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马克·吐温短篇小说精选
16739100000066

第66章 傻瓜(24)

“傻瓜”的惊人发现

有三种最有把握的办法,都可以使一个作家高兴,这三种法的恭维程度是一个赛过一个的:一,向他说,你已经读过办他一部作品。二,向他说,他的书你全都读过了。三,要求他把将要出版的作品的原稿给你拜读拜读。第一种方法可以赢得他对你的敬意。第二种方法可以赢得他对你的赞赏。第三种方法可以使你成为他的心腹之交。

——《傻瓜维昂希格言日历》

使用形容词的时候,如有疑问,就把它划掉好了。

——《傻瓜维昂希格言日历》

那对孪生弟兄不久就来到了,于是开始谈话。他们随意闲谈,非常融洽,在这种气氛之下,新的友谊更加亲密、更加巩固了。维昂希应客人的请求,把他的格言日历拿出来,念了一两段,那弟兄俩很热情地称赞了一番。这使作者非常欢喜,所以他们要求他让他们借一扎带回家去看的时候,他就很高兴地同意了。他们周游各地,见识很广,早就发现了三种讨好作者的办法。现在他们采用的是这三者之中最好的一种。

这些谈话被打断了一下。小托蒙·特里森克来了。他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那两位出色的客人站起来和他握手的时候,他假装着是初次见到他们。其实这是个诡计,因为他到招待会去偷人家的东西的时候,早已看见过这两位客人了。

这两弟兄心中暗自品评,认为他和颜悦色,长得相当漂亮,举止也很文雅而活泼——总之是很体面的。昂杰鲁觉得他的眼睛长得不错。列杰觉得他的眼睛有几分暧昧和狡猾的意味。昂杰鲁认为他谈话的态度潇洒大方、和蔼可亲。列杰却认为有点过份,并不十分使人愉快。暂时不下结论。托蒙参加这次谈话,第一个贡献还是旧话重题,向维昂希提出从前提过无数次的一个老问题。他每次问起这件事,老是高高兴兴、和和气气。听的人却每次都有点难受,因为这正是触着他的隐痛。这一次更加令人难堪,因为还有生客在场。

“喂,你的法律业务搞得怎样?有生意了吗?”维昂希咬住嘴唇,勉强回答说:“没有——还没有呐。”他尽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特里森克法官向这两弟兄介绍维昂希的经历的时候,为了替他遮丑,干脆就没有提到他当律师的话。小托蒙爽朗地笑一笑,一面说:“先生们,维昂希是个律师,可是现在他不开业。”这句挖苦话是很伤人的,可是维昂希仍旧抑制住自己,不动声色地说:“我没有开业,这倒是真的。我从来没有办过一件案子,这也是实话。20年来,我在这镇上专门当会计师,我倒很想多有机会给人家料理账目,可惜不常有人上门,所以我的收入有限,日子过得很苦。其实我对执行律师业务是有充分准备的,这也不是假话。托蒙,我当初在你这种年龄的时候,已经选定了一门职业,而且不久就学到了本领,可以开业了。”托蒙微微惊动了一下。“我从来没有机会试试我的本领,而且可能永远没有机会了。可是一旦有了机会,人家就会看出我是有准备的,因为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继续研究法律哩。”

“天才!他是个大科学家,只可惜在这个镇上没人赏识,太屈才了。”他还是个预言家,可是也像一般的预言家一样,在老家出不了多大的名——因为这儿这些人对他的科学道理都看不起,还把他的脑子叫做“妙计工厂”——嘿,大卫,是不是这样?可是不要紧,他迟早总会出头——手指头的头,嘿嘿!说真话,你们得领教领教,让他给你们看看手相才好,花了钱包你得到双倍的好处,否则当场退钱。嘿,你给他看起手纹来,真是灵极了,他不但能给你指出五六十样吉凶祸福,还能说出五六万件不会发生的事情。好吧,大卫,你给他们两位显显本事,叫他们知道这个镇上有一位多么了不起的万能博士,让大伙儿埋没了。

维昂希受了这番冷嘲热讽、不大礼貌的奚落,不由得畏缩了一下,那对孪生弟兄也对他很表同情,替他难受。在这个关头上,他们采取了适当的态度,认定替他解围的办法,最好是认真对待这个问题,予以重视,而不理会托蒙那种过份的奚落。于是列杰说道:

“我们在各地漂流,对手相术倒是见识过一点,知道它的确很灵,使人吃惊。这是一门科学,而且还是最了不起的科学,要是偏不承认它,那我可不知道应该给它取个什么名称。在东方各国……”

托蒙显出了吃惊和怀疑的神色。他说。“这种哄人的戏法儿还算科学?老实说,你这话难道是认真的吗?”

