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深思熟虑后,让第四运输处副处长兼运输总队队长李家杰以其领导的司机、装卸工帮会“杰社”这个云南站的外围组织中,挑选了四个暗杀有把握的人,准备在安恩溥经常来往的路上动手。沈醉发给他们每人一支美造曲尺手枪和十两黄金的“活动费用”,并答应事成后每人再加十两。
谋刺谢崇文,沈醉找的是保密局特务余兼掌握的洪帮组织中的几个亡命之徒。
至于龙泽江,由于沈醉与他私交不错,当时还没打算杀他。
尽管做了布置,接到毛人凤第二次命令,要他先杀掉杨杰后,他仍然疑虑再三:
不杀,毛人凤在蒋介石面前无法交差,自己非受处分不可;杀,卢汉也许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他与杨杰虽有交情,但对其从事的民主活动并不支持,只要不同时暗杀他的心腹部下,他就不会为了一个杨杰而翻脸不认人。
思前想后,沈醉知道不杀肯定不行,杀了他也不定会怎样。
为了防备万一,他准备暗杀了杨杰后,把家眷送到重庆,自己则携带电台迁到北校场二十六军军部。
当天下午,沈醉在家中召集了几个参与暗杀的行动员,要他们当晚执行已布置的任务,在一间小会客室里,他们秘密商定了两个行动方案:
第一个方案:在杨杰晚上回家经过大草坪时,用弹头注入毒药的无声手枪射击其头部。
第二个方案:如果他没有出去,就到家中狙击。
这两个方案都万无一失。在草坪上行刺,杨杰在明处,特务在暗处,只要发现他胖大的躯体慢慢走来,特务就可走上去和他擦身而过,顺手一枪;在家中行刺,杨杰家只有一个副官、一个司机、一个厨师、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附近的邻居都是高墙独院,几个训练有素的特务,纵身翻墙,登堂入室,也是从从容容。
特务们领命而去。
恰在此时沈老太太推开小客厅阳台的门,怒气冲冲走了进来。
原来,沈老太太就坐在阳台上看书,他们说的话,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老太太不明儿子的底细,不知道沈醉多年来一直在干抓人、杀人的勾当,气得咬牙切齿,上气不接下气:
“我多年来一直教育你,一个人可以不做官,但要做人!你今天为了自己升官发财,还要杀人,你还像个人吗?我问你:你把杨先生杀了,明天你的儿女问你,谁把杨伯伯杀了,你怎么回答?如果他们知道是你杀的,他们对你这个随便杀害好人的爸爸会怎么看?我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么见人?这些后果你都不想,只想自己做官,不想做人!我不要你这个儿子,我马上到台湾你哥哥姐姐那里去!”
忠孝不能两全。杀,有悖于母亲;不杀,则违反了组织纪律。
沈醉是孝子,当即答应母亲:宁可受处分,也不杀杨杰,请老人家息怒。他急忙将几个去暗杀杨杰的特务叫了回来,说道:“我刚接到急电,毛局长说情况有变,刚才的布置暂不执行。”
再说在重庆的毛人凤见迟迟收不到杨杰的死亡报告,猜想一定是沈醉有什么顾虑,一边将沈醉的家眷骗到香港,然后挟持到台湾,让沈醉没有退步之地,一边派杀手徐远举、杨进兴乘专机飞往昆明。
徐远举来到昆明后,马上带着杨进兴等人去沈醉家,用毛人凤的手令要沈醉领着去逮捕杨杰,没想扑了个空。
原来杨杰正好在徐远举下飞机的同一分钟,刚刚搭上当天才恢复的中航公司班机飞往香港去了。徐远举火了,指着沈醉的鼻子大骂,使他没办法向毛人凤复命。
当徐远举、沈醉等人在杨杰家抄查文件时,陈复光送上门来。他是受杨杰的嘱托来料理家务的,被沈醉一眼认出来,连同他所乘坐的吉普车一同扣留,带到沈醉家严刑逼供。陈复光是读书人出身,哪里受得了军统的刑罚,才签了几个指甲,出现几声凄厉的惨叫,就马上招供了。
徐远举用匕首的利刃按住他的脸厉声问道:“老实招供,杨杰是怎么走的?”
