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世界伟人传记丛书:隋炀大帝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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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忆江南(2)

皇上的车驾,浩浩荡荡踏上归程。杨广回头望望,雁门关城已远远地落在身后,变得模糊不清。他深深地舒了口气。今天是九月十五日,被该杀的突厥小贼围困在边塞小城,已经整整三十六天……深秋夜半,东京洛阳的宫城中一片肃杀沉寂,杳然无声。西风瑟瑟吹过,宫墙外几株古槐上残留的几片枯叶,发出轻微的唰啦声响,就零乱地飘落进禁宫院内,随风翻卷着不知了去向。

偌大一片宫殿群落,只有后官皇上的寝殿里隔窗透出灯火——不,皇后的寝殿里也有烛光闪烁,只是比皇上殿里的光亮暗了些。

蓦地,从皇上寝殿中传出一阵凄厉惊恐的嘶叫:

“啊——有贼!来人啊,有贼杀进来啦!”这叫声穿透大殿窗牖,从阴森的廊檐下飞出,划破浓重的夜幕,传播得十分辽远,让人毛骨悚然。然而,直到这叫声回荡着消逝远去,整个禁宫中却没有一点儿惊恐慌乱,一切又复归深夜的静谧。

柳娣轻轻推开萧后寝宫的木门,低低地叫了声:“皇后。”

萧后和衣斜倚在凤榻上,下身遮盖着锦衾,见柳娣进来,浅浅地笑笑,说:“我就知道你也没睡。”她笑得有些勉强,但是语气中却流露出正盼着柳娣来陪伴自己的心思。

柳娣移步走来,在床沿上坐下,说:“皇上又做恶梦了。”

萧后微微叹了口气,显得无奈,又似习以为常,不足为怪了。

皇上自九月十五离了雁门,经并州南返,回到东京洛阳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初五了。听说在并州多滞留了两天,要不然回来的还要早些。

滞留并州的缘由是,群臣对自此返回西京长安还是东京洛阳发生了歧见。

苏威早就认为,三征高丽返回长安之后,皇上就该安于京师,不应再东巡西游。他先后在洛阳及汾阳宫,都曾劝谏皇上不可贸然出塞。这次雁门脱险,南返并州,他依然坚持己见,认为皇上应即返长安,坐镇西京。苏威说:

“陛下,如今四方盗贼不息,又刚刚解脱了雁门突厥之围,军中士马疲弊,社稷也多受惊扰。陛下应直往西京,深固根本,养息天下,才是为国家大计着想。”

关中是形胜之地,周室隋代,朝廷根基全在关中,这一点杨广不是不明白,平心而论,苏威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他从心底里就不愿意回到长安那个山河阻隔、四面闭塞的地方,因此,尽管苏威说得有理,他听了却很不顺耳。什么士马疲弊,天下惊扰,即便如此,回到哪里不照样休养生息?所以,杨广对苏威的建议只是默默地听着,不置可否。

宇文述却说:“陛下,随驾北巡的臣将,眷属大多在东京,臣以为,陛下应顺路先向洛阳,使群臣安慰家眷,然后由潼关入关中,再去长安也不迟。”

这话说到杨广心里去了,而且这个理由也非常合乎情理。文臣武将随驾出巡已有半年之久,谁没有离思别愁?应该先让他们与妻儿团聚,是人之常情,更是皇上隆恩。什么坐守西京,深根固本,等以后再说吧。

于是,杨广决定由并州起驾,直向东京。回到洛阳的那天,浩荡的车驾行进在通向皇城的大街上,杨广环顾四周,看着拥挤在街道两侧观瞻皇上仪容的人群,说了一句:“咦,这人还是不少嘛!”

