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定地握住他的手,慢慢地感受到了他的真诚眼神。
“这次,蛊术对敌有我,江湖厮杀有你,咱们一定能把敌人杀得落花流水、魂飞魄散,对不对?”沙猜长吸了一口气,右手越握越紧。
我由衷地回答了两个字:“谢谢。”
从记事起,我眼看着大亨一次次成功击退敌人的疯狂进攻,一步步于最困难的逆境中奋起反击。每一次,敌人越疯狂、越暴烈、越嚣张,就会死得越惨、败得越快、消亡得越彻底。很多年以来,港岛江湖的朋友们都把大亨比作当年名震天下的绿林盟主“不死神龙”龙啸天,足见他的战斗力有多么顽强。
我始终相信,谁也无法打败大亨,除非是他自己要毁灭自己。
回到咖啡吧时,辛隆多既诧异又开心地看着我和沙猜:“两位谈得很愉快,是不是?”
苏雪坐在原先的位子上,双手托着腮,怔怔地凝视着对面的大屏幕,眼角似乎正闪动着盈盈的泪光。
“当然,我们现在已经是共同进退的最好盟友,管叫大亨的敌人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对。辛隆多先生,到开战的时候,你大可以做壁上观,不劳费神了。”沙猜的态度又一次冷傲嚣张起来。
辛隆多呵呵笑着,连连点头,有意无意地向后退步,给沙猜让路。
我的心思都在苏雪脸上,她的眼泪就像黄金矿藏里的一颗原始金粒,弥足珍贵,牵动着我的神经。
“我们可以走了吗?回我家去。”我轻轻地向她伸出手。
苏雪无言地站起来,把手指放在我掌心里。我小心地牵着她,缓步走出咖啡吧,浑不理会沙猜、辛隆多以及那两名服务生的复杂眼神。
我们乘电梯下楼,穿过文华酒店的大堂,刚刚要走入旋转门,苏雪突然抽回自己的手,坚决地停住。
“我、要、见、雷、霄、汉。”她一字一顿地告诉我。
她的声音又高又清晰,服务台后面的所有人一起向这边望过来。
“我要见雷霄汉,我必须得告诉他自己的身世,然后就离开港岛这块污秽之地。”她紧咬着苍白的唇,撩起遮在额前的乱发,清亮的眼神专注而执拗。夜风穿过旋转门,卷动着她的白裙,再次如一朵暗夜里的雪莲花般孤零零张开。
“现在不是时候,给我一点时间,我先向他解释一切,然后大家再正式见面,好不好?”我无法跟她说更多,特别是她的身份有可能被人造假的这种可能。司徒青花的笔迹是可以模仿做旧的,任何书面性的文件也可以造假,唯有现代化科学化验的结果才是最终铁证,但那需要一点点时间。
“我不想再等了,我必须今晚就见到他,说明一切。向先生,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死在这里。”霍的一下,她手腕一翻,一柄塑柄单刃水果刀已经从她的袖子里亮了出来,猛地横在自己脖颈上。
那种刀是吧台上用来切水果的,不知怎地被她偷偷藏了起来。我能理解她受到一系列怀疑、诋毁和考验后的激愤心理,但完全没必要以如此极端的手法发泄出来。当然,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了她是毫无心机的,考虑问题不够完整圆滑。
服务生们发出一阵骇然喧哗,有人已经拿起电话准备报警,距离最近的三名胖大笨拙的保安也摘下腰间的警棍,如临大敌地扑了过来。
我立刻大叫一声:“不要报警,我是向天,一切由我处理,谁都不要过来!”