陈复光发抖道:“是、是云南的另一个民主人士代他购好票去香港的……”
徐远举把匕首动了一点点,陈复光的脸就划了一道口,流出血来,追问道:“说清楚点,这个民主负责人是谁,他总不会没名没姓,不详细交代,我把你脸上的肉全剐下来,剩下几块骨头!”徐远举说着,又狞笑一下,道:“割了脸上的肉,女人就会躲开你,这一辈子你别再想搞女人了!”
陈复光尖叫道:“长官饶了我,我说,我说,给杨杰购飞机票的民主负责人叫朱剑飞,还用他的汽车把杨杰送到飞机场。临上飞机时还交代朱剑飞,要他转告我去杨家料理家务,还叮嘱不要带女人去他家厮混,还说——”
徐远举把匕首松开,制止道:“好了,好了,别还说还说的,你马上把杨杰、朱剑飞和你在云南搞什么民主运动的事详细写清楚。尤其哪些人参加了要一个不漏地写出来,待我查出漏一个,就割一块肉!”
陈复光道:“是是是,我一定遵命。”
徐远举根据陈复光的招供,当天就在云南逮捕了多人,然后顺藤摸瓜,仅一夜间就逮捕了三百八十多人,由于徐远举乘专机来到昆明的这一天是9月9日,因此,史书便称之为“九九事件”。
闲话休提,书归正传。前头谈到毛人凤已下了死命令要沈醉暗杀卢汉,沈醉心中虽有一百个不愿意,但一想到家眷已被毛人凤挟持到了台湾,也就不得已而为之了,只好回家布置。
沈醉召集手下人,把任务分配下去,准备研究了具体行动方案,这时,门哨进来报告道:“局座来了。”
全体特务“哗”地起立,果然,毛人凤在几名小特务的陪同下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径奔首席,落座之前,做手势示意众特务坐下。
沈醉道:“刚才我们讨论一阵了,现在请毛局长给大家做指示。”
毛人凤显得高兴,像有什么喜事。果然,毛人凤在沈醉离开他不久,他把徐远举从杨杰家抄出的日记及一些来往的信件逐一认真翻阅了,终于从杨杰女儿的日记中查得杨杰全家于9月9日去香港轩尼诗道二百六十号同乡李昆家里。
毛人凤获得了这个重要线索,马上发急电令重庆的叶翔之领人速去香港,然后,来到沈醉家,亲自督促暗杀卢汉,直至沈醉把一切巨细问题布置完毕,才放下心来,转而一心想着于素秋和首场《霸王别姬》。
毛人凤离开后,沈醉根据布置的部署。在卢汉住宅附近翠湖东路八号租下一幢房子,让特务们带上凶器潜伏在那里作为据点,暗杀守伏地点则选在云南督办王晓峰的房子里。原因是王晓峰本人不在,此房由他的小老婆守着,楼上楼下有很多空房。王晓峰的小老婆和沈醉的老婆很要好,还拜了干姐妹,沈醉一说借用她的房,满口赞成,于是,一批心狠手毒的杀手就潜伏下来了。
卢汉每天上下班的时间在早晨9点和下午4点,他的汽车进出门拐弯时,可以用汤姆生机枪和炸弹狙击。
为了执行毛人凤“越快越好”的指示,沈醉选择了当天下午4时——也就是说在王晓峰的屋里布置停当以后,还有一个小时,卢汉的车就要路过这所房子……
沈醉此时特别紧张,万一出差错不好交代,毛人凤是说到做到的,自己身家性命事小,妻子儿女的安全事大。在这一个小时以前,沈醉在实地反复察看,觉得万无一失时才放心回王晓峰的房子,督促手下上子弹、备炸弹……一切停当,专等卢汉的车进入伏击圈,沈醉把手表取下来,一秒一秒地读……
估计卢汉4点下班,若无意外发生,开到这里刚是4点15分左右的样子。已经到了4点了,全体特务立即进入一级战备状态,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门外的车路。
一辆小轿车出现在视界了,沈醉自言道:“怎么这么快?是卢汉提前下班了?各位,听我的命令!”