“对,绝对是认真的。四年前我们叫人看过手相,那位手相家把什么都说对了,好像我们手掌上印了字似的。”

“咦,你难道说这玩意儿真有什么道理吗?”托蒙问道,这时候他那股怀疑的神气渐渐减轻了一些了。

“反正有这么一些奥妙,”昂杰鲁说,“人家谈到我们的性格,简直是丝毫不差——连我们自己也不能说得更准。还有呢,我们从前遭到过的两三件重大的事情,也让他说出来了——那些事情除了我们本人而外,在场的人谁都不知道。”“嘿,这种法术可真了不起!”托蒙惊喊道,这时候他越来越感兴趣了,“关于未来的事情,他们谈得对不对呢?”

“大体上相当灵验,”列杰说,“他们预言的两三件特别重大的事情,后来都实现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在那一年内就发生了。还有些次要的预言也应验了,另外有些大大小小的预言还没有实现,当然也许永远……”

“这可真好!干劲儿真不小!我甘拜下风。我倒打算把我的生意全交给你做。我的生意和你的律师业务配合在一起,岂不正好吗,大卫?”于是这小伙子又笑起来了。

“你要是打算……”维昂希想起了托蒙卧室里那个姑娘,本想说,“你要是打算把你那些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勾当交给我来做案子办的话,那倒是挺有意思。”可是想了一下,觉得这样说不大妥当,于是才改口说道:“不过这个问题放在普通的谈话里不大合适呀。”

“好吧,我们谈谈别的事吧。我猜你又要挖苦我了,反正我倒乐于换换话题。近来你那奥妙的玩意儿搞得很有起色吧?维昂希有一套生财妙计,他打算把玻璃片按上粘油的指印,作为花样,用这种花玻璃把市场上的素玻璃排挤出去,照缺货的行市卖给欧洲各国的皇家,用来装饰他们的宫殿,借此大发洋财。拿出来看看吧,大卫。”

维昂希把他的玻璃片取出三块来,说道:

“我找人家按手印,先叫他把右手的指头在头发里搔几下,沾上一层薄薄的天然油,然后把指头按在玻璃上。结果就显出皮肤上的一些精细纹路来,如果不让它和别的东西接触,把这些指纹擦掉,那就可以永远保持。托蒙,你先来吧。”

“呃,我记得从前你叫我按过一两回了吧。”“是呀,不过上次按指印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只有十二岁呐。”“对了。从那以后,我当然完全变了,我想那些皇家人物也正是需要花样多一些吧。”他把他的手指在他那密密的短头发里搔了一下,一个一个地在玻璃上按下了指印。昂杰鲁把他的指印按在另外一块玻璃片上,列杰也跟着在第三块上按下了。维昂希在这几块玻璃片上记下姓名和日期,就把它们收藏起来。托蒙又小声笑了笑,说道:

“我本想不说什么,可是你所追求的如果是多种多样的指纹,那你就糟蹋一块玻璃片了。一对孪生子的指印是一模一样的。”

“算了吧,反正已经弄好了,他们两位的指印都留了一份,倒也很好。”维昂希说,一面回到他的座位上去。

“呃,我想起来了,大卫。”托蒙说,“你从前叫人家按指印的时候,还老爱给人算命哩。大卫是个文武全才——先生们,他简直是个第一流的不会实现:尽管如此,如果这些预言居然不灵,那反而会使我惊奇,灵了倒没什么奇怪哩。”

托蒙深深地受了影响,态度完全冷静下来了。他抱歉地说:

“大卫,我刚才并没有小看这门科学的意思。我只是开开玩笑——也许还不如说是乱弹琴。我希望你给他们看看手相,喂,行不行?”

