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龙文是浙江义乌人,与胡宗南当小学教员相仿,他毕业于广东高师,历任杭州省立一中教员,后任浙江警官学校校长。抗战初期,任浙江省自卫团第一支队司令,在浙西抗击日寇,很打了几个胜仗。他是郁达夫挚友,后调西北工作,为胡宗南所赏识。
他和胡宗南的渊源很深。1928年6月17日,在杭州西湖大佛寺,走廊上面,藤椅上坐着三个青年,正热心地讨论着中国革命问题。那觉得很有兴趣的青年,豁地站起来,朝一个比较年轻的发问。旁边一个长脸而双目炯炯有神的青年,却笑着要吃饭。
原来那眉目疏朗的就是胡宗南,长脸的是戴雨农,年轻的就是赵龙文。胡宗南喜欢山水,喜欢谈问题,更喜欢找水木清华之地,找二三朋友谈问题。那时他从前方请假回来小憩,寓大佛寺,就约戴笠、赵龙文共作长夜之谈。
赵龙文说,胡氏的性格,有类于禅宗的高僧。智慧极高,苦行弥笃。为度人苦厄,不惜从刀山剑树中救人。但若不是灵犀相通,则决不作无谓的周旋。他实在称得上性情中人,对于战士、那种爱护珍惜,都是至情至性的流露。
胡宗南对参谋幕僚求贤若渴,赵龙文谈道:
胡宗南升任了第一师师长(前身是北伐时代的第一军),请宿将林蔚文将军物色一位参谋长,林将军推荐了当时号称儒将的于凭远,凭远先生性情恬淡,好读书,能诗,胡宗南一听,就很喜欢,亲自到凭远家中去劝驾。那时部队在龙潭,师长穿了棉军衣,去接参谋长上任,出和平门,安排了一架铁路上的摇车。霜华满地,朔风凛冽。师长请参谋长坐在当中,他和一位卫士坐在两旁。这时从军政部出来的于将军,穿了黄呢制服,黄呢披风。师长和卫士却一般穿着灰布棉军服。摇车前道风很大,师长和卫士轮流摇着。前面发现火车来了,师长和卫士连忙抬摇车下铁轨。参谋长想参加摇和抬,师长都不答应。这一幅图画,恐在历史上也罕见的。我想宗南先生此时的心境,一定有渭水访贤,为太公御的诚意在。
1940年赵龙文初到西北,胡宗南同他谈华北局势。胡宗南说:“天下事无论何事何物,未有无中心而能形成者,亦未有中心不定而能成功者。”
胡宗南的话头都比较空洞,若说是大而无当或显过分,但是都颇显架空,则不冤他。在他驻军的营地,即翠华山的高峻悬崖上,写着巨大的标语:“生于忧患,长于战斗。成于艰苦,终于道义!”
他喜欢在生活小事上生发出大义凛然的感觉。
他坚持睡硬床板,洗冷水浴,浮云富贵,敝屣公卿,雅爱梅花,尝谓梅花雅洁绝俗,无与伦比……
他的做派倒是足够,疏朗刚毅的面庞,军大衣一披,站在西北呼啸的寒风中,好似雕塑般孤独的战神,陕西蓝田地方耆宿赠他的对联:大将威如山镇重,先生道与日光明。他是何等的受用。
然而,这些和美军参谋所看到的,和蒋纬国所看到的,即实际情形和口号的装扮,完全是两回事。
胡宗南以前是抽烟的,抗战后果断戒除了,他论述戒烟的意义:“要做远大高尚的事业,一定要先从最切近,最平易,最细微的事情做起。”这也过于玄乎了吧!
