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你说话很幽默。”沙猜的颧骨上忽然起了红晕,陡的举起右手,先是紧握成拳,而后慢慢放开,掌心正对陈泰,“看,我的掌心里有什么?”
那种情况下,我侧对沙猜,隐约看到他的掌心里有一条金鳞长龙在蜿蜒游动着。
陈泰蓦的一声大叫,双手捂住眼睛踉跄后退,肩膀狠狠地撞在房间的金属门框上。
“大师,手下留情。”大亨沉声低喝,猛的侧身跨步,挡在沙猜与陈泰之间,阻止他继续向后者再下杀手。
“义父!”
“大哥!”雷娜与雷震两人同时跃出,挡在大亨前面,舍身相护。
电光石火间,另一个与沙猜隔着大抽屉站着的中年人忽然双手一拍,呼的一声,一团烈焰喷薄而出,将沙猜的手掌困住。
“何必妄动嗔怒呢?他又没说什么恶毒的话,这是雷老爷子的地盘,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给老爷子点面子吧?”中年人笑嘻嘻地看着那团由自己的手掌传到沙猜掌上的火焰,仿佛一个童心未泯的人凝视着除夕夜的焰火一般。
沙猜右掌一缩,脱离火焰,砰的一声,狠狠地拍在大抽屉上,震得李慕珍的尸体也跳了一跳,脸上的霜花簌簌而落。
大亨能以自己的万金之躯挺身而出去维护陈泰那种晚辈,足见他的仁德磊落,而雷娜、雷震两个,则是把保护他视为己任,无论何种情况下都会奋不顾死地前冲。我在数人兔起鹘落的交手之际,格斗刀已经如箭在弦上,时刻准备向沙猜激射。
与八零后中的其他年轻一代游侠不同,我极少用枪,只爱长不过三寸的小刀。
父亲当年,号称“刀、枪、拳、掌”四绝,最擅用刀,其次是百发百中的枪法。我不如他,十五年来,倾注全部心血只练小刀,犹然感觉自己还没有完全掌握这种最原始冷兵器之中的精髓。
上午射杀两名以开花弹杀人的凶手时,我感觉自己的战斗状态并没调整到“心刀合一”的境界,假如对方亦是身手伶俐的武功高手的话,我不一定能轻松得手。
“也许,是看到苏雪被别倒而分心了--”确确实实的,我现在是分心了,因为苏雪,也因为红花婆婆遇难,所以不敢毫无顾忌地刀射沙猜。他目前的身份,算是大亨的朋友,至少也该是盟友,我不能还没见到敌人,就先在内耗中逼盟友反目成仇。于是,我不愿、也不敢出手,更深知沙猜没有胆量伤及大亨。
格斗刀的冰凉刀柄已经被我的手掌攥得发热,那一刀却始终没有射出去。
“辛隆多,别碰我的‘苦蚜虫’!这些东西是我专门培养好对付‘骨血降’的,耽误了给老爷子治病,你赔得起吗?”沙猜气势汹汹地叫着,死盯着辛隆多一团和气的圆脸。
“呵呵呵呵,我赔不起,不过这是在中国的港岛,你向警方的人动手,除了给自己惹麻烦之外,还会连累老爷子。那样的话,你根本没机会留到‘金盆洗手’大会开始的那天,就得被警方赶出港岛。我知道你的辈分高,但辈分跟社会阅历并不一定成正比,所以还是忍不住劝你两句,向陈警官道个歉,大家相逢一笑泯恩仇,什么芥蒂都消化了,岂不是美事?”辛隆多甩了甩手,火焰自行消失无踪。
他的五短身材与沙猜的干瘦体型形成了鲜明对比,两个人的个性一个暴戾狠辣,一个团团和气,亦是判若水火。
雷震赶去搀扶陈泰,大亨挥了挥手,大度地一笑:“这只是误会,陈警官不是江湖中人,说话喜欢打官腔惯了,大家多多谅解。现在,我们来说正事--红花婆婆在离奇车祸中遇难对我们已经是沉重打击,而第二次打击又接踵而来,我们的帮手、印度来的竺华士大师就躺在隔壁,我们看过小李的尸体,可以过去看他了。”
他的左耳上扣着一只极其小巧的蓝牙耳机,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应该就是从那里接收到的。
辛隆多的笑容一下子定格在脸上,沙猜这次倒是沉得住气,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雷娜跟我面面相觑了一眼,嘴角露出深涩的苦笑。她一直盼着竺华士出现,盼来的却是一个想不到的噩耗。
陈泰的眼睛没什么大碍,在自来水龙头上反复清洗了几分钟后,立刻恢复正常。
“阿天,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那个被开花弹敲碎了脑袋的大胖子口袋里装着护照,经查验,正是……”陈泰从其他人的凝重表情里,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雷震最先回过神来,喃喃地咒骂了一句什么。
“警方正在调查杀手的来历,相信不久后就会有确切答案。”陈泰例行公事般的叙述并不能令在场的人满意,特别是大家进入隔壁的房间,看到那具头颅血肉模糊的尸体时,连大亨的表情也微微变了。
