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同,玳瑁是个成熟的女人,和你不一样。”
我用力挺高胸,“我也成熟了。”
小安眨了眨眼睛,脸上带着邪恶的笑容:“你还是处女吧?”
我脸红了,咬着唇点头。
“即是处女就不能算成熟。”
“那你帮我吧!”
小安愣住了,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我们两人的目光在雪夜中交织在一起,原来小安的双眸竟是如此幽黑,如同太液池水,深不可见低。
于是便你瞧我我瞧着你,默默无语地发了半晌呆。小安莞尔一笑:“你不是喜欢长倩吗?为何不让他帮你?”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力的感觉翻江捣海。“可是我什么都不懂,我怕他会笑我不解风情。”我闷闷地说,把小安的原话抛回给他。
小安如同对待一个小孩子一样用手在我的头发上一阵乱揉,弄得我头发都散乱了。他笑嘻嘻地问:“你要懂什么?我来教你。”
“那你就教我如何与一个男人相处吧!”我心里暗喜,虽然小安不爱我,但至少在他教我的时候,还可以当作他是喜欢我的。
小安调侃地笑,“若想做一个男人喜欢的女人,首先要学会烧一手好菜,你会吗?”
我松了口气,这个我再拿手不过。但他这句话却有问题,我从来没有见过玳瑁给他烧过菜。不过我不愿意深究,立刻转身奔向厨房,“等我,我很快回来。”
虽说是很快回来,却因为第一次给小安烧菜的原因,而心慌意乱。一直弄了一个更次,才总算烧出三碟菜来。
我端着盘子走出厨房的时候,忽然想到刚才和小安说很快回来,却用了这么长的时间,只怕他已经回房去了。
若是他回房去了,我该怎么办?难道我端着菜冲进他的房间,逼着他从床上起来,尝一尝我的菜烧得是否好?
若是那样的话,岂非会让他觉得讨厌?
看来这菜是白烧了,我颓丧地想着,却忽然看见小安仍然坐在暖阁之中。下弦月色凄清地铺满整个庭院,他寂寞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我忽然感觉到哀愁,王孙公子们醉生梦死地存活着,花团锦簇的生命看似光鲜无比,谁又能明了其间的辛苦与悲哀。
我站在院子里发了会儿呆,直到小安看见我,“小丫头,怎么还不进来?”
我勉强笑笑,方才走入暖阁。
忽然惊觉在院中站的时间久了,菜都凉了。小安却不介意,似乎饥不可耐,竟将三碟菜都吃了下去。“真想不到,你烧的菜很合我的口味。”
我托着腮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狼吞虎咽,忍不住问:“真那么饿吗?”
他笑了,仍然用手在我的头发上一阵乱揉,“相府家三小姐亲手做的菜,只怕连皇上也未必能吃到。”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小安,你不是说要教我吗?那么我就把你当成左长倩了。”
他嘻皮笑脸,“好,随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以为我在说笑吗?我当然知道自己心里所隐藏的秘密,所谓之把他当成左长倩根本就是借口,我想接近他,却一直无法找到理由。
我袅袅娜娜地走过去,脸上露出自以为是的风情。坐在他的膝上,我拉过他的手放在我的腰间,然后学着我偷看到父亲和哥哥与侍妾的模样,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
小安大睁着双眼,有些错愕地注视着我。我也同样大睁着双眼,两个人的脸离得太近,除了对方的眼眸,再也看不到旁的什么东西。
在小安的眼眸之中清楚地印现出我的模样,我相信在我的眼中,也同样有他的倒影。我们两人便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嘴唇贴在一起。我并不知亲吻的下一步动作是什么,没有体验过的人,总是显得过于生涩。
就这样面面相觑般地对视了半晌,小安放在我腰间的手微微动了动,于是就变成了他揽着我。
所谓之放与揽,若是用第三个人的眼光来看,大概是看不出区别的,但身临其境的我,却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其间微妙与关键的不同。
他的呼吸微微粗重起来,他的嘴唇开始用力,我暗暗窃喜,我知道他不能抗拒。李家的男人一向最受不了诱惑,大姐每次回娘家总是无休止地抱怨哪里哪里的妖精又在引诱她的丈夫。于是我知道,李家的男子从来无法拒绝女子。
我本就是在诱惑他,自上元那一日见到他,我便无可救药地堕入了一张网。我无法将责任推到命运或者什么其它的东西身上,我知道这张网是我自己密密编织的,而我正在被这网紧紧束缚起来,如同是作茧自缚的蚕。
我从来不曾认真地考虑过蚕的结局,是死亡还是蜕变,对于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我焦虑地渴望着与小安的亲近,哪怕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深夜呼啸而过的风声使我心惊,我紧紧地依偎在小安的怀里。他温暖的手指轻抚过我冰冷的肌肤,所到之处,皆起了一层寒栗。
他说:“你真要这样吗?”
