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黄金荣正在读书的年纪,一场铺天盖地的天花在苏州城里流行起来,黄金荣即使是在父母细心的呵护下,也未能幸免。三天的高烧,把黄金荣烧的昏昏沉沉,急的黄炳泉和妻子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在黄金荣之后,邹氏又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取名为杏仙,儿子取名为木金,不幸的是木金幼时早夭,黄金荣成了黄家的独养儿子。黄家可就这么一条根儿,要是被老天爷收走了,黄家要怎么办?自己老了要怎么办?想到这里,黄炳泉怎能不着急?心急之下,黄炳泉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做的亏心事太多,报应在儿子身上了?于是几个深夜,黄炳泉都跪在神灵像下,求神明保佑。直到第四天,黄金荣的高烧才退下来一点,烧是退了一点没错,可黄金荣的面部、四肢密密麻麻地生出红斑疹,到了第六天,红斑疹变成了疱疹,又过了两天,疱疹里全是黄色的脓水,奇痒无比。小孩子只知道痒了就用手抓,可不管抓痒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尤其是生性好动的黄金荣更是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即便是睡着了,小手仍是到处乱抓,疱疹被抓破了,里面的脓水流得满脸都是。邹氏看到了好不心疼,慌忙按住孩子的手,一个劲地告诉他:“别抓,千万别抓,我的小祖宗呀!你就稍微忍着点。”小黄金荣哪能听的进去?哪里痒就抓哪里,这次黄炳泉看不下去了,扯下自己的腰带将他的双手绑在一起,又是哄又是骗才能让黄金荣稍微安静一会。
折腾了大半个月,黄金荣身上的脓包才开始结痂,又过了几天,一只只痂盖头脱落下来,黄金荣的黑脸上就留下了黄豆大小的疤痕,坑坑洼洼的一脸麻子,看的邹氏好不伤心。怕儿子看到自己的脸伤心,邹氏悄悄地将镜子藏在了衣橱的抽屉里,在儿子面前从不提他满脸麻子的事。黄金荣毕竟还小,而且还是个男孩子,也不爱照镜子,只是在洗脸的时候感觉脸上不太光滑,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想不到有别的什么重大变化。
两个月后,黄金荣的病痊愈了,黄炳泉就将他送到了私塾,继续读书。然而早上黄炳泉将他送到私塾,不到中午,黄金荣就自己跑回来了,连书和文房四宝也没带回来,一进门就到处找镜子。原来黄金荣一进私塾的门,那张麻子脸就引起了小同窗们的关注,还有人喊了一声“麻皮金荣”。这时,再愚钝的人也该知道自己脸上是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娇生惯养的黄金荣哪受得了这样的嘲笑,扭头就从私塾中跑回家去了。从这以后,黄金荣再也不肯去上学了。不过,“麻皮金荣”的绰号从此传播开来。
在上学的年龄不去上学,这使黄金荣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与社会上的小混混来往,于是便更加无赖成性。黄金荣的父母疼爱这个心肝宝贝真是疼到骨子里去了,真可以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里会舍得去吵他、骂他呢?在父母的溺爱下,黄金荣更加肆无忌惮。在小儿群中,黄金荣俨然是个惹不起的地痞流氓。当时小孩群中喜欢香烟牌子和打梭角等游戏,但远远看到黄金荣过来了,就赶紧收拾东西,一哄而散,没有人愿意跟他在一起玩。因为这群孩子都惧怕黄金荣,他总是动不动就挥拳头,与人干架,欺凌小孩。
