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个字,是藏传佛教中最尊崇的一句咒语,密宗认为这是秘密莲花部的根本真言,也即莲花部观世音的真实言教,故称六字真言,多用梵文或藏文字母书写、描画、雕刻在建筑物檐枋、天花板、门框、大小宗教器具、山岩、石板上。
“嗡”表示“佛部心”,念此字时要身、口、意与佛成为一体,才能获得成就。“嘛、呢”二字,梵文意思为“如意宝”,表示“宝部心”,又叫嘛呢宝。据说,此宝隐藏在海龙王的脑袋里,有了此宝,各种宝贝都会来聚会,故又叫“聚宝”。“叭、吽”二字,梵文意思是“莲花”,表示“莲花部心”,比喻佛法像莲花一样纯洁。“咪”表示“金刚部心”,意思是祈愿成就,即必须依靠佛的力量才能达到“正觉”和成就一切、普度众生、最后成佛的境界。
藏传佛教将这六字视为一切根源,循环往复念诵,即能消灾积德、功德圆满。
德吉上师口诵六字真言的时候,小小的车厢里忽然安静下来,我的脑海里也一片空灵,所有的俗务琐事一扫而空,仿佛置身于藏地的雪山、蓝天、白云、碧湖之间,自身渺小如蚁,充满了对雪域神佛的深深敬畏。
蓦的,静谧之外,一种细碎轻微的啮噬声悄然响起,似乎有一只小老鼠正在啃咬着一截枯木磨牙,那种令人牙酸的吱吱嘎嘎声不绝于耳。
“慈心即是助菩提法,于诸众生心无碍故。悲心即是助菩提法,拔出众生诸苦故。喜心即是助菩提法,爱乐法故。舍心即是助菩提法,断憎爱故。昔日佛陀割肉喂鹰、舍身饲虎,遂得大道,藉此宣扬无上佛法,我辈弟子理当谨记,慈悲喜舍,一旦从心底涌现,便能点亮爱与生命之光,照彻幽暗娑婆。”德吉上师用《悲华经》上的经文打破了车子里的寂静,从冰块中抽出已经冻得发紫的手臂,沉潜地凝视着那道重新归于平静的青筋。
他的肩窝正在流血,但脸上毫无痛苦之色,只有坦荡诚挚、善良慈蔼的淡然微笑。
“阿天,那就是我从珠穆朗玛北峰上找到的冰蛇。这种动物具有类似于长臂猿的灵性,只有人类的活体才能让它舍得离开自己的老巢,假如只是简单地将它放在笼子里、竹筒里饲养,七日之内必定非死即逃。所以,我才会割开皮肤,用自己的手臂当作笼子,把它带在身边。同时,用自己的血肉和骨髓喂养它,以保持它的健康。刚刚你们听到的啮噬声,就是它在暴躁游动后所必需的进食动静。”
德吉上师平平淡淡的几句话,让雷娜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骤然变色。
港岛黑社会的街头枪战、暗巷械斗等打打杀杀行动比起德吉上师的破臂养蛇来,简直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儿科玩笑。只有看破生死、无私无畏的高僧,才能坦然做到这一步,令天下人顶礼膜拜。德吉上师的“药菩萨”这一名字,绝非沽名钓誉之辈所能望其项背的,那是藏、尼、印三地民众衷心拜服感谢送上的,其含金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能表达自己心中的钦敬。
“谢谢,阿天,我需要在房间里多准备一些冰块,冰蛇能够察觉到任何人心里存在的杀机,只有冰块能令它安静下来,处于半休眠状态。从藏地带来的药材都在皮箱里,顺利的话,只要四十八小时,就能完成一切。”德吉上师擦掉手臂上的鲜血和冰水,穿好衣服,疲倦地长出了一口气。
“上师,我代表义父向您表示最诚挚的谢意。”雷娜受到的震撼太大了,到现在才意识到应该尽地主之谊,致必要的欢迎词。
德吉上师一笑:“不必客气,黑巫术一族以上天赋予他们的异能荼毒众生,已经违背了天意。我替大亨疗伤,是在顺应天意,尽自己的义务而已。”他将用完的纸巾慢慢地揉成一团,握在掌心里,皱着眉思索了一阵,忽然向我探身过来,“阿天,红花婆婆好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和雷娜同时一楞,不明白德吉上师为什么会如此问。
“上师,红花婆婆上周刚刚死于车祸。”雷娜重新发动车子,然后从后视镜里望着他。
“是吗?不知道她的心愿了结了没有?上次在东南亚炼蛊师大会上遇到她,我们很谈得来。真可惜,故人一个一个相继都去了。阿天,你身上似乎藏有一件属于她的东西,是不是?”德吉上师指向我的西装口袋。
我伸手进去,摸索着内袋里的东西,但里面除了钱包,只有苏雪抵押给我的那面白铜镜子。
“一面夹层里写着六字真言的小镜子,不是吗?”德吉上师坦言。
大惊之下,我倏的摸出镜子,低头凝视着。
“那是什么?”雷娜一怔,因为正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从镜面上无声无息地飘出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女人常用的东西。在遇到苏雪之前,雷娜对我的私生活一清二楚,知道我身边没有任何女孩子。
“那是红花婆婆随身带着的补妆镜--五年前,我察觉到她将来会有颈骨折断之厄,才打开镜子,用鹦鹉血、杜鹃泪、鹤顶朱砂混合后在两个内面上书写了一百零八遍六字真言,希望能帮她渡劫。现在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于事无补,她还是没有逃脱红尘之劫。”德吉上师长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雷娜压低了声音:“阿天,我向苏门答腊岛的警局朋友调查过,红花婆婆在车祸中颈骨断为四节,倒插进喉管中气绝而亡,与上师的预言不谋而合。”
我正在考虑的是另外一个问题:“红花婆婆的镜子怎么会在苏雪手上?”
