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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让他说,他干啥去了?”哥大声地说。爸听见说话从里屋探出头来,大声地问道:“干啥去了?”于思不吱声。哥一五一十地把于思干的事都说了一遍。妈满是苞米面的手啪的抽了过来,于思躲不及,正好打在脸上,脸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他站稳了脚跟,想哭又忍住了,眼泪顺着脸流下来。“还有脸哭!”妈说着又是一个嘴巴抽了过来,“越来越长出息了!学会唬人骗钱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妈说着抄起擀面杖,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于思支着两根胳膊,来来回回地躲闪着。可胳膊、腿和背上,还是挨了不少擀面杖,浑身都疼起来。“快说!快说!以后还敢不敢了?!”妈大声地吼着,不停地挥舞着擀面杖,不等于思说话自己先气得哭了起来。于思不再躲避,任凭妈抽打。

“瞧把你妈气的!”爸也说,“快说话呀!以后还敢不敢了?”于思抬起头,看见妈满脸是泪的样子,忍不住哇的一声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说:“妈!我再也不敢了!”妈这才扔掉擀面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这叫啥年月呀?学校里也不正经教书,三天两头地停课,整得孩子变着法地作,真愁死人了。”

那天中午,妈没让于思吃饭,一直到了晚上,于思才吃了两碗儿苞米茬子粥他浑身火辣辣的,疼得不能动,躺在床上一个劲儿地哎哟。好不容易睡着了,连身也不敢翻,缩着身子,将就着伸着腿。夜里他又疼醒了,看见妈正用药棉花蘸着酒精,往自己的身上擦。他闭上眼睛,假装啥也没看着。

“小思,快起来!今天得上学。”妈大声招呼着于思。于思翻了一个身,嘟囔了一句:“真烦人,又得上学。”他收拾利落走出家门的时候,看见小金迎面走来,他穿着一件半新的老式棉猴儿,一看就是他爸的。“快走呀!”小金喊道,“今天有热闹看!”“啥热闹呀?”于思的精神一振,朝小金跑了过去。“你知道今天干啥吗?”小金卡巴着眼睛问道。“能干啥?还不是背语录。”于思想也不想地说。

“不是!”小金很肯定地说,“今天是全市的公判大会!要判一批刑事犯罪分子!”

“你咋知道的?”于思觉得小金这会儿像个百事通似的,啥事都知道。“我听毛勇说的。昨天晚上,他上我家来了。”小金歪着头一本正经地说,“他爸现在负责省公安厅。他听他爸和别人说,这回得杀一批。”于思的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他琢磨许亦哲这次够戗!上次开批判会,说他是叛国分子。走了几步,他又松了一口气。既然宣判刑事犯,就没有政治犯的事许亦哲大概死不了。

他和小金走进校门的时候,操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各班级的队伍都差不多集合好了,还有不少的人扛着凳子从教学楼里往外走。只有石泛函和红小兵团的人不搬凳子,他们要维持秩序。

“李大腚”正和石泛函说话,看见于思和小金,眼光立即像冰棱一样严厉起来他们低下头,躲开“李大腚”的目光,绕过人群走进教学楼。等他们搬着凳子走出来的时候,洪胡子已经开始训话了,他们袅悄地走进队伍。鸣放从前面转过身,朝小金招了招手,小金紧忙从人堆儿里挤了过去。“这个馋嘴的黄毛丫头!”于思在心里骂道。慢腾腾地走到队伍后头挨着郭力伟坐下来。他现在是班里个最高的人,比郭力伟还猛着点儿。

“洪胡子”一宣布出发,队伍立即蠕动起来。开宣判大会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所有的人都很兴奋。队伍从一年级开始,按班级次序走。高年级的学生焦躁地等待着出发,半个操场都响起跺脚的声音。

“这回不知道枪毙的是谁?”郭力伟蔫不叽叽地说。“枪毙谁你也看不见。”潘德诚吸溜着鼻子说,“反正也不当场枪毙。”“那啥时候枪毙?”于思忍不住问了一句。“得拉到郊外的红山嘴去毙。”潘德诚说。“咋上那毙去呢?”于思又问。

潘德诚满有把握地说:“刑场在那,所有的犯人都得押到那去毙。从汽车上往下一推,没等犯人们站稳当,照着后脑勺就是一枪。边上还有一个警察,管记录用了几颗枪子。”

“你咋知道的呢?好像你见过似的!”于思冷得浑身打战。“当然见过。”潘德诚很得意地说,“早先,我上红山嘴去捡子弹壳儿,正赶上一回毙人,看了个清清楚楚。那颗子弹一打出去,脑浆扑哧一下就流了出来。犯人连腿也不蹬,就仰八在那了。有的犯人刚从汽车上一推下来,当时就尿了裤子。没等子弹出膛,他就堆成一摊稀泥了。”潘德诚说得有鼻子有眼,不时用袖子抹一下鼻涕。

于思觉得浑身更冷了,不再吱声,缩着身子往前走。快到解放广场的时候,他看老郝儿推着车走过来。“又来等着捡洋落了”,心里想着就不由笑起来。“李大腚”正好从前面走过来,瞪着他说:“这么严肃的事你还笑,啥态度?你消停点儿!”于思只好憋住笑,一不留神踩掉了潘德诚的鞋。“瞅着点儿,往哪踩呀?”潘德诚吵吵起来,于思再也忍不住,赶紧捂着嘴随队伍走进广场。

广场上挤满了人,通往各条路的路口也挤满了人。台子已经搭好了,横幅也挂起来了,无数的人都抻着脖子,张着大嘴东张西望。大喇叭里放起语录歌,一首接着一首,都是李劫夫作曲。“这个李劫夫真是了不起,要把毛选四卷都谱上曲子。”他心里想着,东看看西看看。他又看见了罗伊洛,她穿了一件最时髦的风雪衣,藏蓝料子面,帽檐有一圈浅灰皮毛。坐在凳子上,跷着二郎腿,用手支着下巴,像是在想啥事。哥也在一中的队伍里,他呆呆地坐着,脸上没啥表情。

还有郑解放,她穿着一件军大衣,脚上是一双大马靴,脖子上围了一条大红的围巾正和一个男的说话。

翘鼻子的女报幕员站了起来,拉所有中学的学生唱歌。“娃娃脸”也站了起来指挥着大家唱了一个《下定决心》。歌声刚落,“翘鼻子”又拉了起来。“娃娃脸也不示弱,反过来拉大学生唱歌。”翘鼻子“没办法,只好指挥着各大学的学生也唱了一个《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娃娃脸“又拉各工厂的人唱,各工厂的人唱完了,就拉小学生唱。单位和单位之间互相拉,学校和学校之间互相拉。东边刚唱完西边又唱,北边还没唱完南面又唱起来,歌声、叫好声和欢呼声,此起彼落整个广场都沉浸在一片欢笑声中。好像不是开公判大会,而是在举行节日的庆典于思浑身松弛了下来,跟着别人唱起来。他觉得自己像冰块儿一样融化了,汇入这歌声的潮水里。直到一个白头发的解放军,宣布”公判大会现在开始!“广场上的气氛才突然严肃起来。刚还热热闹闹的广场,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只有风声呼啸着从头上吹过,于思冷得缩成一团儿。

老解放军宣布了几条大会纪律,照常的最后一条,是提高警惕严防阶级敌人捣乱破坏。他底气很足地喊:“把罪犯押上来!”

“他大概就是毛勇的爸吧?”于思在心里想。

广场开始了小骚乱,所有的人都抻直了脖子往台上看,还有人站了起来凳子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