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我和二叔会弄好一切,请您安心养病。”雷娜诚惶诚恐地回答。在大亨面前,她永远都是谦卑而低调的,与她对待其他人的态度截然不同。
“听说,油麻地、尖沙咀、旺角三地的社团正在开会讨论,准备推举和连胜的老前辈嘴叔出头,把三地的人马全部整编到一起,然后以此为核心,控制港岛黑道,架空雷氏企业。东区飞车党的太子是嘴叔的干儿子,嘴叔目前不过是纸老虎、空架子,将来太子将是我们的最大敌人。另外,龙将军等人正在物色可供合作的目标,焦点已经落在新一代的和连胜头上。一旦他们的合作开始,就是雷氏企业走向灭亡之时。第三,雷氏有内奸不停地向和连胜输送情报,以至于他们能准确地知道我的病情、我请的炼蛊师朋友甚至包括德吉上师抵港等一系列安排。雷娜,这件事你会怎样处理?”那枚棋子始终没有落下,大亨所提的一切,正是雷氏企业面临的危机。
下围棋是大亨放松精神、调剂心情的唯一方式,通常,他是身在棋盘前,而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二叔说,他能把太子争取过来,让飞车党成为雷氏企业的臂助。那样,即使有新的和连胜联盟出现,也不会是我们的敌人,相反会成为雷氏的朋友。至于内奸,‘金盆洗手’大会之前一定会忍不住冒出头来,我已经做了相应安排,让内部和外部的线人全部活动起来,只要有线索,随时都能展开锄奸行动。”看得出,雷娜已经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有问必答,信心十足。
大亨指尖上的黑子终于落下,不在棋盘中腹,却着眼于右上边角。
辛隆多紧跟着下子,对大亨的那块孤棋步步紧逼。
“阿天,你有什么话说?”大亨沉思着问。
我来,是要求证红花婆婆和苏雪之间的关系,那面白铜小镜子已经在掌心里捂得发热。
“下完这盘棋再说吧,正好,我可以出去喝杯咖啡,让情绪稳定一下。”在某些奇怪的事件面前,如果我还没把自己的思路梳理清楚,就盲目地向大亨汇报,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
德吉上师说镜子来自红花婆婆,苏雪说镜子来自那名神秘的捐助者,根据两两相等的原则,是不是就能判定那捐助者是红花婆婆?苏雪是大亨的女儿,红花婆婆是大亨的江湖朋友,为什么捐助事件会发生得那么巧?红花婆婆知道苏雪是大亨的女儿,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然后救苏雪脱离苦海,回到港岛?
以上问号,就我而言,根本毫无头绪。
我走出大亨的房间,一个单手端着托盘的服务生迎面过来,恭敬地侧身避让在一边,让我先走。
沙猜的死让我对八楼的咖啡吧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但人在江湖,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打打杀杀、生生死死的故事,听得多了,也就觉得属于平常小事了。
我要了一杯拿铁咖啡,目光遥遥地凝望着电梯间的方向。
昨晚,沙猜的行走路线应该是这样的,起身、走到电梯间、按键召唤电梯、进入、按键关门、下行,一切毫无破绽,凶手的潜近亦是轻巧无声,直到沙猜中招倒地。究其实,还是我们的防范太大意了,红花婆婆和竺华士的死,应该预示着下一个被杀者是沙猜或者辛隆多。敌人铲除这四位要齐聚港岛为大亨治病的人,意在恐吓震慑,给大亨造成心理压力。所以,雷震的人马早就该行动起来了。
大亨的房间右转六个门口,就是为德吉上师准备的八一六房间,相信雷娜已经布置了充分的保护措施。
德吉上师一到,势必将吸引刺杀者的眼球,像一块掉进铁屑堆里的磁铁。于是,敌人安插在文华酒店里的眼线、内奸都会有所动作,最终落入雷娜的陷阱。
“先生,我有一些很奇怪的情况想要卖--不,想要讲给你听,但却不知道它们是否有用。”吧台后面的值班服务生悄悄地转了出来,手里抓着一块抹布,站在我的侧面。
“多少钱?”我淡然笑着。
“是关于电梯杀人事件的,你看值多少钱?”这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诡秘地笑了笑。
我取出钱包,慢慢地放在吧台上,啪的打了一个响指:“钱在这里,你可以开始说了。好消息好价钱,坏消息坏价钱。”