苏威在旁边听了,心中一悸。诛杀杨玄感余党时,皇上曾说过人不可多,多了便聚众为盗的话。今天又嫌人还是太多,是何用意?又有了什么新的打算?还是依旧没从突厥兵围攻雁门的惊吓中清醒过来?苏威着实猜不透了。

让后宫嫔妃内侍大感惊异的是,皇上自雁门归来就有了一种“怪病”,每到夜晚久久不能入眠,好歹的睡过去,又几乎夜夜都被恶梦惊醒,声嘶力竭地高呼“有贼”,而且大汗淋漓。及至醒过来,问他梦到了什么,却又支吾着说不清楚,好似根本没有做梦。术士太医都轮番看了,无从解疑。万象春和长生汤还一直服用着,也只是支撑着睡前的精气。只要睡去,不久还是惊厥而起。

柳娣与萧后对视着,好一会儿不说话,或许两个人心里都在想着该说点什么才好。半晌,还是柳娣先开了口:

“皇后,皇上到底是怎么了?”“谁知道呢。”萧后叹息着说:“太医们都没了办法,只说是受了惊吓。可那镇惊驱邪的药用了一筐了,根本不管用。依我看,还就是吓的。听大臣们说,在雁门这一个多月,皇上哭过好几回,一哭就浑身哆嗦。哼,皇上这半辈子,还没经过这种折腾呢!”

“可也是。”柳娣又说,“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刚才皇上喊得多吓人啊。要我说,皇后,你是不是该过去看看?”

“我?柳娣,这个时候过去能看到什么,你还没数吗?”

听着萧后反问,柳娣的脸唰地红了。几天前,也是在半夜里听到皇上的惊叫,萧后吩咐柳娣去皇上那边问候一声。因为柳娣是萧后的贴身,跟皇上的那种关系内侍们心知肚明,内侍们没有阻拦,放柳娣径直进了寝宫。

柳娣推门进去,一下子就愣住了。就见那张宽阔的龙榻上,有七八个女人簇拥着皇上,并且都跟皇上一样,全身****一丝不挂,或攀或迭地搅缠着,看上去就是一座白花花的肉堆,分不出其中还有男有女。细瞅,才看清楚,几个女人,有的把脸贴在皇上胸前,有的将手放在皇上胸部,有的用手在皇上腰间到小腹往来轻揉。这几个女人,不管是静着的,还是动着的,嘴里都在轻声念叨:睡吧,陛下。睡吧,没事儿了……早就听说因为皇上夜里不能安睡,每晚都需十几个嫔妃宫娥侍寝,却不曾想竟是这番景象。柳娣目睹了这一切,呆怔了一会儿,掉头跑回到萧后那里。

萧后听了柳娣的描述,只淡淡地说:“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皇上嘛……”

对于皇后说的,柳娣不是不懂。皇上嘛,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不论他说什么、干什么都不足为怪,都得服从。理虽如此,但是柳娣每当想起龙榻上的那种景象,总觉得脸上发烧,心里别扭。所以,这会儿她对皇后不愿去寝宫探候皇上的举动,从心底里感到同情和理解。

夜更深了,宫院里更静了。两个人都还没有睡意,就索性又扯开了别的话题。

柳娣说:“皇后,听说皇上又发敕命建造龙舟了。”“嗯。”萧后点头回答,“皇上是要再次游幸扬州啊!”宫中上下都知道,专供皇上游幸江南的龙舟早已被杨玄感的叛军一把火烧了。再下江南,必造新船。换句话说,既然皇上已敕命新造龙舟,那就是圣意已决,欲再游扬州了。

柳娣又问:“皇上这回再下江南,皇后定要随驾同游了吧?”

“那是。”萧后答应着,又补上了一句:“也少不了你。”杨广第二次巡幸扬州时,萧后因身体有病未能同行,从大业二年陪皇上游江南那回至今,算来又快十年了。萧后说:“十年了,也真想着再回江南看看。你呢?”“嗯,我也是。皇后,我想……”柳娣欲言又止。“想什么?说呀!”萧后盯着柳娣问。“皇上到了江南,不会三天五日的就回来,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回趟老家。”“哦!你……”萧后心中一震。

柳娣在禁宫多年,宫里的规矩她不会不懂。不管是内侍宫娥,还是仆役使女,只要入了禁宫,那几乎就是一辈子了。除非老迈病残,极少有半途出宫的。如有,也是情况极为特殊,而且只要出去就不能再回来了。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袭上萧后心头,她感到鼻子酸酸的,又问:“柳娣,说实话,你是不是想离开皇宫,离开我?”

