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自古以来,文人与政治的关系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独善其身”还是“兼济天下”?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但是,中国文人无论在朝还是在野,都一直没有忘记“文人论政”的本分之责。政治家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有一定的认识,也乐于通过文人论政的通道与民意互动。
那些文化大师们以国事为己任,以国运为己任,撰文揭露黑大力弘扬了中国文人的精神品格。
梁启超:《戊戌政变记》
梁启超:《暗杀之罪恶》
梁启超:《上大总统书》
蔡元培:《日本对华政策》
李叔同:《诛卖国贼--不杀熊希龄,不能救吾国》
闻一多:《给西南联大的从军回校同学讲话》
邹韬奋:《怎样恢复我们的民族精神》
以甲午师徒之挠败,吾之情现势屈。故乙未、丁酉之际,瓜分中国之说,特甚于欧美间。各国包藏祸心,俄德尤甚。来使如喀希尼、巴布罗福、海靖、克林德等,其恫喝之情态,运动之秘密,至今辇下,犹能言之。而此时天主、耶稣二教势力,亦炽然增长于内地。民教积不相能,加以外患逼迫,人人自危,于是乎有庚子之拳祸。銮舆西幸,八国之师至京,李文忠公奉旨议和,实无所议,惟日以外人所要索者,报达行在而已。俄人着意,重在奉天,尝欲自别于众,故其兵在畿辅者,拔去先于众人,而奉天之兵,称保护铁轨不即去。癸卯之秋,既遵约矣,旋以末节为名,复人踞之。由是五洲之人,皆晓然于俄国之政策,而东省战端开矣。
——严复《原败》
西人所谓维新党者,盖即指孙文等而言。西人之许可孙文,别无深意,因谋叛之罪,彼律甚轻,孙文又为其教中人,尝大言欲行其教于中国,以此之故,西人许之,非实见其人之足信也。而孙之为人,轻躁多欲,不足任重,粤人能言之者甚多。幻气游魂,幸逃法外,死灰不然,盖已无疑。即英人前在伦敦使馆之辩论,不过自保其国权,与孙文无涉焉。如此,则彼所谓之维新党,不能成党也。西人所谓中立党者,即支那现所称之维新党,大约即指主变法诸人而言。支那此党之人,与守旧党比,不过千与一(原作“一与”,今从《国闻报汇编》。)之比,其数极小。且此党之中,实能见西法所以然之故,而无所为而为者,不过数人;其余则分数类:其一以谈新法为一极时势之妆,与扁眼镜、纸烟卷、窄袖之衣、钢丝之车正等,以此随声附和,不出于心,此为一类;其一见西人之船坚炮利,纵横恣睢,莫可奈何,以为此其所以强也,不若从而效之,此为一类;其一则极守旧之人,夙负盛名,为天下所归往,及见西法,不欲有一事为彼所不知不能也,乃举声光化电之粗迹,兵商工艺之末流,毛举糠枇,附会经训,张颏植髭,不自愧汗,天下之人,翕然宗之,郑声乱雅,乡愿乱德,维新之种,将为所绝,此又为一类。之斯有维新之貌,而无维新之心者也。如此,则彼所谓之中立党,不能成党也。
——严复《论中国分党》
乙未二三月间,和议将定。时适会试之年,各省举人集于北京者以万数千计。康有为创议上书拒之,梁启超乃日夜奔走号召连署上书论国事。广东、湖南同日先上,各省从之,各自连署麇集于都察院者,五日不有。虽其言或通或塞,或新或旧,驳杂不一,而士气之稍申,实自此始。既而合十八省之举人,聚议于北京之松筠庵,为大连署以上书,与斯会者凡千三百余人,时康有为尚未通籍,实领袖之。其书之大意凡三事:一日拒和,二日迁都,三日变法。而其宗旨则以变法为归。盖谓使前此而能变法,则可以无今日之祸;使今日而能变法,犹可以免将来之祸;若今犹不变,则他日之患,更有甚于今者。言甚激切,大臣恶之,不为代奏。然自是执政者渐渐引病去,公车之人散而归乡里者,亦渐知天下大局之事,各省蒙昧启辟,实起点于斯举。此事始末,上海刻有《公车上书记》以纪之。实为清朝二百余年未有之大举也。
——梁启超《戊戌政变记》
夫既已知舍改造政府外,别无救国之图矣,又知政府之万不能白改造矣,又知改造之业,非可以责望于君主矣。然则负荷此艰巨者,非国民而谁。吾党同人,既为国民一分子,责任所在,不敢不勉,而更愿凡为国民之一分子者,咸认此责任而共勉焉。此政闻社之所以发生也。