“当时,那位沙猜先生走进电梯的时候,忽然摸了一下头顶,身子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冲进电梯。电梯门关闭之前,我已经发现他向侧面倒了下去。那时,有两名客人出现在走廊里,本来是要向咖啡吧过来的,一看到坐在这里的辛隆多先生,马上后转,消失在步行梯的门口。我知道,这个楼层都被雷先生包下了,其他入住的客人都会被提醒,尽量不要进入第八层,怎么会突然有两名客人进来,还要从步行梯离开?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做贼心虚,害怕辛隆多先生发现他们。”服务生从我的钱包里抽走了两张钞票,如果情况属实,那的确是他应得的。
“描述一下那两人的样子。”我点头表示赞许。
“两个人都偏瘦,走路的时候脚步非常轻,看人的时候,总是垂着头、眼睛上翻着看,有点像翻白眼的样子。走廊那么宽,他们偏偏各占一边,几乎是贴着墙根走--”
我低头去端咖啡杯,服务生突然轻“嗯”了一声,再也没了动静。
沙猜的死因,我第一时间怀疑是辛隆多所为,因为他当时恰在现场,并且身为炼蛊师中的绝顶高手,有最方便的作案条件。不过,没有人能说出辛隆多作案的动机,没有动机,他又何必冒那么大的风险在大亨的地盘上杀人?况且,他的功力与沙猜不相上下,须臾之间想绝杀沙猜的话,并不容易。
“难道说,真的有奸细潜入文华酒店,在我带苏雪下楼后刺杀沙猜,然后从容撤退?”我对这种可能性也持怀疑态度,毕竟雷震的人已经遍布酒店的所有楼层,为了大亨的安全枕戈待旦,绝不松懈。这种情况下,敌人要想渗入,也会变得十分困难。
当我重新抬头时,那服务生忽然后退一步,倚在吧台上,眉骨正中多了一把宽柄窄刃小刀。他的两只手扬在空中,似乎是要去触摸刀柄,但最终无力上举,颓然倒在吧台之下。
“我又看到那两个人了……就在……就在……”他艰难地嗫嚅着,向右侧走廊望着。
此刻,那走廊里没有人,只有乳白色的顶灯宁静地亮着。
“他们在那边?”我沉声问。
他无力地点头,悲哀地长出了一口气,慢慢阖上了眼睛。尔后,一行鲜血从他眉心流下来,像一股暗夜里的幽泉,无声无息地带走了他的生命。
我弹起来,直扑走廊,几个纵跃之间,便到了第一个转折点。脚下的白色绣花地毯极厚,即使是我这样一个体重达到八十公斤以上的男人踩在上面,也没发出一点动静。我飞快地探头望向右转九十度的另一条走廊里,同样,那边也空无一人。也就是说,飞刀杀死服务生的凶手神奇地瞬间遁逃,轻功比我快出数倍。
最神奇的是,他们远距离射杀服务生时,我连小刀破空的风声都没听到,这种错误对我而言,实在是太严重了。
我马上打电话给服务台,要他们派保安上来维护现场,然后才直接拨打陈泰的号码报警。
此时,雷娜从大亨的房间里出来,一边走一边疲倦地打着哈欠。
“阿天,怎么了?”在大亨的悉心培养下,她早就具备了猎犬一般灵敏的嗅觉,第一时间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的血腥味。她连续抽动着鼻子,很快发现了咖啡吧里的异常情况。
我并没有再度回咖啡吧里去,希望能保留原始现场给陈泰看。
“有人被杀,是一个服务生。他正在向我叙述可能跟沙猜之死有关的可疑人物,突然间就被灭了口。”这次杀人事件是在我眼皮底下发生的,不管怎么说,我都难辞其咎。这一点,相信陈泰抵达时也会注意到,因为我的钱包还躺在吧台上。
雷娜一惊,脱口而出:“我得回去,保护义父的安全。”
任何时候,大亨在她心里都是第一位的,这也是我们两个始终不能达到心灵相通、休戚相关的主因。
“我去德吉上师那里,分头行动,小心。”我看到保安人员正从电梯间冲出来,维护现场的工作可以交给他们,我必须保证德吉上师的安全,免得顾此失彼。
我刚刚走到德吉上师的房间门口,口袋里的电话便振铃响起,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号码。
“上师,你还好吗?我是向天,可以进来吗?”我先敲门,暂不理会电话。
如果换了我是大亨的敌人,要想彻底击败他,必定会先令他的精神崩溃,然后才是身体。当前,德吉上师是治疗“骨血降”的唯一希望,而大亨对此也一定抱着很大期待。因此,这一点就是大亨的精神软肋,照此狠狠地捅上一刀,或许就是对大亨的迎头一击,具有无法考量的打击力度。
德吉上师立刻回应:“进来吧,我在浴室。”
我小心地推门而入,手指捏住小刀刀柄,保持这全力以赴、聚精会神的警戒状态。房间里的陈设布置富丽堂皇、井井有条,暂时没有可疑之处。我稍稍松了口气,转去浴室,人没进门,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冰块的寒湿气息。
德吉上师跪在浴缸前,半条右臂埋在晶莹剔透的冰块里,已经冻得脸色发青,浑身颤抖。
“冰蛇异常躁动,我只能采取这种权宜之计。阿天,给我拿条毯子来,也许今晚就得趴在浴缸上睡觉了。”他的表情依旧平静,没有任何咬牙切齿极力忍耐痛苦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