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管理员过来收卫生费的时候,春草热情洋溢地说,老师傅,你看你一天忙的,快歇歇脚。尝尝我新增加的品种,奶油瓜子。管理员磕了两粒,说,味道还不错。春草把早装好的一袋递给他。管理员接过来说,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找我啊?春草笑道,你老人家好厉害。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能不能把扫地的活儿交给我干?管理员笑道,你看,我就猜到了。春草说,嗨,我又不让你为难,这样好了,你给原来那个一个月一百块,我只要八十块,怎么样?管理员磕着瓜子说,你一个人带个囡囡卖炒货,还嫌不累啊?还要扫地?春草说,不累不累,我住在这里方便,抽点空就扫扫掉了。管理员往街中心吐着皮儿,说,你个女人真是心大得很呢。显然他很喜欢吃瓜子,一颗接一颗慌不迭的往嘴里送,香味儿弥漫开来。春草就着香味儿笑道,我哪里心大啊,我个心么,也就跟颗瓜子那么大。
管理员终于答应了,又说,一个月只要八十可是你自己说的啊,不是我说的埃春草说,当然是我说的。春草一边说,一边又装了些瓜子给管理员,管理员连连摆手:不要了不要了,你也是小本生意。春草还是强塞给了他,说,你一天到晚走来走去也是蛮辛苦的。管理员说,那个什么,从下个月起,我把你的卫生费免掉吧。春草笑逐颜开,说,那太好了。谢谢你啊!以后要吃花生瓜子你随时来拿埃春草送管理员出去的时候,隔壁卖干杂的男人丢过来一个不满的眼色,她假装没看见,她心里快活着呢,大声跟管理员说,你慢走啊!
从此春草又多了个活路儿,把她每天仅有的一点空闲也给填上了。只要能增加收入,春草怎么都愿意。为了让管理员不后悔,她每天吃过午饭就开始扫,原先那个女人扫一个小时完工,她扫一个半小时才完,管理员果然很满意。虽然累上加累,可她干劲儿十足,每个月可以铁定地增加百把块钱啊,而且那些剩菜也可以大大方方去拣了。拣来的吃不完,她就试着腌起来。小时候母亲腌咸菜她总做帮手,所以一回忆那些步骤就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还真的蛮好吃。她索性收购了一些卖剩下的便宜青菜,腌了一大坛,除了自己吃,送她的左邻右舍,还摆在炒货旁边卖,多多少少可以增加一些收入。当然,她也没忘给管理员送一碗,让管理员觉得这个女人很懂事。
何水远隔三差五地来看她和孩子,每次来,都能发现春草的新业绩,他真还有些佩服自己的媳妇。他自己在那边收入虽然稳定,可没什么新花头。春草也不是不希望何水远过来,她是想等娄大哥哪天来了,先告诉他一声,然后再让何水远来。她老觉得娄大哥是她的老板。可不知怎么,娄大哥一直没来。大概是不想让她有压力吧?
这天下午春草正在菜市上扫地,忽然觉得肚子难受,连忙扔了手上的扫把慌慌张张往厕所跑。整个菜市就一个厕所还老远。等春草跑拢就不行了,拉肚子,没到位就拉开了,很凶。要死了,怎么回事?春草想。一定是中午的面条吃坏了。面条是头天剩的,她没舍得倒,搁在冷水里泡着,今天中午吃的时候就感觉有些味道,没想到真把肚子吃坏了。
这一拉,就接连不断了,从下午到天黑,春草连续跑了五六趟。她瘫在床上,浑身绵软得像抽了骨头。元元懂事的问,姆妈你生病了吗?她努力笑笑,说没事的,姆妈就是肚子有点儿疼,明天就好了。你饿了吧。元元说,我不饿。我就是有点想吃饭。春草心疼的摸摸女儿,支撑着爬起来,烧了点泡饭给女儿吃。她自己也勉强吃了一点,不吃不行,肚子都空了,明天怎么做生活?
不想刚吃完还没来得及收拾,春草的胃就一阵翻腾。她连忙冲到门外,哇哇的吐了起来,吐得一地酸臭。她扶着门大喘气,喘了一会儿又开始吐,还是哇哇哇的。春草简直想不通,她的胃里怎么能装下那么多东西?她只吃了半碗泡饭埃怎么又拉又吐,没完没了?
