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啪”四声，虫枭的右手伸向雷娜，连续打了四个响指，指缝里播撒出一团暗红色的粉末，直卷到雷娜脸上。立刻，雷娜的身子晃了晃，僵直地向后退去，一直走到墙边，一动不动地勾着头站好。
“手下留人。”我忽然有了拔刀的冲动。
雷娜不是我的爱人，但同在大亨膝下多年，她已经像是我的家人一样。如果虫枭伤他，就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我说过，都别冲动，因为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请大家一定要听我说完。”虫枭心虚地冷笑着，脸颊两侧正在渗出冷汗。
“说吧，我听着呢。”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目光不断飘落在他的喉结上。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苏雪忽然出声呵斥，“你在港岛做过的那些事，把黑巫术部落的脸都丢尽了。什么是黑巫术？什么是华裔世界里最高明的炼蛊师境界？你懂不懂？我说过，你掌握不了杀人蜂的群体力量，就不要急着练属于黑巫术最高明境界的项目。到今天为止，你做错了多少事了？竟然连受到藏民顶礼膜拜的药菩萨也杀了？虫枭，我实在容忍不得你了，自己做个了断吧。”
她离开我身边的时候，一阵天旋地转骤然袭来，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软软地倒了下去。
“我……我……瑞茜卡，我也不想这样，但杀人蜂的能量太强悍了，繁殖能力又超出了我的想象，从危地马拉到港岛，几周之内数量激增了六倍，所以我才用尽全力都控制不住。还有，咱们破解红花婆婆加诸在那锦囊上的苗疆蛊术禁制时，我的功力损耗颇大，急切间又恢复不了。没办法，我也不想这样的，因为杀了药菩萨，对我又没什么好处，根本就是在这次港岛之行的计划之外。”虫枭陪着笑脸辩解。
这种变化，让我浑身都惊出了冷汗，刚刚被苏雪抱过的右臂从肩窝到指尖没有一丝力气，似乎已经脱离了我的身体。
“那么，在破解锦囊禁制之前呢？你又何必听从龙将军调遣，去杀李慕珍？事实上，你一离开危地马拉丛林，就与七虎将勾结紧密，起了异心了。你难道忘了，每一名矢志要毕生修行黑巫术的顶尖炼蛊师在入门之前，身上都会被中下‘白纸降’，一切心理活动都将掌握在黑巫术部落族长手里。我是族长，你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我猜到、听到、看到，但我可怜你满身本领修炼不易，才没有暗中下降头毁了你。真正有本事的人，谁都不愿长期寄人篱下，你想借龙将军这条高枝一飞冲天，也是有情可原的。”苏雪倒背着双手，稳稳地站在大亨床前，与之前的娇弱小女孩判若两人。
“瑞茜卡，我们这次来港，不就是要与龙将军合作，消灭大亨的羽翼势力，然后把他带回丛林天坑去？事情演变到今天，怎么会成了龙将军、七虎将尽殁的糟糕局面？我们千里迢迢来这一趟，到底能得到什么？”在苏雪面前，虫枭唯唯诺诺，骄横傲慢之气踪影皆无。
“把手臂……那条手臂给我。”我艰难地出声。
“给他。”苏雪冷冷地吩咐虫枭。
“瑞茜卡，这家伙是咱们的大敌，不如趁此机会斩草除根吧？”虫枭阴沉沉地笑着，发出咯吱咯吱的磨牙声。
“给他。”苏雪的声音更冷了。
虫枭大步走过来，将臂骨丢在我的怀里，立刻散落成七八块。在那些灰白色的骨头上，到处留下了坑坑洼洼的啮噬痕迹，都是蛇类生物的尖锐齿印。我现在才明白，德吉上师从藏地萨迦寺向这边赶来的路上，是在用自己的骨、血、肉饲养着那条珠穆朗玛冰蛇，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楚。他的所作所为，比起释迦牟尼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大慈悲、大无畏境界来不遑多让，藏、印、尼三地民众尊称他为“药菩萨”绝对是实至名归的。
