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源头上而言,也可以说是国事毁于高级参谋。
尤其是陈诚主导的抗战胜利后的部队编遣,导致很多军人因此而失业,士兵解甲归田后生计堪忧,所以有一些被编遣的部队就曾跑到南京中山陵哭陵抗议,东北的情形亦然。曾在第五军做参谋处长的罗友伦认为,假如不匆促整编,而把部队统统维持到局面稳定之后,甚至把他们充实起来,情势尚不至于急剧恶化。但他亦坦陈,那时军队的经费很有限,政府财力负荷不了,真是左右为难。实际上这种情形正是考验幕僚智力、经验的时候。裁减军队、与民生息这是对的,可是这些将领都是抗战有功之臣,将他们安插到后备军官团吃饭就算完事,殊为简单化,再说执行过程也太过仓促,好像在丢包袱一样,陈诚对此十分积极,行事又过于冲动,埋下祸根不浅。这种事情需要顶级幕僚海涵地负的心胸,因为不可能没有更为妥帖的办法,只看如何运用智慧去实施转圜。
何应钦和陈诚,是蒋介石的左右手。但他二人,各有各的脾气,各有各的心思。
何应钦持重稳妥,波澜不惊;陈辞修激扬冲动,意气凌云。前者缺点是迟缓畏缩,后者不足是躁进欠周。事后检讨他二人在此时的幕僚策划案,各有各的帮衬,形成针尖麦芒般的指责。
他两位和蒋介石的关系,也有马王爷三只眼的倔犟,并非一味地唯命是从。
蒋介石和何应钦的关系,是在北伐末期就有裂痕。但尚能摆在桌面上,即令丑话,也说在明处。因为下野的复职事,蒋介石找来何应钦的同乡李仲公,让他传话:“你告诉敬之,他没有我,不能成事;我没有他,照样可以成功。”(《万耀煌口述回忆录》164页)
陈诚呢,退台之初,为了成立革命实践研究院,寻找院址一事,多位大员与会。蒋介石恳切地问:有没有房屋可用?“陈诚拿一张纸在手中,折来折去,睬也不睬。蒋介石难堪极了,林蔚看下不了台,连忙说:再想办法、再想办法……”(同前书,329页)
高级幕僚未能将智慧协调到浑然天成的地步,导致大局逆转,当然是战史上莫大的遗憾。
白崇禧的东北战略
白崇禧号小诸葛,但他的幕僚中颇多地工人员,在最后关头起作用,反戈一击,使其猝不及防。这时,他一点也不“小诸葛”了,这真是智能有时而穷的极佳写照。
陈恭澍《英雄无名》中回忆白崇禧和蒋介石的矛盾导致战略的实施受阻,双方的肚皮官司将稳妥可行的战略大打折扣。他们励志班训练中,请到班上讲过课的都是大人物和名学者,有一次也就请来了白崇禧。
陈氏说,白崇禧将军以国防部长身份对在训学员讲话,竟然对以往以及当前若干军事措施毫不掩饰地加以抨击,学员们听了暗自讶异不已,当场也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何在。不过,即便是与参谋总长有任何见解上的不同,都不应该在一群纯洁的青年军官面前,作暴露性的发泄,使他们隐约觉出当时高层的矛盾在激化。
白崇禧与东北战略,名作家白先勇《父亲的憾恨》一文认为,1945年初夏的四平之战,白崇禧前往前线督促杜聿明所部新一军、新六军、七十一军,三天内攻下四平街,并继续进攻长春、永吉。白氏战略乃是建议蒋介石不顾一切,乘胜追击,拿下齐齐哈尔、哈尔滨、佳木斯等城。此时新一军已抵达松花江北岸,距离哈尔滨不足一百公里。但此时马歇尔正代表美国政府在南京调停。而蒋介石基于国内外种种复杂因素,遂将白崇禧这一关键的重大谋划搁置……导致战局从此逆转,对方整军反扑,噬脐莫及。
一个在大战的前夕及战争进行中得出的关键战略,其可行性只在瞬间有效,倘若瞻前顾后,顾虑重重,导致坐失良机,则再好的战略都会付诸东流。东北以其战略上的超乎寻常的重要性,关涉到美苏之间的势力竞争。于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并非能人匮乏,也不是没有上好的战略家,所缺少的只是这种战略实施的轨道,掣肘的因素太多,加上雅尔塔密约美国人自以为聪明,结果给人算计,如意算盘变成尾大不掉。于是国军的战略受到美国战略的笼罩和制约,在剑拔弩张的环境中,一处失算,处处丢分。而国际势力虎口大张,伺机取利,再怎样的老谋深算也牵绊多多,这时候的破局之法,除了正常的思维外,尤需不蹈常规的险棋高手,出奇策,打侧翼,造就新局。稍有豁不出去的心理,优柔寡断,则一步错,步步错,难以翻盘。白崇禧当时提出,占领东北还不如先将其国际化,而将自身精力用于华北的措置和巩固。硬性接收东北导致补给线过长,孤军深入,实为兵家大忌。后来决策进军之后,却又缩手缩脚,不能坚持到底,主动性屡失,于是被动之处越来越多。