“皇后。我,我不想……”萧后摆了摆手,阻止她再说下去。她不想呆在宫里,还是不想与皇后分别?为什么非要她说出来不可?就是说出来了,又有什么意思?萧后在心中暗暗反问自己:掏心窝地说,你想在深宫里呆一辈子直至老死吗?不想,又有什么办法?这可是天下千千万万人羡慕的、垂涎的、梦寐以求的,而且感到神秘、神圣、至高无上的皇宫啊!

“唉!”萧后长叹一声,说:“柳娣呀,有时候我想,假如十四岁那年我没有被选为晋王妃,还在舅舅家的那个小村子里一直过到今天,会是个什么样?”

“嗨,皇后,这还用想嘛!那种穷日子、苦日子你也不是没经过,哪里比得上王妃、皇后的荣华富贵舒服!”

“真的吗?”萧后笑着问。

“真……我,我……”柳娣一时语塞,她不知道皇后这是怎么了,脑子里在乱想些什么。

“是啊,”萧后自语着,“荣华有了,富贵也享了,到头来又得了些什么?绫罗绸缎,金银珠玉,还是个荣华富贵!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柳娣哧地一声笑了:“哎,皇后,有金银珠玉就行了呗,怎么是空无一物呢!你看那乡间百姓,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累,到老还是穷得叮哨响,那才是空无一物哩!”

“至少,人是自由自在的!”萧后说。听了这话,柳娣吓了一跳,赶紧压低声音劝道:“皇后,这可不是你该说的话呀!”

萧后笑着问:“那该谁说?除了我,谁说出来都得杀头!”

柳娣嘟囔着:“那是呀,朝廷规制就是这样嘛!”“就是这样?”萧后收敛了微笑,“既然就是这样,又何必设那三省六部,弄那么多文武官员?那些大臣们也活该,明知不该说,说了也无用,却偏要说,自讨苦吃!”

越说越离谱了,柳娣吓得不敢再接话茬儿。她忽然想到,皇后的忿懑,可能与萧璃大人最近的遭贬有关。萧璃是萧后的弟弟,杨广身为太子的时候他就在东宫谋事,大业后迁至内史侍郎。萧璃性情刚正,敢于直陈谏言,因而常惹得杨广反感,但碍于萧后的面子,也就再三容忍了。

杨广从雁门回到洛阳不久,萧璃就同几位朝臣一起,奏请皇上兑现奖赏力守雁门有功士兵的诺言。这就跟皇上的意愿相悖了。杨广自从雁门脱险,就不再提及此事。可是几位朝臣奏议,他又不便直接反悔,于是采用变法,重新改定戎秩:建节尉为正六品,以下依次是奋武、宣惠、绥德、怀仁、秉义、奉诚、立信等尉,每尉依次递降一阶。也就是说,即便得了这个官职,也比过去同等官职的阶位低得多了。即使这样,在一万五千名有功官兵中又层层筛选,最后只有一千五百人得以授衔,而且只是进阶,并无赏赐。

萧璃认为皇上此举大为不妥,身为天子岂能出尔反尔,背弃前言。于是再谏皇上,应按最初的承诺论功行赏。这回皇上真是忍无可忍了,怒斥萧璃哗众取宠、蛊惑人心、意在利己。将他贬为河池郡守,命即刻启程赴任!

河池是边地小郡,遭贬去那里为官,跟发配流徙差不了许多。既然如此,临行前跟萧后见面告别的事就连想也别想了。

柳娣想到这些,就说:“皇后,也不知道萧璃大人现在怎样了?”

萧后心里也正想着此事,听柳娣提及,就忿忿地说:“他呀,更是活该!天底下甜言蜜语堆积如山,遍地都是,随便从哪里捡一点就够用一辈子的,可他偏偏……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柳娣抬眼看着萧后,品味着她的怨恨,怯怯地说:“皇后,我也说句不该说的话吧,我觉得,这几年不光皇上变了,皇后你好像也变了……”

萧后会心地笑了,抻抻双臂打了个哈欠,说:“柳娣啊,你这句话算是说对了!”

秋风萧瑟,东方既白,一夜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