“呃,当然行,只要你有兴趣。可是你要知道,我还没有机会成为专家,也不敢以专家自居。过去的事情如果在手掌上留下了显著的痕迹,我大致能看得出来,可是小事情就每每会说不准——当然不是全说不准,只是不灵的次数比较多罢了——至于未来的事情,我看起来就没多大把握。听我这种说话的口气,好像我天天都在研究手相术似的,其实并不是这样。过去五六年中,我还没有相过五六个人的手。你瞧,人家都拿它当笑话,我也就只好不干了,免得人家老开玩笑。我告诉你怎么办吧,列杰伯爵。我先谈谈你过去的事情试试看,要是说对了一些,那再——不,整个儿说来,我还是干脆不谈未来吧,那实在是专家干的事情。”另起一段他拿出列杰的手来。托蒙说:

“等一等——先别忙看吧,大卫!列杰伯爵,我给你铅笔和纸。你刚才说人家从前给你预言过的那件最重要的事情,后来不到一年就实现了,现在请你把它写下来,交给我,好让我看看大卫能不能从你手掌上看出来。”

列杰暗中写了一行字,把那张纸叠起来,交给托蒙,一面说:

“他要是说对了,我就叫你打开来看。”维昂希开始研究列杰的手掌,他追寻着寿命线、心线、头线等等,仔细察看它们与四面八方那些蜘蛛网似的更细的纹路之间的关系。他摸一摸大拇指下面那个肉块,注意了它的形状。又摸一摸小指头下面和手腕之间那一块肉,也注意了它的形状。他还聚精会神地细看了各个手指,注意它们的形状和大小的比例,以及平摊着的时候的自然位置。这三位旁观者注视着这一切过程,看得津津有味,他们都低下头去,挤在一起望着列杰的手掌,谁都不声不响,以免搅扰这种寂静的气氛。后来维昂希又把那手掌仔细察看了一番,然后就开始说出他的看法来。

他描述了列杰的性格和气质,以及他的爱好和他所厌恶的事情,还有他的癖性、野心和怪脾气,都说得头头是道,有时候使列杰微微惊动一下,别人就哈哈大笑,可是那两弟兄都说他这幅图描得妙不可言,而且是很正确的。

随后维昂希就开始研究列杰的经历。他谨慎地进行着,显出犹豫不决的神气,把他的手指顺着手掌上的大纹路慢慢地移动着,时而在一颗“命星”之类的记号上停下来,把那附近一带仔细察看一番。他说出了一两件过去的事情,列杰证实他说对了,于是他又继续探索。后来维昂希忽然把眼睛往上一翻,露出了惊骇的神色——“这儿记下了一件事情,你也许不愿意让我……”“尽管说吧,”列杰和蔼地说,“我保证那不会使我为难。”

但是维昂希还是迟疑不决,似乎是不知该怎么办。后来他才说:“我看这事情不好随便乱说,还是——还是——我想还不如写下来,或是悄悄地对你说,让你自己决定,是否让我说出来。”

“那也行,”列杰说,“你写下来吧。”维昂希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一些字,交给列杰,列杰看了一下,就对托蒙说:“把你那张纸条打开来念一念吧,特里森克先生。”托蒙念道:“当初的预言说我会杀死一个人。那一年还没有完,果然出了这桩事情。”托蒙接着惊喊道:“哎呀,真是怪事!”

列杰把维昂希写的宇条递给托蒙,说道:“你再念念这张吧。”

托蒙念道:“你杀过一个人,可是杀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或是小孩子,我可弄不清楚。”

“我的天哪!”托蒙大为惊奇地说。“这可真是怪事,从来没听说过!啊,一个人自己的手原来是他的死敌呀!你想想看,这多可怕——一个人自己的手上把他一生最隐蔽、最惹祸的秘密都留下了记录,只要碰上一个懂魔法的陌生人,就会泄露天机,让他看出过去干的坏事来。可是你那桩吓人的事情既然印在手上了,你为什么还要让人家看你的手呢?”

“啊,”列杰若无其事地说,“我不在乎。我杀了那个人,是有充分理由的,而且我也不后悔。”

“什么理由?”“呃,他该杀。”

“他自己不肯说他为什么杀人,我来告诉你们吧。”昂杰鲁热心地说,“他是为了救我的命才干的,那就是他杀的原因。所以这是个高贵的行为,这种事当然就用不着隐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