“那镜子怎么在你手上?”雷娜狠狠地盯着我的脸。
“说来话长。”我只能苦笑。
镜子是怎么到苏雪手上的已经是一个复杂谜题,再到我手上,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现在,我突然觉得,苏雪抵港这件事并非简简单单的求医问药那么简单,在她背后,也许隐藏着另外一件怪事。
“稍后再向你解释,好好开车吧。注意后面,一直有辆车子在跟踪--是辆灰色的宝马车。”我向后视镜努了努嘴唇。
那辆车子大概是从机场高速路的第二个路口跟上来的,车子的挡风玻璃上贴了高反光的太阳膜,从外面什么都看不到,始终与我们保持着五十米的距离,不疾不徐地跟着。
雷娜向后视镜望了一眼,猛的踩下油门,车子全速前进。
“二叔说,港岛的各方面势力都明白大亨不会在‘金盆洗手’大会前主动滋事,就算有人找茬,也会尽量避让。所以,那些平时不敢露头的家伙们都开始蠢蠢欲动,得寸进尺。如果他做了雷氏企业的当家人的话,一旦上任,这‘新官三把火’会全部烧向那些不识抬举的小虫小虾,将雷氏的威名再提一个档次,成为亚洲华裔江湖里的第一社团。”车子又过了两条街,宝马车被甩的不见踪影,雷娜才又重新放慢车速,开口说话。
打打杀杀是雷震的老本行,可现在的黑道社团经营方略,已经不是“打杀”二字所能涵盖的。
车子停在文华酒店门口,大亨带着两名酒店方面的高级经理,正在旋转门外等候。他是那种任何时候都卓尔不群的英雄人物,两名西装革履、五官清秀的经理与之相比,就像飞鹰身边的小鸟,毫无男人气概。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世界对大亨太残酷,给他财富、名声和相貌、气质,却偏偏不给他处处留情的机会。否则,他身边早就是红袖飘飘、美人无数的了,不必麻烦酒店方面的人。
当大亨与德吉上师握着手并排站在一起时,大亨的外表又很明显地占了上风,引得媒体记者们的相机不断发出“嚓嚓嚓嚓”的快门工作声。
我先送德吉上师去自己的房间休息,房间浴室里已经多添了三台美式制冰机,如果有需要,十五分钟内冰块就能装满那个白陶大浴缸,以满足德吉上师豢养冰蛇的条件。他用自己的手臂捉蛇养蛇,这份执着投入不是随便哪一个人都能做到的。
雷娜叮嘱门口的服务生安心伺候,然后和我一起回到大亨房间去。
那时,辛隆多也在,他们两个正在继续一盘只下到中盘的围棋。
“雷叔,德吉上师会尽快开始拔除‘骨血降’的工作,我希望在您的‘金盆洗手’大会前能做到双喜临门,让到会参于观礼的八方豪杰能分享这份喜悦。”上师从萨迦寺平安到达港岛,我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是看他一步步解除困窘大亨二十年的痛苦疾患了。
大亨的指缝里夹着一枚黑子刚要落下,忽然意味深长地一笑:“这是一局下到中盘的乱局,棋谚说,开局斗势、中盘斗力、收官斗心计--阿天,我的病、德吉上师的仁心妙术都不过是引子,把其他人马的贪欲都调动起来,让他们尽情地表现出对雷氏的不满,让无耻宵小之徒露出真实嘴脸。然后,我们会展开一场三江震怒、雷霆犁穴的反击,沉重打击所有敌人。雷氏企业的存在,是港岛黑道江湖和平共处的最根本基础,我必须得留一个安稳的雷氏给你和雷娜,否则,归隐也退隐得很不安心。”
我冷静地迎着他的笑脸:“雷叔,一心不可二用。”
谄媚奉承的话我也会说,会说与肯说却是两回事。在大亨面前,我只实事求是、直言不讳地劝诫,好听的话留给别人的嘴去说好了。
按照我的理解,一个人的生命和感情要比权势地位更重要,那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都是心灵和思想的最大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