小轿车很快进入了伏击圈,在拐弯处果然放慢了速度,并且停了下来……好机会!沈醉暗叫好,举起手,下达射击命令。
突然,车子停下了,汽车里走出一个人来向沈醉这边边挥手边叫喊。沈醉一愣,暗道:“莫非卢汉发现了我们的行动?”
害死杨虎城
话说毛人凤端起了浸了毒药的汤碗,楼下便传来急促的电报声。
毛人凤放下碗,这些天,局势极不稳定,共产党已将湖南、广西等地占领了,重庆已危在旦夕。因此,他对这几天的电报特别注意。
电报声停止后,接着,传来了收报员的脚步声,来到二楼餐厅,打一个立正道:“报告局座,总裁急电!”
毛人凤接过,脸色大变,交给沈醉看了。
原来,重庆已危在旦夕,蒋介石命令毛人凤火速处理中美所的囚犯。
军令如山倒,此时,毛人凤虽有一百个不愿离开于素秋,迫于形势,他不得不再演一曲《霸王别姬》的活剧。
毛人凤昆明一行,唯一的收获是于素秋和杀了一个杨杰,其余,他血洗昆明的计划因卢汉的不肯合作而落空。
至于沈醉这里,他本欲戕之,无奈形势所迫,他也不能不暂行放弃,并假惺惺称同道志,鼓励他好好干,忠于党国、忠于领袖。这沈醉自毛人凤离开后,一直在云南从事特务活动。在后来卢汉起义时被扣押,投诚,但因不是本书之列,故一言带过,不提。
话说毛人凤从昆明回来,马上召集徐举远、周养浩、杨进兴等杀人魔王开会布置。
毛人凤道:“老头子就是不听我劝,这些人早就该一个不留了,还是在8月份杀杨虎城的时候,我就建议把白公馆、渣滓洞、新世界的犯人全部杀掉,他犹犹豫豫。现在怎么样?我的话应验了吧?我们今天之失败,就是过去杀人太少,把那些反对我们的人保留下来。上一次,我建议把杨虎城杀掉,他还说怕引起台湾的张学良不安,还要把杨虎城全家解到台湾去。我说别占了我们的空运位置,最好是把杨虎城和张学良一起杀掉最好。我左劝右劝,总裁才同意杀杨虎城。”
杀杨虎城是毛人凤令周养浩、杨进兴等人干的,那时候,杨虎城还在贵阳,由周养浩去解押。据他们汇报,9月1日,周养浩去贵阳,当他走进麒麒洞宾馆的院落见到杨虎城时,马上道喜说:
“委座已到重庆,说是要见见你,然后送你到台湾和张学良一起释放。”
杨虎城没有反应。自回国被囚后,蒋介石从未露过面,现在国民党败退台湾,他不相信蒋介石会见他,放他。
周养浩于是鼓舌如簧,把杨虎城说得似信非信、非信似信。
随后,周养浩又陪杨虎城、宋绮云在贵阳自由自在地游览了几天,终于使杨信以为真。
9月5日,杨虎城答应去重庆,次日即起程。
周养浩于是按事先约定,秘电毛人凤,通知离开贵阳和抵达重庆的时间。
毛人凤接电后,立即命交通警察总队一个中队,连夜把松林坡团团围住,任何人不许进入这个区域。
第二天,杨虎城一行在周养浩和杨进兴特务队的押送下,分乘三部汽车,离开麒麒洞,向重庆疾驰。
第一辆车上坐的是周养浩;
第二辆是救护车,杨氏父子并排而坐,杨进兴坐在驾驶室里;
第三辆车上是阎继明、张醒民、宋绮云夫妇及其儿子振中和杨虎城的女儿拯桂。
中午,杨虎城一行到达川贵交界的松坎。
周养浩见天色尚早,到重庆过轮渡时怕人看到,便劝杨虎城休息一下,在一小客栈睡了一个午觉。
下午4时,三辆车速度明显加快,黄昏时分抵达重庆海棠溪渡口。
一个特务已等在那里,交给一张由毛人凤亲笔写的纸条:先回家休息,一切后事由来人接洽。
过后,周养浩命司机把他送回中美合作所钟家山的家里,等待消息。
黄昏时,杨进兴领着十几个特务簇拥着杨虎城父子过江,拯桂怀中抱着母亲的骨灰盒。
汽车过江后,在杨进兴的指引下,朝松林坡指定地点急驰而去。
随后,第三辆也过了江。杨虎城的车到达“戴公祠”。
车停后,杨进兴从驾驶室里跳下来,煞有介事地告诉杨虎城:
“杨将军先在这里住两天,一方面等委座接见,一方面等去台湾的飞机。”
这是一个没有夕阳,没有晚霞的黄昏。寒冷的秋风拂过中美所的参天古松林,挟着松叶,从枝头纷纷抖落。
此时,杨虎城将军由两名特务搀扶,走上三百多级石阶到戴公祠去。石阶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松叶,以致杨虎城的皮鞋踩在上面没有发出应有的响声。
走完石阶,来到东边歌乐山半山坡上。这里松林围绕,幽静异常,平日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在这清冷的傍晚,更显出了它的阴森和恐怖。
年老体弱经过几年囚禁的杨虎城已显出倦意,他回过头,看一眼紧随其后的大儿子。
此刻,搀扶他的杨进兴一改刚才客气礼貌的嘴脸,推搡道:“别磨磨蹭蹭,毛局长已等了很久了!”