竺华士身上穿着一套特别肥大的西服,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商贾。现在已经无法细辨他的面目,看来杀手们的第一目标是他,其次才是跟在后面的我。假如把红花婆婆与竺华士的死连起来,就能证明有人正在破坏四大炼蛊师家族联手为大亨治病的行动。
“发动所有线人,提升三倍赏格,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来路摸清。”我如此告诉陈泰。
港岛既称“东方之珠”,想在这弹丸之地上找几个陌生人,不会是太困难的事。再说,全港警方手里共掌握着超过八千名线人,遍布街区巷陌、写字楼、黑街和妓寨,犹如一张织造得密密麻麻的蛛网,覆盖着港九的大小角落。
“三倍不够,小陈,提升十倍赏格,如果谁能抓到活口,另外追加十万花红。”雷震再次吼叫起来,像夏夜里突然响起来的惊雷。
我知道陈泰一定会尽力去做的,因为大亨对他们这批年轻警务人员的关照无微不至,他们都欠大亨的人情。
“不知道下一个--是你?还是我?”辛隆多又笑了,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若有所思地补充,“不过,四大华裔炼蛊师家族当家人去掉排在前面的两个后,你们心盟就会跃升到第一位,反而是一件因祸得福的好事,恭喜你。”
他的这段话包含着很多绵绵无尽的意思,其中一层,似乎是在指责有人为了炼蛊师的排名利益,故意干掉了炼蛊术水平压在自己头上的人。现场只有他和沙猜是利益相关者,不是指自己,枪头对准谁,一目了然。
我集中精神,回忆着那部车子里的司机的长相,模模糊糊地感觉,他的脸像极了一位当今港岛人气极旺的天王级影视歌三栖男星。
“雷震、雷娜,送两位大师回文华酒店,多加人手,务必保证大家的安全。”大亨下了命令,却用眼神示意我单独留下,另有安排。
先前,红花婆婆的死让人误以为危险还离得很远;现在,竺华士的死,却带来了火烧眉毛、迫在眉睫一般的危机。敌人都杀到家门口上来了,再不反击,难道还要坐以待毙吗?
雷震手下除了擅长做生意的商务精英外,还有一个特殊的部门,养着几百名不必去写字楼上班、只会按月领薪的闲人。这些人,就是雷震仿效古代战国时四君子所豢养的“死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就是动用这批死士向雷氏的敌人反击的时候了。
“阿天,我需要你尽快将藏地、尼泊尔两地的江湖力量调动起来,暗中扫平德吉上师经加德满都抵港的险阻,消弥一切隐患。最迟在今天黄昏之前,就要做完这件事。红花婆婆、竺华士都是因我、因‘骨血降’而死,我难辞其咎,难以面对--”再度提到“红花婆婆”的名字时,他脸上忽然有了悲怆之极的表情,陡然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侧面的冷冻柜上,将冷冰冰的不锈钢板踢得凹陷进了一大块。
我悄悄地走出去,然后反手带上门,希望大亨能独自一个人冷静一下。
五分钟内,我电话通知了身在藏、尼边境线上的十几位黑道朋友,把大亨的意思传达给他们:“只要发现敌人,务必采取雷霆手段,予以摧毁性打击,确保德吉上师的安全。而且,以上都要在上师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进行,免得惊扰了他的大驾。”
他们都很清楚,能为雷老爷子效命,是自己的光荣。所以,只要上师离开萨迦寺,马上就会有五组以上的人环顾保护,随时应付突发事件。
放下电话,我从花圃中摘了一朵本白色的小野花,忽然觉得,这就是苏雪的真实写照。她没有雷娜那样的傲气和财气,也不像满街名媛靓女一样光彩夺目、吸引眼球,她只是万紫千红中孤单开在一隅的本色小花,不敢与她人争艳。
“可是,她似乎已经打动了我的心。”我惊觉自己的心正在开始解冻,像日夜融化的南极冰盖,下面涌动着不可抑止的暖流。
“阿天。”大亨走出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把我从遐思中惊醒。
我听得出,他的情绪很低沉。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国。刚刚你看这朵花的时候,太专注了,连我走过来都听不到。怎么了?有心事?”大亨脸上依然带着笑,不过稍稍有些牵强。他从我掌心里掂起那朵花,撮唇一吹,小野花如一只小小的降落伞,飘起在阳光里。
从那朵花里,我看不到西天佛国,但却一直能从彼处摹想到苏雪那张苍白的脸。以港岛今日的消费水平,五千块港币只能维持三到五天的基本吃住需求,我希望她能再打电话给我,并接受我给予的一切无私无求的帮助。除李慕珍外,我该是她在港岛唯一认识的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