折腾到夜里,总算停了,大概肠里胃里再没东西可往外拿了。春草倒在床上,想,自己不会就这么死掉吧?死掉可是要命,元元怎么办?她真希望何水远此时能突然出现,救她一把。那她可真要磕头了。
迷迷糊糊的,春草睡着了,梦见在自己的家里,她跟父亲说她很难受,口干,想喝水,父亲就说给她冲碗红糖水,她说不用红糖水,白开水就行,她太渴了。父亲把碗端过来,热热的一碗水,可她怎么也喝不到嘴里……母亲说,你不知道自己端吗?还要你爸爸喂?她就伸手去接,却把水打翻了……一着急,她醒了,醒了之后感觉自己的嘴巴又苦又干,像是用黄连熏过。她真想喝水啊,真想有人给她倒杯热水埃只要是热水就行。可哪里有人呢?四周黑黑的,静静的,整个世界都在熟睡,没人知道她难受,没人知道她在受磨难。
春草只好自己强撑着身子爬起来,摸到门口去生火,然后烧了半壶水。一杯热水喝下去,感觉好多了。春草看看时间,凌晨四点,反正炉子也生着了,干脆起来干活吧。春草强打精神,开始炒花生,她几乎是靠着墙壁炒的,好不容易炒完了当天的货,就累得瘫在了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她又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时,感觉眼前很亮,门竟然开了,元元正在炉子上烧泡饭呢。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春草连忙起来,人像是在飘。正飘着,忽听有人叫她,一看,竟是娄大哥,好久没见的娄大哥!
娄大哥说,我昨天刚出差回来,趁上班过来看看你们,怎么样,最近还好吗?春草也不知怎么,鼻子一下酸酸的,她赶紧低头,假装给娄大哥搬凳子,用衣袖抹掉了眼泪。娄大哥已经看出来了,说,怎么啦,是不是太累了?春草想,人家娄大哥一片好心帮自己开了这个铺子,怎么能见了面就诉苦呢?她拿起毛巾胡乱在脸上擦,努力装出笑容,说,还好的,还好的,我正说呢,你怎么好久不来?娄大哥说,你脸色很难看,没出什么事吧?春草说,没什么,昨天夜里闹肚子,人很难受。娄大哥说,哦,怪不得。拉肚子是最伤人的,吃药没有?春草摇摇头。娄大哥说,我这就去给你买点儿药。
一听这话,春草的眼泪又控制不住了,真是奇怪,她吃了那么多苦头都没掉过泪,现在眼泪全跑出来了,好像娄大哥是催泪剂似的。春草心里开了锅似的翻腾着:娄大哥真是好啊,真是自己的贵人啊,总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自己这辈子也报答不了他埃娄大哥真的跑去给她买药了,买回来就马上让她吃下去。春草吃了药,发自内心的说了一大通感恩的话。娄大哥说,春草我最不喜欢听你说这些了,你叫我大哥我这个大哥也不能白当啊,当哥的帮帮妹妹是应该的。说不定我以后也会需要你帮忙呢。
春草说,哪一天你若是需要我帮忙,我真要高兴死了。我这样的人哪里能帮上你的忙呢,我只会给你添麻烦的。我要想报答你恐怕是来世的事情了。来世我变成个仙女吧,给你烧饭洗衣服养伢儿,做牛做马都行。
春草随口这么一说,娄大哥竞脸红了,他们原先在乡下是经常这个样子说笑的,看来娄大哥已经是城里人了,不好意思听这样的话。春草住了嘴,心里却对娄大哥又多了一分好感。要是当初何水远也考上大学进了城,会不会也变成娄大哥这样的男人?
当然,春草想,何水远若是变成这样的男人,她就不可能做他的老婆了。春草从不去想该不着自己的事。
娄大哥走后水产大嫂说,那是你阿哥?春草自豪的点点头。水产大嫂说,他是做什么的?春草自豪的说,单位里的干部。其实她也弄不清娄大哥到底是干什么的,单位这个词还是刚跟娄大哥学的。反正她觉得在单位里肯定和在村里是两回事情。水产大嫂说,那你为什么不让他在单位里给你找个事做?春草说,我喜欢做生意呀。
那天春草早早打烊睡了,睡得很死,头天没进门的瞌睡虫全涌进来了。到凌晨时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一只手。也不知是谁的手,无比温暖柔和,轻轻抚摩着她的脸庞,抚摸她的身体,一遍又一遍的,让她浑身都绵软无力,一种快感从头到脚弥漫开来,她快乐得想发出声音来。尽管她跟何水远亲热时也很快乐,但此时的感觉不一样,她就像是飘在云上,瞌睡虫们在一旁欢乐的舞蹈着,她真想把那只手捉住,留在身边……忽然一阵刺耳的声音冲进梦里,把瞌睡虫惊跑了,手也消失了。春草睁开眼,意识到响声来自闹钟。原来她怕自己睡过头,每天早上5点就闹铃。春草很不情愿地从梦里爬起来,开始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劳作。
但那整整一天里,春草都觉得自己绵软无力,接待顾客的声音也格外温柔。看来那只手还在她身上呢。到底是谁的手?娄大哥的?阿明的?阿远的?还是孙经理的?还是更久远以前……堂伯的?她弄不灵清,只能肯定是一双男人的手。要死了,春草想,自己做起这种梦来了,在梦里想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