万般无聊的黄金荣终日在玄妙观一带逛荡,游手好闲,散漫成性,其父母就这样任其在外面胡作非为,不加管束,直到黄金荣12岁时。黄炳泉才突然觉得不能再放任儿子这样下去,于是就把黄金荣再次送进了私塾。以前还没习惯散漫的黄金荣就不喜欢读书,更别说是在懒散惯了之后了。不到几日,黄金荣就瞒着父母又回到了街上,整日在大街上闲逛,就是不肯去私塾中坐上一会。
打又舍不得打,骂又舍不得骂,黄炳泉夫妇真不知道该拿黄金荣怎么办了。就在这时,嫁到上海的大女儿黄凤仙捎信回来,请父母亲带黄金荣和杏仙去吃满月酒。黄炳泉心想:或许可以借这次机会,让儿子看看外面的繁华世界,从而促使他好好读书,出人头地。于是,黄炳泉就向衙门请了几天假,带着妻子和孩子去了上海。
黄金荣的姐姐凤仙当初许配给上海城内梅家弄邹家为媳,女婿原来是在城隍庙附近一家饮食店当小伙计,后来成了上海凌云阁裱画店的小老板。且说这个凌云阁坐落在老城隍庙的九曲桥边,终日里,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当时,这儿是中国地界最热闹的地方。到达上海后,黄炳泉带着黄金荣专门找繁华的地方去逛,希望可以激发出黄金荣的上进心,事实上,黄金荣也确实很羡慕上海的繁华生活。在逛到上海的十里洋场时,黄金荣激动地跟黄炳泉说:“爹,上海比苏州热闹多了,我们也搬到这里来住吧!”黄炳泉一看儿子向往这种生活,不失时机地说道:“只要你有志气,好好读书,学好本事,将来有出息了,想要住在上海最繁华的地方都可以。”然而,黄金荣却不买父亲的帐:“学本事就学本事,为什么非要去读书?又不是只有读书才能有出息。我不读书,照样可以有出息,照样可以住在上海。”说完这句话,黄金荣就自己走开了。黄炳泉这才知道,让儿子继续读书是不可能的了,在儿子面前,就连“读书”这两个字也是不能提的。至此,“麻皮”和“读书”都成了黄金荣的忌讳。
上海之行,对黄炳泉来讲是十分失败的,因为他没有劝服儿子去上学,却不知上海的繁华在黄金荣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为黄金荣后来在上海的发展奠定了思想基础,从这方面来讲,这趟上海之行是相当成功的。
★办错案黄炳泉换衙门口
闷闷不乐的黄炳泉从上海回到苏州,没想到有更令人高兴不起来的事情在等着他。六指李阿四因为犯案被常州的衙门抓住,正在接受审理。按说一个在常州犯案的李阿四与黄炳泉这个苏州有名的捕快头有什么关系呢?李阿四的被捕,为什么会让黄炳泉觉得惶惶不可终日呢?
这件事情还要从两年前说起,当时,苏州城外的枫桥镇上发生了一件命案,正是李阿四犯的案,而当时负责这件案子的不是别人,正是黄炳泉。黄炳泉办了一件错案,将“凶手”捉拿到衙门结案后,在偶然间发现了真正的凶手,而黄炳泉为了贪图李阿四得到的钱财,也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就任由那件错案错到底了。现在李阿四因为别的案件被抓了,如果供出来自己的事,那么自己就不仅仅是办错案的问题了,再加上贪赃枉法,不杀头也得在监牢中过一辈子了,想到这里,黄炳泉哪里还能有其他心思呢?