我用力抱紧他,无言地点点头。
他如同叹息般地长长出了口气。我们同时听到窗外的寒鸦鸣叫,他说:“讨厌的乌鸦,明天就去把院子里的树都砍了。”
我咬着唇笑,感觉到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一样。
当我走出暖阁之时,一眼便看见树下站着的玳瑁。她仍然身着一袭绿色的轻衣,如同老梅树下绿色的幽灵。
她静静地站着,仿佛自开天辟地之时便站在那里,且可站到地老天荒。
我吃了一惊,如同一个偷情之人被男人的妻子抓个正着。我尴尬地无地自容,虽然知道玳瑁并非是小安的什么人,但奇怪的是,我就是觉得我做了一件对不起玳瑁的事情。
她静静地看着我,冷若冰雪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我亲热地挽起她的手:“街口的馄饨铺子一定已经开门了,那里的馄饨很好吃,我能一气吃三碗,我们去吃吧!”
玳瑁沉默不语。
“若是你不喜欢吃馄饨,老孙家的羊肉泡膜店也是京中的名品。或者,南人店里的 银耳莲子羹……”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嗫嚅。玳瑁在生我的气吗?严格说起来,我也不能算是她的好友,不过是认识罢了。
前朝的大唐一向豪放,儿子可以娶父亲的妻子,父亲也可以霸占儿媳,与好友的男人上床根本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玳瑁不过是个官妓罢了。
我心虚地想着,我也很喜欢小安,是真的很喜欢他。
玳瑁忽然展颜一笑:“那就去吃银耳莲子羹吧!”
我高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还好她没有责备我,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收拾残局。
我们手挽着手走出齐王府的院门,谁也不曾回头看一眼暖阁中的那个男人。
“宝钏,你喜欢他吗?”
莲子梗在我的喉头,我剧烈地咳嗽了半晌,险些没被憋死。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她仍然专心致志地吃着银耳莲子羹,专心地有些造作。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喜欢一个纨绔子弟。”我言不由衷地说。
“若是不喜欢,为何要与他在一起。”
所谓之在一起,当然不是单纯地在一起。
我不太自在地用勺子将碗中的银耳搅烂,“那有什么大不了的?虽然是官家小姐,也一样可以和男人交欢。前朝的公主还不都出家做了女道士,就是为了方便寻欢作乐。别把长安的人想得太保守,女子只要表面上娴良淑德就行了,谁会深究呢?”
越是诡辩越觉出自己的心虚来,我把头埋在碗里,眼中尽是那一朵朵苍白如死的银耳,无依无靠地绽放。
“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我不敢抬头。
“小安不是一个好男人,若只是一时偷欢倒也罢了,千万不要指望他什么。你可知道,除了你我以外,他还有多少女人?”
我摇头,若碗足够大,我一定已经在用银耳莲子羹洗脸了。
“莫说你不知道,连我都不知道。他不会对一个女子真心相待,若你真的爱上她,甚至嫁他为妻,就等于是无边痛苦的开始。”
我默然,她说的有理,李家的男人大抵如是。齐王在未娶姐姐以前,日日到相府报道,同样挖空心思,机变百出,以博得佳人一笑。但娶了姐姐后,本来云端的仙子就成了后院之中可有可无的婆娘。所谓之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是至理名言。相府家的三位小姐,个个生得如花似玉,但大姐现在却还比不得一个低贱的妓女伶人。
她握住我的手,“相信我,他不会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成为他的妻子。找一个哪怕平庸却会一生爱你的男人,那才是女子的最佳选择。”
我点头,多少有点敷衍,“我知道了。”
她却莫名其妙地固执:“你发誓,不会嫁他为妻。”
我皱眉、抬头,不满地抽回自己的手,“不嫁便不嫁,为何要发誓?”
她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神情:“因为你会无法自拔,逐渐迷失自己,到最后便忘记今日说过的话。”
“忘记便忘记,就算我嫁给他,吃苦的也是我自己。”我忍不住反驳。
她默然,静静地注视我,那双冰一样的明眸之中满含着对于一切的通达与了悟。无论我怎样狡辩,她都一样轻易地看穿了我的心思。不错,若是一个女子爱上了一个男人,本就如同是沙中的珍珠,再怎样也无法掩饰的。
我们两人默然相对,如同赌气一样,谁都不愿先开口。便在此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惊呼声:“快看,马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