“我……很抱歉，我真的没想杀人，只是潜伏在空调的通风道里，策应李师师和雷震。我们大家其实都是同一战壕里的伙伴，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没想到你的应变能力竟然强悍到如此地步，三番两次化解成功，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却全都横尸当地了。向天，你是我遇到的当世最强者，我很佩服你，所以必须得做最后一件事，就是－－”虫枭笑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像一个电影散场时最心满意足的观众，脸上的惬意表情绝不是随随便便装出来的。
我看着白骨小臂上的那个被冰蛇咬透的小孔，刚好容得下那东西自由进入，忽然之间，眼眶就变得湿润了。
起初，八方蛊术高手给大亨会诊时，得出的结论是这样的－－“要破解骨血降，必定需要大亨的亲生子女贡献出大量骨髓和血肉，用以补养他体内被毒瘤破坏流失掉的免疫细胞，重新构架起自身免疫系统。等于说，是用子女的大半条命换回大亨的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肯牺牲自我去救一个不相干的别人，而德吉上师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做出了违背常理、直击人性阴暗面的义举。
他本来不该死的，如果不是我五赴藏地，虔心祈求，并在萨迦寺白石百丈林外用一千零八十等身头、一万八千遍转经筒轮回的诚心彻底感动了他，才将他请到港岛来。没料到，这竟然是药菩萨最后走过的一条不归路。
“你很该死，知道吗？”我没有抬头，因为我不想被虫枭发现自己软弱的一面。
“对，我该死，是我不小心杀了药菩萨，但接下来你就会在‘该死’后面加上‘一万遍’三个字，知道为什么－－呵呵，因为我也要杀了你，跟瑞茜卡一起带大亨离开。哦，你们嘴里说的、眼里看的苏雪并不是真正的苏雪，而是黑巫术部落里三百年才出现一个的降头术奇才，十六岁就打败兀炎末珠、巴喀海、奇图鲁鲁三大全球知名黑巫术大师，收降丛林外围的六大猎头族部落，打通了我们的族人进出丛林的大动脉。”说到这些轰动事迹时，虫枭的黝黑瘦脸上蓦的现出了无限神往之色。
同为炼蛊师，他的成绩和名气无法与瑞茜卡相提并论，犹如流星比之明月。
“瑞茜卡，一个多么伟大的名字啊，在中美洲的黑巫术世界里，她必定能与以上三位大师一样，名垂千古，成为后来者学习的榜样。”虫枭轻叹，伸出双手，慢慢地按在我的左右太阳穴上。
“那么，谁是苏雪？”陈泰命警方物理试验室的兄弟化验过那个暴露苏雪身份的锦囊，也详细辨析过苏雪行李中的每一件物品，都绝对是来自苏门答腊岛的，与中美洲岛国危地马拉无关，“大亨与司徒青花所生的女儿苏雪，究竟在哪里？”
亲生女儿苏雪回归大亨身边，本来是一个大大的惊喜，但其中蕴藏的诡异和风险，竟远远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喏，瑞茜卡所扮演的角色就是那个被囚禁起来的苏雪，得益于七虎将中易容高手戏子的妙手，由瑞茜卡变成苏雪，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现在，真正的苏雪被藏匿在避风塘码头附近的一处货柜里，等待着最后的命运判决。我想，无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都逃不脱一个‘死’字。好了好了，我希望这是你临终之前的最后一个问题，忙碌一整天了，大家总得早点收工，停下来好好休息一晚吧？”虫枭变得焦躁起来，双手越按越紧。
“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是要问大亨的。苏雪，帮我叫醒他－－”我习惯性地叫“苏雪”这个名字，因为之前瑞茜卡带给我的，是雪花轻扬般的纯净柔美，唯其如此，才能配得上那个美妙的名字。
“你叫我什么？”瑞茜卡回头，脸上不带一丝笑意。
“不管你是谁，叫醒大亨，我要问他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我坚定地拨开虫枭的手，艰难地挪动身子，靠向床边。
飞刀射杀太子时，似乎一切大局都在我和雷娜的掌控之中，谁想我们又一次做了别家黄雀尖喙下的螳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