倒是赵龙文本人,所思所想,贴切于一个高级幕僚的本色。他用比喻来说明问题:关于把握中心,创造力量的主张,譬如把白糖溶化在一杯水里,俟到达饱和点后,只要再放米粒大一点的冰糖下去,所有已经溶化了的糖,就会以冰糖为中心,逐渐集中起来,黏在冰糖四周,成为一个大大的糖球。这种自然界的现象,说明了同性质的事物,一有了中心,便易于凝固。
赵龙文说:三十六年,谷先生辞去了粮食部长。我也离开了粮食部。这年底,中央派我去西安绥靖公署当秘书长。从这时,到三十八年5月西安撤退,一年半当中,经过了一连串的战役,统帅部的灯火通宵,各方面的宾客云集。有一天刘大军兄很担忧地向我提起先生的健康问题。他说,“像这样连日连夜底工作,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是受不了的!前几天炖只鸡送上去,今天先生要菜账看,看了以后却批着,鸡贵不可吃也!”后来我从容谈及此事,请先生以国家为重,善自珍摄,他却哈哈笑了起来,说,“宗南自有摄生之道,何必吃鸡?岂不闻饭疏食,饮白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乎?”(赵龙文《怀胡宗南先生》)
1949年6月,赵龙文在汉中偶然吐了一口血,胡宗南要他到成都治疗,并怪他吐血不是时候。因为兰州被围,陇南空虚。于是赵龙文说:兵贵神速,岂可为了一点小毛病,贻误时机。一切都丢了,留了这条身子有何用?现在时间紧急,稍事准备,立刻出发,只当废物利用。请先生勿以贱体为念!此后借得一部《杜诗镜铨》,陪他千山万水而入武都。等到奉命由武都经白水江撤退时,已经是大军转向成都平原、四面被围的时候。
胡宗南预备空运部队入西昌。十几天的阴雨,空运计划失败。成都平原的作战,形成了四面楚歌的状态。赵龙文终于奉令撤离,复由海口空运西昌。1949年12月底,由海口飞到西昌,完整的部队只有六个连!而投诚的刘文辉所部在西昌却有一个师。三个月的奋斗,解决了这个师,赵龙文他们收容散卒,训练干部,布置川西游击部队,在西昌发展成两个团的力量。
1950年3月,西昌军情紧急,激战二十余天,到了25日,南路解放军离西昌只有一天行程。那天晚上一时,参谋长罗列打电话给赵龙文,问他睡没有,请他去参谋长室谈话。赵龙文到参谋长室去,见冷梅(罗列别号冷梅)正在写遗书,见他进来,把一张电报递给他,说:总裁的电报,要我们转进到海口,把部队交给高级将领。
把部队交给谁呢?
问题就在这儿。兵团司令胡长青要三天以后才可以到达西昌附近的泸沽。别的人不能交。部队不能交,胡先生就不能脱离这个险境,为了要解这个结,只有罗列来担任这个任务。
赵龙文感佩不已,站起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这是忠义凛然之举啊。
罗列说:这是一封信,一两金子,一支自来水笔,请你到台湾时,交给我的内人!胡先生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还得多几个人去,做说明的工作。
他们坐吉普车到了邛海,已经是凌晨二时,胡宗南寓所却是灯光明亮。进入门口会客室,只见胡宗南左手挟了一包文件,右手拿了两个玻璃杯。他先冲着赵龙文笑了笑,让传令兵倒了两杯酒,说道:“龙文兄,你是不应该留在此地的。早上就要走。这是我十年来的日记,请你带到台湾,有空整理一下。”
“胡先生,这酒请慢点喝,总裁的命令,不能不服从。请多拿几只杯子,大家坐下来谈一谈。”赵龙文说。
大家坐下来,茶几上摆着五只杯子。
“服从命令,是今天大义所在。此其一。人家多路进兵,要活捉胡宗南,我们不能上当。此其二。作战不是一天完成,真正的斗争,要从今天开始。此其三。”几个高级幕僚作了几句开场白。
接着大家发言,这一场谈话,一直进行到清晨四时。罗参谋长最后发言,他用低沉的语气,一句一句地说道:“当年汉高祖荥阳被围,假若没有纪信代死,以后的历史,可能全变了。我们牺牲了多少人,对于历史,没有丝毫影响,胡先生牺牲了,将来七万多的学生,三万多的干部,谁能号召起来,领导起来,再与敌人作殊死战呢?所以我筹思至再,决定我来作一个纪信!”
西风残照音尘绝
幕僚的西风残照
辽沈、徐蚌会战的悲剧,可以说从最早战略的拟订就误入歧途。当初,蒋介石授权高参大员研拟作战计划。
何应钦鉴于国内经过八年抗战,死人无算,部队劳碌,民穷财尽,百废待兴,因此权衡轻重后,订了一个长远的计划。计划拟好之后,派萧毅肃专程赴重庆呈给蒋介石,当时国民政府各部门还在重庆,只有陆军总司令部到南京接受日本投降。久之无下文,于是何先生向侍从室主任林蔚询问该案结果。林蔚答复说:“还没批,批了再告诉你。”(汪敬煦《担任何敬公参谋之忆》)
何氏计划考虑较为周详全面,总体方略是小心应付,绝不躁进。
不料此时陈诚另外提了一个快速作战计划,以为靠机械化美式配备的部队可以所向披靡。凡是他看不惯的,包括汪伪和其他伪军部队,都要予以一锅烩。来头很大,口气不小,但是征诸事实,又有许多横生枝节的地方,因为要顾忌的点线面太多了,没有三头六臂,殊不可想象。
而盟军的魏德迈将军则提出先在长城以南打开局面,再渐次向北推进至塞北、东北地区的计划。但该计划却遭到东北籍民意代表反对,他们认为抗战即是为了收复东北,此时战争既已胜利,为何却划地自限?
至于蒋介石,他的心情很急迫,当时国防部的郭汝瑰、刘斐等人,就百般揣摩他的心理,于是建议他采纳陈诚的提案。所以何应钦和魏德迈的计划就搁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