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卧室的壁橱里揪了一条毯子出来,一边走回浴室,一边接电话。
“向天,我们的战斗终于开始了。令我倍感荣幸的是,在这场战斗中,我从一开始就稳稳地占据了上风。至今,我随时都能杀掉你或者雷氏企业的任何一个人,包括雷霄汉在内。可以说,这场战斗就是雷霄汉一生最后的挽歌,无可避免,只能如此收场。龙,是华裔世界里的万灵之首,任何人敢跟我龙将军做对,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一个极度狂妄、极度嚣张、极度不可一世的声音,普天之下,唯有我的仇人龙将军才会以这种口吻讲话。我知道,他终于耐不住性子,抢先动手了。
“你终于露面了,谢谢。”我把米色的羊绒薄毯递给德吉上师,冷静而又洒脱地回应着龙将军的冷傲大笑。
“是谁……”德吉上师呻吟了一声,单手将毯子裹在身上。
“是一个朋友,我先出去,马上就回来。”我捂住话筒,迅速走出浴室,然后回到走廊里。
这是今晚我犯下的第一个错误,但却是因龙将军来的电话而起。事实上,我进入德吉上师房间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而且冰蛇暴躁发怒的场面已经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见识过一次,等于见怪不怪,才没放在心上。
与龙将军之间的大仇是我坚忍活着、积极进取的最大动力,他能在半夜里冒然打电话进来,完全出乎我的预料,而且我不想被任何人听到自己这段隐私,才会立刻走出去,忽视了对德吉上师的保护。
咖啡吧那边,七八个保安站成一排,牢牢地挡住了进出通道,连我的视线也遮住了。陈泰还没到,保护现场第一手资料是我能给予他的最恰当配合。
“你打给我,有什么指教?”我察觉到自己握着电话的手正在发抖,立刻凝神静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在声音上流露出半点端倪。
“我马上就要抵港,这次来,是要解决你我之间、我和雷霄汉之间的很多恩怨。听说,你从藏地请来了‘药菩萨’,发誓要治愈雷霄汉身上的‘骨血降’?哈哈,向天,别费劲了,我总觉得你跟你那位满脑子一根筋的死鬼老爸一模一样,为什么要把别人的事硬扛在自己肩膀上?老雷自己去危地马拉丛林风流快活,惹上黑巫术部落的降头术回来,跟别人毫无关系,凭什么要所有人都为此而忧心忡忡,千方百计替他寻医问药?他不是你们心目中的神,而是一个死抱着‘战神’不放的疯子。试想一下,那东西只能在真正的战争高手这里才能发挥作用,留在他手只会成为无用的陪葬品。年轻人,我知道你是老雷最器重的人,不如我们大家合作,化干戈为玉帛,共同开创美好未来?”龙将军果然非常嚣张,一段话里充满了蔑视、威胁、利诱,根本没把港岛江湖放在眼里。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淡淡地笑了,“那就是取你项上人头。”
此时,满脸阴云的陈泰正在走出电梯,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
“向天,七虎将联手,势如我身边的铜墙铁壁,你拿什么取我人头?笑话!”龙将军大声驳斥。
我明白,要杀龙将军,必须先过七虎将、铁拳部队两道关隘,但我们这边也有雷震手下的死士和大亨的黑道朋友,大可以放手一搏。龙将军比九尾狐还狡猾,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争取在港岛解决这段恩怨。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会杀光一切阻挡者,直到最后一刻。”这句话早就在我脑子里沉浮了近二十年,却是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说给龙将军听。没有人天生嗜杀,我只是要对方明白,这笔账永远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
“哈哈,哈哈哈哈……”龙将军又是一阵狂笑。
“阿天。”陈泰先分开保安人群看了看,随即向我走过来。
“哈哈,你凭什么敢向我挑战?当年你的死鬼老爸向昆仑是江湖上多么厉害的人物,都挡不住我一个圈套、一颗子弹,就凭你这个三十岁不到的小家伙也想取我的人头?哈哈哈哈,告诉老雷,‘战神’我是要定了。这一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总之要带‘战神’离港,去继续我拯救世界的伟大事业。年轻人,有空自己想想,闯荡江湖千万别跟错了人,否则的话,死都不知道是上了谁的当!”
