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命部下将陈叔宝及所俘所有妃嫔奴婢和文臣武官囚禁起来,严加看管。这时,贺若弼率部自北掖门杀入城来,行军总管宇文述和元帅府长史高颎统领的兵马也到了建康。三路将领会师在陈朝皇宫,建康城头终于飘扬起了大隋的旗帜。
消息传到六合桃叶山,晋王的元帅营帐内外欢声雷动。杨广强按住内心的激动,疾书奏表,命驿卒快马飞报长安宫中。他要让父皇早点知道这一胜利的消息,他要让朝中文武早点得知这一天大的喜讯。平定南陈,我晋王为主帅,若论头功当然要属我杨广。关键还在于,二十岁的晋王便有如此运筹之力、决胜之功,朝野上下谁能小觑一眼?自此之后,还有什么重任是晋王不能担当的?
将奏表送出,杨广稍稍平静了一些。他想,自己也该收拾行装渡江进城了。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急办。他命人召来了高德弘。
高德弘是高颎的儿子,在晋王帐下任元帅府记室。高德弘进帐拜见,问:“元帅有何吩咐?”杨广郑重说道:“本帅命你快马疾驰建康城中,有几件事仔细交待于令尊,请他严加督办,不得有误!”杨广向高德弘嘱咐了这样几件事:第一,进入建康的隋军,上至总管,下到兵士,切忌得胜骄狂,一律不许饮酒狂欢。要谨慎巡查城防,以御溃逃的陈军结集反扑。
第二,仔细搜集皇宫和宦臣府中的图书典籍,不得焚烧毁坏。搜集后严密封存看护。对皇室府库之中的金帛珍玩亦如是办理。
第三,严明军纪,不许骚扰商贾店铺、勒索百姓。如有违者,无论校尉士卒一律斩首。
杨广问:“本帅讲的这些,你可都记住了?”高德弘答道:“记住了。我即刻动身去传元帅命令。”
说着,就要转身。“等等,”杨广又说,“还有一件事,只说给令尊一人知道就行了。自陈叔宝以下,对俘获的陈朝宫中文臣武官,妃嫔仆从,确认罪孽深重的可以斩杀。不过——”杨广沉吟了一下,最终果断地说:“那个张贵妃,张丽华一定要留下,不得伤她分毫!”
高德弘答了声:“遵命!”便快步走出营帐。晋王这才松了口气,随后他传下了准备开拔的命令。他命麾下将士披甲戴胄,举旗擂鼓。这回,晋王杨广一定要让世人知道,他是怎样浩浩荡荡过江,威风凛凛地进入陈朝皇城的。
建康城里出奇的平静。街市如往常一样买卖,店铺依旧开张,只是行人过客较以往少了许多,而且,不论是街头摊贩,还是门市商家,只要见人来到,主人便笑嘻嘻地躬身相迎,和蔼可亲得让来者周身不得劲,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再看那所卖物品,嘿嘿,别谈了,随口给个价便可拿走。这哪像唯利是图的买卖,分明是专做善事的僧门。
人们在平静中观察、等待着。改朝换代了,一个新的王朝替代了那个人们久已熟悉的帝国。尽管那种熟悉充满着痛苦,凄惨与悲愤,但当那久盼的新日月来临的时候,即便已经听说新日月里时时幸福,处处快乐,人们也还免不了一种陌生的惊恐。隋军进城了,没有走街串巷的烧杀,更没有破门入室的劫掠,只听得阵阵欢呼声如滔滔江水,一浪高过一浪。过后,一切复归平常。昨天,大将军贺若弼旗下的一个小卒,偷偷溜进一家食杂店里买酒喝,恰被巡逻的校尉撞见,二话没说就捆绑起来,拖到皇城阊阖前大街上斩了!难道自己掏钱买酒也犯死罪?若是去百姓家勒索还不得碎尸万段吗!百姓们信服了:看起来文帝治下与后主当朝确有大不同哩!
这几天,元帅府长史高颎真个忙得不可开交,他正在筹划着晋王的入城仪式。进城以来,街面上波澜不惊,没发生什么让人担心的事。南征北战的几位将领已很疲劳,也该让他们稍事休息。所以,许多事务不论巨细都由高颎和宇文述来担当,的确够他费心劳神的。
这会儿,高颎刚刚阅完一摞属下送来的陈朝府库存物清单,那是一份对府库藏存的所有奇物珍玩一一清点后的记录。府库已经贴了封条,他吩咐将清单誊写造册,呈报晋王,再转奏皇上。
吩咐完毕,高颎靠椅子上一仰,微合双眼想静养一时。谁知这两眼一合便来了三分睡意,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朦胧中,他独自来到一处地方,这地方似曾相识。一座宅院旁边,长着一株粗壮的柳树,竟高百余尺,树冠亭亭如盖。高颎记起来了,这不是自己的家吗!自己从孩提至少年就是在这宅院里,在这柳树下度过的。他走了过去,见大柳树下围了一群乡党正在指指点点地说:“这棵柳树是吉兆啊,有宅荫护,高家定出贵人!”贵人?谁是贵人?不就是我高颎吗!十七岁就被周齐王选为记室,后入杨坚主掌的丞相府,如今是大隋皇室的左仆射,正正当当的一品丞相!