一旦报警,这小小的意外情况就会演化成一场大的闹剧,给了那些二十四小时守候在外面的媒体记者们可供编造的花边新闻。我不想大亨的名誉有任何损害,特别是有关私生女的敏感话题。
服务生和保安们立刻停止了手上、脚下的动作,因为“向天”这个名字具备了强大的震慑力,几乎比得上“大亨雷霄汉”五个字。
“苏小姐,把刀给我,稍安勿躁,一切好商量。”我微微躬身,紧盯着苏雪的眼神,做好了随时扑过去夺刀救人的准备。幸好是凌晨时分,大堂里没有别的客人,否则的话麻烦就大了。
“向先生,我知道你对我好,这是我唯一的要求,请带我去见雷霄汉。”苏雪的唇已经被咬破了,殷红的血珠淋漓洒落在裙裾上,让我心如刀割。
我向电梯间那边望了一眼,八部电梯都停在一楼,八个显示屏出现的都是红色的“零”字。
“好,我带你去,但你说话一定得当心,不要吓到他,他的心脏病相当相当严重。”我故意扯到一些别的东西,以引开她的注意力。其实,大亨的身体壮硕得像头牛,除了无法拔除的“骨血降”之外,任何东西都威胁不到他的生命。
“真的?”苏雪皱了皱眉,随着我的扭头动作,也向电梯间望着。
刹那之间,我弹身一跃,单手捏住刀柄轻轻发力,已经把小刀抢在手里。同时,我的右手敏捷地环住苏雪的腰,免得她失去重心而跌倒。
叮的一声,从东侧开始数的第一部电梯启动了,显示屏上的阿拉伯数字跳动变幻着,停在“八”的位置。
“苏小姐,你真的吓坏我了。”我微笑着凝视苏雪的脸。
“我要去见他,我受够了,我要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我怎么会帮别人害他?”她在我怀里泣不成声,泪雨滂沱。
无论如何,现在不是见面的机会,我得赶紧把苏雪带离文华酒店,免得再出乱子。不知为什么,当我的目光无意中看到电梯由八楼直降下来时,心头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向先生,帮帮我,帮帮我吧,我真的走投无路了……”苏雪的声音蓦的变得异常遥远,像是隔着好几床厚棉被传来的。我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汗毛正在根根倒竖起来,心跳也变得更稳定、更缓慢,通常只有在强敌出现之前,才会产生这种第六感条件反射。
“不要说话,留在这里。”我半拥着苏雪向侧面跨出几步,把她放在大堂酒吧的钢结构吧台后面,长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向电梯。
走过服务台时,我向刚才曾经拿起电话准备报警的女服务生微笑了一下,低声说:“麻烦你,待会儿报警。”
那短头发、大眼睛的女孩子惊讶地反问:“先生,您说什么?”
我无法回答她,因为我无法描述出即将来临的是什么样的危机,只能于风狂雨暴的逆境中见招拆招、出招破招而已。
嚓的一声,格斗小刀已经弹起在我的掌心里,我再次重复:“报警吧,有事要发生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话一样,那部电梯的门叮的一声徐徐打开,一个干干瘦瘦的身体像一截裁断的竹竿一般向外倒下来,横在门口。电梯门无法关闭,一次又一次闭合、分开,再闭合、再分开,每一次与那人的身体接触,都发出“噗噗、噗噗”的古怪声音。
“啊,出事了,快报警,快报警……”这一次,服务台边的喧哗声更大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同时阻止了三名保安扑过来的动作,大声叫那仰面倒在地上的人的名字:“沙猜,沙猜大师--”
沙猜的额头上趴着一条乳白色的小虫,约有三个大米粒连起来那么大,赤红色的嘴正叮在他的前额正中。与李慕珍的死亡状况一样,一股淡淡的黑晕正以虫嘴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
电梯里只有他自己,看不见任何值得提取的线索。
我几乎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事,毕竟五分钟前,他还与我握着手发誓要同仇敌忾,把大亨的敌人消灭干净。转眼间,竟然就横尸当场,连口热气都没有了?
三名保安小心翼翼地围过来,其中一名打开了手中的强力电筒,向着电梯间里胡乱照着。
我命令他们守住尸体,一直等到警察到来,然后自己上了旁边的电梯,直登八楼。刚刚那电梯的上升与下降过程中没有停顿过,可以断定,中途没人进出过,呼叫电梯上去与乘坐电梯下来的只有沙猜一个人。
“那么,那小虫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我挠了挠后脑,郁闷地抬头望着电梯间的白色箱顶。小虫能杀得了沙猜,也同样会出其不意地落在我身上乃至任何一个人身上,展开神出鬼没、一击必杀的攻击。如此一来,大亨这边的人就变得人人自危了。
出了电梯后,我直奔咖啡吧,因为按时间推算,沙猜应该是从这边走进电梯的。
吧台前,辛隆多捧着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咖啡呆坐着。对面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部美国的爱情影片,男女主人公正在花园里散步。
“咦?向天?你怎么又回来了?”辛隆多见到我,立刻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我冷静地环顾四周,两名服务生还在,咖啡吧里也没添另外的陌生人,只少了一个沙猜。
“沙猜大师呢?我有点事回来请教他。”小刀伏在我的掌心里,像是一支已然搭在弓弦上的利箭,随时随地都能钉射敌人的要害。但是,我看不清自己的敌人在哪里,只是尽可能地睁大眼睛,寄希望于敌人首先露出破绽。
“巧极了,你刚走,沙猜就想起了另外的事,下楼追你,刚走了--”他转脸看着墙上的电子钟,“五分钟左右吧,你们可能走岔路了。”辛隆多有些焦急起来,突然意识到我的身边少了一个人,立刻笑着问,“怎么?苏小姐呢?你把她放到哪里去了?”
说实话,我上楼的过程中,不自觉地把焦点放在辛隆多身上,把他当成了杀死沙猜的假想敌。可是,他的对答没有任何破绽,叫我无处动手。
“抱歉,我还是实话实说吧,沙猜死了,就在下楼去的电梯里。”我放弃了继续诈他的打算,将实情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