龙将军在大笑中挂断了电话,仿佛战神已经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最令大亨担心的,就是“战神”落入极端恐怖分子手里,他们毫无为天下人考虑进退的心思,很可能为了大笔金钱铤而走险,对某个城市造成“九一一”那样的摧毁性打击。所以,大亨上次曾说,如果战神最终无法善加保存,就要加以毁灭,让恐怖分子们彻底死心。
“阿天,说说今晚的事,你怎么会成了第一报警人?”侦缉破案是警察的天职,所以就算陈泰拖着睡意未消的倦容,也得例行公事地询问一切问题。
我转述了服务生说过的话,然后将自己的疑点也详细说了。
“难道这文华酒店里有鬼?左杀一个右杀一个的,弄得警方颜面扫地。唉,昨天下午的通报会上,梁警司要我派一队兄弟常住酒店,以应付未知的突发事件。早听他的就好了,省的半夜三更跑来跑去的。”陈泰叹了口气,吩咐手下将死掉的那服务生抬出去。
无意之中,我看到了那人悬垂在裹尸袋外面的右腕,心里忽然一怔。之前,我把钱包丢在吧台上,任由对方抽钱,所以能够非常清楚地观察到他的手指、手背。那人的手指本该是形状修长、指甲饱满圆润的,是绝对的丰衣足食、大富大贵之相。现在,映入我眼帘的,却是一只五指粗短、指甲盖扁平的手。
“请等一等,死的不是这人,而是另外一个。”我下意识地举手,拦住抬尸的两名警员。
围观的所有人都向我望过来,我也立刻醒悟到自己的措辞很有问题。但是,死尸怎么会被换掉呢?难道同一时间有两人被杀?我大步走过去,重新拉开裹尸袋,露出里面那张蜡黄色的死人脸。
“怎么了?”陈泰紧跟在我后面,不明所以地发问。
毫无疑问,这里躺着的是另外一个人,而不是一直想从我手里得到好处的服务生。他的体型比例、手脚长度、五官相貌,都不是我见过的那个人。唯一的相同点,就是他们眉心都贯入了那样一柄小刀。可以推断到的过程是这样的,第一个被杀者只是幌子,是为了制造混乱而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在于干扰我的视线--刹那间,我脱口而出:“戏子?”
别忘了,就在我们身边,有龙将军的七虎将随时觊觎,其中的戏子尤其擅长易容,能够把自己改扮成任何一个人。也许是戏子先杀了值班服务生,然后占据了死者的位置。他的真实目的,或许在于借机刺杀大亨或者德吉上师?
“搜查所有房间,这里有大恐怖分子龙将军的人!”我压低声音,首先通知陈泰。
陈泰更是惊愕:“阿天,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那些电光火石间进入脑海里的搜索灵感稍纵即逝,我无暇跟陈泰解释,立即返身去德吉上师的房间。
戏子的作案手法很高明,思路也诡异莫辨,并且还有龙将军打来的那个电话,已经将我的注意力破坏得七零八落,无法连贯思维。
“阿天,阿天,你刚刚在跟谁通电话?回答我!”陈泰跟在后面,一迭声地叫着。
那时,我已经到了德吉上师门口,骤然发现,那扇门竟然是虚掩着。
“上师?”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轻轻地用脚尖踢开房门,身子轻巧地闪在一边,侧耳谛听着。一阵古怪的嗡嗡声正从洗手间方向传过来,像是一群蜜蜂正在频繁地振动着翅膀。恍惚之间,我觉得那声音听起来异常耳熟。
“什么情况?”陈泰警觉地拔枪,喀啦一声子弹上膛。
“上师?”我滑步进入房间,向右转身,正对洗手间,接下来的一幕又令我和陈泰的胃部一起开始了极度难受的痉挛过程。
青龙被杀的时候,是在避风塘码头那种荒郊野外的地方,而我又是一个人、第一次见到白骨站在镜前的诡异场景,所以才会感到无比震撼,刹那间寒意遍体。现在,地点转移到了港岛市区中心的豪华酒店房间,是我和陈泰一起目睹惊变,外面还有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员做后援,自然而然的,紧张程度会差一点。
“那是--什么?”陈泰的喉头咕的响了一声,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是死人。”我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洁白的浴缸旁边靠着的,不再是瘦骨嶙峋的德吉上师,而是一具真正的白骨。白骨的一条手臂仍旧插在透明的冰块里,构成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效果。我们冲进洗手间之前,那个聚成巨大球形的黑色飞虫群正悠然飘向洞开的窗口。正是它们,又一次在我的眼皮底下将活生生的一个人变成白骨。
“又是青龙被杀事件的翻版!”陈泰咬着牙叹气。昨晚只有沙猜被杀,今天多加一个,警方又得挖空心思向媒体和市民们交代,他也免不了再次被梁警司劈头盖脸地痛批。
德吉上师一死,几乎断绝了拔除“骨血降”的最后希望,这对我们一方来说,可称是一次无比沉重的打击。几分钟内,大亨、雷娜全部赶过来,盯着洗手间里的诡异现场。
“你刚刚跟谁通过电话?”陈泰继续着自己的问题。
我摇摇头:“只是私事,跟杀人案无关。”当着大亨的面,我不能说出龙将军打来电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