黄炳泉究竟是办了怎样一件错案,致使他不得不离开苏州衙门呢?这件案子还得从一件婚事上说起。当时,枫桥镇上有一户殷实人家娶媳妇,场面十分热闹。闹新房的直到深夜才散去,忙了一天的新郎终于得空去上趟厕所。谁能料想就上趟厕所的功夫,新郎就被人掉包了呢?从厕所回来的“新郎”回到新房后,二话不说,就把新娘发髻上的金簪、凤钗,以及手上的金镯子等首饰全都摘下来,放在了自己的身旁,刚嫁过来的新娘不胜娇羞,也不好意思问自己的丈夫,为什么要将自己的首饰收在他自己身边,只当是丈夫是天,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好了。“新郎”将首饰等都收拾妥当后,就拉着新娘上床睡觉了。等到天快亮时,“新郎”摇醒了新娘,问她从娘家带来的金银有多少,放在哪只箱子里。新娘心想:反正都是一家人了,自己的不久也是丈夫的,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老老实实地把嫁妆中值钱的东西都告诉了“新郎”。不一会儿,“新郎”就起床了,一边穿衣服,一边跟新娘说:“我习惯早起,你就再多睡一会吧!天大亮的时候,我再来叫你。”新娘不疑有他,只是暗自庆幸自己嫁了一个好丈夫,对自己真是体贴入微。嘴角带着微笑,新娘又沉沉地进入了梦乡。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太阳都要升到正头顶了。新娘很奇怪自己的丈夫怎么没来叫醒自己,难道是自己睡的太香了,丈夫舍不得叫醒自己?新娘十分开心地想道。可等她起床后,去洗脸梳妆时,突然发现自己的首饰,还有箱子中陪嫁的黄金全没有了,新娘一下子愣住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新娘心急火燎地去找自己的丈夫,没找到“体贴”的丈夫,却碰到了自己的公公婆婆。公公婆婆见媳妇这么慌张,急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新娘索性就将自己失窃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公公婆婆,两个老人觉得十分奇怪:家里并没有丢失其他东西,而且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要说是儿子拿着媳妇的东西出去了,他们两个老人是绝对不相信的,他们的儿子是个温厚老实的本分人,不会需要那么多的钱,而且也不会从媳妇手中拿东西的。公公觉得十分不解,就问媳妇:“昨天你有看清楚进你房间的人是什么样子吗?”新娘哭哭啼啼地说:“我刚进门不好意思抬头看他,而且灯光朦朦胧胧的,我根本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有一只手是六指。”婆婆一听这话,差点就昏过去了:“那不是我的儿子呀!老天,我的儿子到哪里去了?”婆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公公也觉得事情应该不简单,立即吩咐一家老小全部出动,去寻找新郎。终于有人在房后的柴房内找到了新郎,他被埋在稻草中,早已经没有呼吸了,就连身体都已经发凉了。看到刚娶上媳妇的儿子竟然惨死在自己家里,老两口怎么能不伤心?经过商议后,老两口决定将这件案子报上苏州衙门,让官老爷给儿子找到凶手,一命偿一命。
由于黄炳泉出色的办案能力,苏州府尹就把这个案件全权交给了黄炳泉处理。接到这件差事后,黄炳泉就亲自到枫桥镇上走了一趟,在案发现场做了一番侦察后,就召集附近地保,要他们将附近各村长有六指的人都押来审问。恰好邻村有一个游手好闲的六指光棍,平日里不务正业,赌钱嫖娼,偷鸡摸狗,无恶不作,是个典型的恶棍。这个人没有父母兄弟,身边也没有个积蓄,自然是不能够“孝敬”黄炳泉的。而失去儿子的两位老人看到这么一个六指的混球,也就不假思索地认定他就是杀人凶手。在这样的情况下,黄炳泉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这件案子中的油水也捞的差不多了。于是,就将“凶手”抓到衙门去领功了。可怜的“凶手”经受不住严酷的刑罚,将杀人、强奸及盗窃的罪名都承担下来了,并于当年秋天被处决。这件错案就这么糊涂地被了结了。
如果只是这样,没有后续,那么黄炳泉也就不用为李阿四的被抓而惶惶不可终日了,单单只是办错案,最多是被革职,犯不上坐牢。更糟糕的是黄炳泉在结案后没几天,发现了案件真正的凶手李阿四,却没有上报,反而在私下里和李阿思达成了不可为人知的秘密协议。