杨虎城一个趔趄,登时全身一个激灵,一个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在杨公子后面走着的是杨虎城的秘书宋绮云夫妇和杨、宋两个7、8岁的孩子——他们在杨虎城父子到达目的地之后,被安置在汽车附近的平房里。
来到戴公祠,杨虎城父子被特务引向左右两边正房,杨虎城意识到他的预感将成为事实。
一切按计划好的进行。
特务们准备行动了,这时候杨进兴最怕的是二十多岁的杨公子反抗,决定先解决他。当他的一只脚踏进门坎,预伏在门后的特务用一把锋利的匕首扎入了他的胸膛。
杨公子脸上的肌肉扭曲,惨痛地惊叫道:“爸——”
杨虎城听到了儿子的叫喊,此时,他已进入房内,不顾一切地转:身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一群特务用匕首、用利斧在他儿子身上乱砍乱扎……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杨虎城的灵魂受到了人世间最残忍最痛苦的折磨和煎熬。望着爱子惨遭杀戮,他想呼喊、想流泪,然而,几把利刀同时扎入他的腹部、他的后背——一切慈爱和仇恨化作了一声痛楚的“哎哟”,旋即倒在地上。
特务们在杨虎城父子倒在地上后,又用斧子把头劈烂,确认没有问题了,然后转身。
他们提着血淋淋的匕首和利斧,踏进了宋绮云夫妇房内。
眼见特务们一个个杀气腾腾凶神恶煞的模样,宋绮云夫妇知道在劫难逃,闭起双眼,做好了死的准备。
突然,宋夫妻俩听到了儿子小萝卜头和杨将军8岁的女儿杨拯桂的争吵声。宋绮云夫妻睁开眼,看见了两个孩子正在争抢一枚漂亮的卵石。这枚卵石是小萝卜头在刚下车的时候在车路上捡的,它光滑,扁圆,上面有彩色的图纹,煞是可爱。小萝卜头拾起后,杨拯桂哭着想要,宋夫人从儿子手里抢过来给了她。进入房子后,小萝卜头想一起玩,不想杨拯桂好强,偏要一人独占,因此争吵起来。
特务们提着刀斧堵住门,有几个已向宋绮云夫妻逼近,两个孩子在这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候仍然懵懵懂懂地争玩卵石。
宋夫人望着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向杨进兴哀求道:“随便你们把我们怎么样弄死都无所谓,只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这两个孩子!”
杨进兴晃动着血迹未干的匕首逼近宋夫人,一语不发。两个孩子看到这情况,停止玩耍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吓得全身发抖。孩子们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特务把两个大人逼得退到墙边没有了退路,又看着他们用力狠狠向大人胸膛扎去,当殷红的血随着痛叫声喷涌而出的时候,杨拯桂和小萝卜头惊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杨进兴一边用刀和利斧刺劈着宋氏夫妻,一面厉声对两个孩子喝道:“不许哭!”
小萝卜头和杨拯桂立即把哭出的声音咽了回去,搂抱得更紧了,看着杨进兴把匕首拔出向他们走来……求生的欲望,令两个天真的小孩子不约而同地跪在地上,合着小手,连连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