高颎走向乡亲们中间,想让他们看一看这位光宗耀祖的贵人。他刚走了两步,忽然一道闪光,宅院、大树和乡亲们都不见了,站在面前的却是自己的高堂老母!高颎诧异地问:“母亲大人,你老人家从何处来的?”老母亲微微一笑:“我儿,如今你高贵已极,剩下的就是砍头了。你当千万谨慎才是!”说完,一阵白雾飘过,老母也随风而去。
高颎大喊:“嗨!且慢……”话未出口,自己一下惊醒了。他揉揉仰酸的脖颈,心说大天白日怎么会有这种梦境!这时,他听到呼唤:
“父亲!”
高颎侧身看去,只见儿子高德弘坐在一边,就问:“德弘,你怎么来了?晋王这就要进城了吗?”
高德弘走到父亲跟前,说:“是晋王派我来传令的。”接着,高德弘就把晋王嘱咐事情逐一复述了一遍。
听儿子讲完,高颎的脸就阴沉下来,默不作声了。高德弘疑惑地问:“父亲,莫不是在儿子赶到之前,就有违犯晋王命令的事情发生了?”高颎摇了摇头:“绝然没有。”“那么,父亲又为何事忧心忡忡?”
“德弘,晋王所说不许饮酒狂欢,查封陈朝府库和严禁骚扰百姓这三条,在我与宇文将军渡江前他已重申再三。我俩在朝中为将相多年,执行督察这样的军令不会有误,也是尽人皆知的。所以说,晋王遣你火速赶来的最终意图,是怕我不经禀报就杀了张妃张丽华。”
“听父亲的意思,晋王想在张丽华身上打什么主意了?”
“张妃妖冶,容貌娇艳已名闻遐迩,不论晋王是想一睹芳容,或是另有他图,这等祸国殃民的妖女是万万留不得的。”
高德弘听父亲这样说,不免有些担心了,他提醒说:“父亲,不杀张妃可是晋王一再叮嘱的,还要你切记切记。你可要三思而行啊!”
高颎叹道:“我已想过了。当年太公灭纣,蒙面诛杀妲己。可见为保社稷无恙而铲除妖孽,自古有之。太公尚且能为,我高颎为何不能效仿。我这也是为大隋江山着想,为晋王的名声业绩着想啊!”
说罢,他大声呼唤进两名校尉,命他们立刻将张丽华绑赴青溪岸边斩首,并提首级来复命!
校尉应诺,转身去押解张贵妃。高德弘哭丧着脸问高颎:“父亲,我回去怎样向晋王交待呢?”“你觉得怎样说合适,就怎样说好了。”“那,就说我来迟了一步……”高颎没作声,只微微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晨,高德弘骑马回桃叶山向晋王复命的时候,在江南岸渡口遇到了已经率部过江的杨广。他见到高德弘第一句话就是:
“张丽华现羁押何处?”
高德弘低下了头:“回禀大王,德弘去迟了一步,张丽华已被家父下令斩首了。”
从高德弘的神色和语气中,杨广已猜透了怎么一回事。他心里不禁腾地窜起一股莫名的火焰,燎得喉舌焦干。他用力吞咽了两口唾沫,强把心火压了下去。其实,究竟出于一种什么心理驱使他定要留下张丽华一条性命,杨广自己一时也难以说清,抑或是不便明讲。但是他更不可容忍那些自恃功高的老臣,竟不把自己的话当作一回事。岂有此理!欺人太甚了!他看一眼高德弘,拿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
“一个亡国之君的宠妃,杀就杀了吧。”接着,他又像自言自语地说,“古人云,无德不报。长史有恩德施于本王,日后定要还报高公的!”
晋王仰头望望远处巍峨的建康城楼,振臂高呼:“进城!”
旌旗猎猎,鼓乐喧天,英姿威武的晋王与他胯下的骏马一样昂首挺胸,率领着大隋的胜利之师,浩浩荡荡开进了建康城。队伍的前锋已进入了城门,队伍的尾部还在渡口边原地踏步……从此,曾属陈国的三十个州,一百个郡,四百个县,共二百多万人口,尽归大隋王朝所有。
华夏大地三百年南北分治的局面也就此结束,天下归为统一。
长安城里,文帝杨坚正在盼望着平陈大军凯旋归来。一场隆盛的庆功大典也早已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