说来也真是凑巧,结案后,黄炳泉心情痛快,于是就上酒馆痛饮了一番。口袋里有了银子,人就开始不安分了。酒足饭饱之后,黄炳泉又去赌场赌钱,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离开。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发现枫桥之下有一条小船,有一人鬼鬼祟祟地在往船上装东西,黄炳泉觉得此人十分可疑,便出其不意地从背后将他捆绑起来。被捆绑的人就是李阿四。犯了罪的人最怕见的就是捕快,这一下子不但是见了捕快,而且还被捕快给绑起来了,胆小的李阿四直吓得腿打哆嗦,声音打颤。黄炳泉觉得十分不对劲:他要是没犯事,怎么会这么惧怕自己呢?索性就将他审上一审,说不定还能从中捞到一些好处。打定了注意后,黄炳泉就把李阿四抓到了船上,仔细盘问。发现李阿四有一只手是六指,黄炳泉灵机一动,就吓唬他说:“是你杀了镇上的新郎!”李阿四当场就被吓得软在了甲板上。之后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的犯罪过程。
原来这个凶手名叫李阿四,原是个船民,当时去喜宴上只是想去混吃混喝,到了半夜,亲友都要散去的时候,他突然肚子疼,就钻进了厕所,没承想,新郎这时也赶着上厕所,两人就打了照面。新郎只当他是某个远亲,还没有离去,然而李阿四却以为新郎识破了自己,心慌之下,只想着赶紧逃走,于是就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砸在了新郎的头上,新郎当场就停止了呼吸。李阿四一看自己杀了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新郎拖到柴房中,换上新郎的衣服,将新郎混乱地埋在了稻草堆里,趁黑摸进了新房,不但霸占了新娘,还将新娘的嫁妆全数骗了出来。
黄炳泉抓住李阿四的时候,他正打算将赃物运出去卖掉。李阿四讲到最后,一边连连地向黄炳泉磕头,一边苦苦哀求:“大老爷,你就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我把金银珠宝全给你,我一定会感谢你的大恩大德的。”听到有金银,黄炳泉心动了。他想,如果将真正的凶犯送上衙门,那么自己不但得不到金银,而且所有人就都知道自己曾办了一件错案,名誉扫地不说,还可能被革职,倒不如拿了这批金银,再暗中做掉李阿四,神不知鬼不觉,如此这般,自己不但得到一笔财富,还能继续当威风的捕快头,真是两全其美。打好了如意算盘后,黄炳泉不动声色地说道:“东西在哪里?”李阿四急忙跑进船舱,不一会就抱出一个包袱,包袱一打开,黄炳泉被黄金白银闪的都要眼花了,霎时间心花怒放。趁着黄炳泉伸手去拿包袱的空当,李阿四扑通一声跳进河里游走了。黄炳泉不会游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阿四逃走。
现在,跳河逃走的李阿四被抓了,万一在被逼供时,将自己所做的事一并交代出来,那么自己的别说是前程,就是小命也可能搭在里面,该怎么办,怎么办呢?黄炳泉为此,整日整日地在家里转圈,还是想不出什么好主意。逃吗?如果李阿四没有供出自己,那自己不就白白毁了前程?干等着?要是被发现了,可能连脖子上的脑袋都保不住了。怎么做才好呢?此时的黄炳泉就像绳子上的蚂蚱,而李阿四就是抓着绳子的人,一旦他松手,那么黄炳泉就完蛋了。
在李阿四被捕后,黄炳泉天天把心吊在嗓子眼儿过日子,好不心惊胆战。还好此后不久,苏州府尹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无钱黜陡换新人”。黄炳泉正想离开这个衙门口,自然没有花钱去保住自己的职位。没钱就没有职位。1880年,苏州府尹称黄炳泉办错了案子,收回了他的腰牌。之后,李阿四的案子了结,并没有提到黄炳泉,黄炳泉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没有担忧后,黄炳泉又想回到衙门中担当捕快。苏州府衙门是绝对不行了,因为他已经被赶出来了。于是他找到了以前当差时的好朋友,现任上海县衙门捕快头的薛班贵,请他帮忙给谋个差事。很快,薛班贵那就传来了好消息:让他到上海县去当捕快。黄炳泉立即吩咐自己的老婆孩子收拾好行囊,举家迁居上海,在南市张家弄猛将堂侧购物安下家来,并且将所积之财盘下了住宅东侧三牌楼的沿街房子,开了家小茶楼。黄家的这一次迁居,为黄金荣今后在上海的发迹打定了根基。黄金荣就是从父亲的小茶楼,结交了带他走向黑社会道路的签子福生的。从长远来看,黄炳泉的这一次决定是相当“英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