说赵敬卫有可能是孙远平杀死的?”刘厉腾地从椅上站了起来。
“时间太久,我们已经不可能再去调查这个案子。但假设如果为真,那一切事情就都顺理成章了。”
“孙远平与宛言所说的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而且你推理猜测的成分太多。”
“我还有一个证据。”说到这里,王帅从口袋中拿出钥匙开抽屉,取出一张银行凭单来,“你看这张取款凭据。”刘厉拿起凭据看了一眼,惊道:“1995年塞北商业银行的取款回执?是孙远平的签名,有什么问题?”
“我去银行查过,问题就在这个户头的主人叫张厚生。”
“什么?”这次刘厉真的被吓着了,只听王帅继续说道:“这张单子是我在孙远平家地下室里的一本书中发现的,你说什么样的关系才能拿存折去银行取钱?我看他们关系绝对不一般。”
“你是说不光赵敬卫和张厚生关系好,孙远平也认识张厚生?”
“对,张厚生临终前很可能将景美综合医院这个最重要的遗产交给了学医的好友赵敬卫,并希望他照顾儿子,可没想到赵敬卫自己留下了藏有重要机密的景美综合医院。这时作为张厚生好友的孙远平就趁机杀了赵敬卫,顺理成章地得到了景美综合医院的所有权。有可能他也一直在觊觎这个秘密。”
“会是什么呢?”刘厉自言自语地问道。
“我们继续查,总会有线索的。”王帅说着话走到刘厉近前,意味深长地说道,“刘哥,如果不是你媳妇成小华和我大姐的关系,我想我也不会那么帮你。”
“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的。”刘厉拍了拍王帅的肩头,以示鼓励,“我们把思路整理一下,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也就是说强暴宛言的一定另有其人?”
“应该是。而孙远平之前要灭宛强口,可能是他以为宛强和宛言知道了自己当年杀害赵敬卫的事,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通。”
“没想到却被宛强杀了。”刘厉感叹地站起身,踱着步子,“下面我们就从孙远平开始,摸清他到底在景美综合医院里放了什么吧,也许弄明白是什么东西就知道宛强在哪里了。”
狭隘逼仄的楼梯里昏暗阴沉,带给宛强一种重新从子宫中爬出母体般的感觉。他缓慢地走在湿滑的走廊里,轻轻地推开了左手第一扇门。
就是这里吗?宛强紧张地观察着船舱里的这个房间:干净简单,一床一椅外,别无他物,也没有半个人影。就在宛强准备退出去的时候,房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住了。又来这一套!宛强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心想上次吃个大亏让人弄晕,不明不白就来到这里,这次怎么还是不小心。
不过说归说,抽自己耳光的事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宛强在屋里反复转了几圈,最后确定以己之力逃出无望后,他的心里反而宽了许多。对方如此费尽周折将自己弄到这儿必然有其目的,迟早会让他知道,否则把他拉到北京郊外杀了干净,何必带到福建?
可是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又会把密码告诉自己?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密码盒?念及此处,宛强把怀中沉甸甸的盒子抱高仔细打量,却丝毫看不出有何端倪。至于是否被掉过包,他就更说不清了。不过当他很无聊地拨动着密码盘时,不知不觉间就想起了3136458,这个所谓“他们”交给他的密码。真的是这个吗?宛强缓慢地拨着密码盘,3、1、3、6、4、5、8,接着就听到啪的一声,盒子真的打开了。
宛强的心在那瞬间加速跳动,他慢慢地向盒子里看去时,双眼逐渐睁大,最后竟然连双手都剧烈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