就经济与战略的因素来看,白崇禧关乎东北的策略是相当高明的。而国府在东北霸王硬上弓,背景不许、程序不对,结局当然是要自贻伊戚了。战后国民政府的支出,有65%至70%是用于军事,而军事预算中,东北之战消耗了大半。最后长春等城市被围,只有靠空投救援。1948年当时行政院长翁文灏告诉美国大使司徒雷登说1/3的国家预算都用到东北去了。战后国民政府的经济危机本来就很大,东北战争的消耗,火上加油,是国民政府经济崩溃的致命原因。又因四五十万最精锐的部队困守东北,华北的军队不敢使用,防务空虚,等到林彪部队一入关,华北守军就无法抵挡,平津就告陷落。东北战略经济地位如此重要,而国军又全力以赴,必欲得之,最后竟全军覆没。东北战争的失败,对当时全体军心士气震撼至巨,以致发生骨牌效应,林彪大军一入关,也就是国军全面崩溃的开始。
追根溯源,国军战略幕僚的滑铁卢,也因美国战略家的失着而造成。譬如马歇尔,较之麦克阿瑟,他就相对缺少大政治家的眼光、缺少大军事家的韬略。
关于这个战略的出台,在杜聿明的回忆录中,倒反而说是他要乘胜进攻长春,而白崇禧迟疑不决。事实上白崇禧的决策,是有当时的函电作证的。而杜氏的回忆,不特颠倒了一些史实,同时也隐去了关键细节。到了1947年夏秋之交,陈诚到东北负责指挥一切的时候,因战略的错误引起的国军内部的矛盾已很深了。此时,白崇禧仍有一可用之策,那就是及早放弃吉林长春,而将主力集结于沈阳以南,打通营口及锦州之线,而使补给渠道畅通,则事情尚有相当的周旋余地。但此一策也未被采纳,最后各孤立据点均变为被动挨打局面。
白崇禧早有小诸葛的盛名,孰料最后竟至全军尽墨,但在谈历史的马后炮看来,这一场异常的惨败如果战略对路,也不是不可避免的。
辽沈战役的幕僚作为
陈诚这个人不能不说颇有气节,但他也恰是志大才疏的典型。
战争所最忌者乃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东北战场已至“三而竭”之危境,于1947年8月下旬,慌忙调整东北战场之指挥机构及人事,撤销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将其职权并于东北行辕之内,以收军政统一指挥之效,原东北行辕主任熊式辉去职,特派参谋总长陈诚兼任东北行辕主任,兼掌东北军政全权,原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调为副主任,郑洞国又副之。
据海峡对岸历史学家研究,陈诚到任后,策定扭转东北战场之战局方案如下:
第一案:全盘战略方针不变,东北战场仍采取战略守势,为缩短战线、厚积兵力、再断然主动放弃部分土地,而以沈阳为顶点,确实掌握辽西及辽南两走廊,辽西确保北宁路及以东地区,辽南确保沈阳至营口段之中长路及以西地区,集中兵力击灭当头敌人,并阻止林彪入关,以待关内主战场之决胜。
第二案:适应关内外全盘战略之变化,即时调整全盘战略方针(因对四平战斗胜利评估过高),由关内抽调有力部队增援东北战场,以突破现况,恢复战场主动,寻求对方主力击灭,贯彻恢复东北国土之既定国策。
计划不尚巧妙及幻想,乃在其可行性,而能彻底付诸实施。就当时战争全局之情势及东北战场之实际局势,当以第一案为佳,不仅具有可行性,且先立于不败之地;第二案不仅破坏战争全盘战略,且其可行性极为渺茫。陈诚接任东北行辕兼主任后,决心采取第二案。
辽沈战役,幕僚总策划,首当其冲涉及一个致命的错误,或曰不利的战略态势,就是采取全面战略攻势,并以争城夺地为作战目标,兵力不仅逐渐拉薄,且逐渐被城镇和土地吸收;而较此更坏者,不仅未动员即先用兵,且一面用兵一面裁军,如此则受制于采取灵活攻势的对方。1946年冬即到达攻势极限(顶点),被迫于该年度开始,调整全盘战略方针。
此后则受制于围点打援的战术,处处竭泽而渔的用兵方式抽调兵力,顾东不顾西,按倒葫芦瓢又起,情势急速滑向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