吾党同人,诚有反对专制政体之意思,而必欲为正式的表示,而又信我国民中其同有此意思同欲为正式的表示者,大不乏人。彼此皆徒以无表示之机关,而形迹几同于默认。夫本反对而成为默认,本欲为立宪政治之忠仆,而反变为专制政治之后援,是自污也。夫自污则安可忍也?此又政闻社所由发生也。
我中国国民,久栖息于专制政治之下,倚赖政府,几成为第二之天性。故视政治之良否,以为非我所宜过问;其政治上之学识,以孤陋寡闻,而鲜能理解;其政治上之天才,以久置不用而失其本能。故政府方言预备立宪,而多数之国民,或反不知立宪为何物。政府玩偈濡滞,既已万不能应世界之变保国家之荣,而国民之玩偈濡滞,视政府犹若有加焉。于此之时,苟非相与鞭策焉提挈焉,急起直追,月将日就,则内之何以能对于政府而申民义,外之何以能对于世界而张国权也。则政治团体之责也。此又政闻社之所由发生也。
——梁启超《政闻社宣言书》
决斗与暗杀,皆野蛮时代所艳称为壮烈之举,而文明时代之大蠹也。然决斗者如突猪如狂兕,虽复狠戾,其气象犹足多者。暗杀者如驯狐如鬼蜮,乘人不备而逞其凶,壮夫耻之。故暗杀为天下莫大之罪恶,且为最可羞之罪恶,此不烦言而可识也。然而愈近世而此风乃愈盛者,则偏颇之舆论实有以奖之。故其毒乃深中于人心而不易煎祓,所谓生于其心害于其事也。
暗杀之为物,其所暗杀之人约有二种,一日恶人,二日名士。其暗杀之动机亦二种,一日沽名,二日雪恨。其暗杀之目的亦二种,一曰公愤,二日私仇。其行暗杀之方法亦二种,一曰躬亲,二曰贿嗾。之数种者,为罪虽有轻重之差,而皆不免于罪。雪公愤而歼恶人,似可以告无罪于天下。虽然,在无国家无法律之社会,此诚足为制裁豪强之一手段;次之则在专制淫威之国,犹曰可以济法律之穷。若国体既为共和,政体既为立宪,则所谓恶人者,为个人行为之恶耶?自有法庭以执其罚;为政治上之恶耶?既有各种监督机关,夫熟克自恣,即自恣以成于恶,犹有国务裁判以随其后也;其他一切官僚受官吏惩戒法之制裁者,又无论矣。是故既有国家,既有法律,则瘅恶之权,断非私人所得而擅,而在共和立宪国为尤甚。此易见之理也。况所谓恶者,就各人之主观名之耳,行暗杀者,谓此人为恶也而杀之,而善恶之标准,岂彼所能定?此所谓公敌者亦然。人人各自谓所敌者为公,而公之形式由何道以表示?不能表示,公于何有?欲假此名以免于罪,无一而可也。
——梁启超《暗杀之罪恶》
启超窃以为军人服从元首之大义,久已共明,夫谁能以一己之虚荣,陷大总统于不义?但使我大总统开诚布公,导之轨物,义正词严,谁敢方命!若今日以民国元首之望,而竟不能辍陈桥之谋,则将来虽以帝国元首之威,又岂必能弭渔阳之变?倒阿授柄,为患且滋,我大总统素所训练蓄养之军人,岂其有此。昔人有言,凡举事无为亲厚者所痛,而为见仇者所快。今也水旱频仍,殃灾游至,天心示警,亦已昭然;重以吏治未澄,盗贼未息,刑罚失中,税敛繁重,祁寒暑雨,民怨沸腾。内则敌党蓄力待时,外则强邻狡焉思启。我大总统何苦以千金之躯,为众矢之鹄,舍磬石之安,就虎尾之危,灰葵藿之心,长萑苻之志?启超诚愿我大总统以一身开中国将来新英雄之纪元,不愿我大总统以一身作中国过去旧奸雄之结局;愿我大总统之荣誉与中国以俱长,不愿中国之历数随我大总统而斩。是用椎心泣血,进此最后之忠言,明知未必有当高深,然心所谓危而不以闻,则其负大总统也滋甚。见见知罪,惟所命之。
——梁启超《上大总统书》
五四运动,为的是山东问题。山东问题,现在总算告一段落,但是运动的结果,还不能算圆满。必要集股赎路,确有成绩,把胶济路很简单的赎回,其他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了。所以集股赎路是我们最重要的纪念,大家不可不努力。
我常常对人说,五四运动以后,学生有两种觉悟是最可宝贵的:一是自己觉得学问不足,所以自动的用功;二是觉得教育不普及的苦痛,所以尽力于平民教育。这两种觉悟,三年来,很见得与前不同;不能不算是五四运动的纪念。
——蔡元培《五四运动最重要的纪念》
凡事空话总不如实行,大的要从小的做起。要是我们空谈世界主义,一点没有实行的预备,柏拉图的《共和国》发表了已经三千多年,不是至今还没有实现么?现在少年中国学会的工学互助团,是从小团体脚踏实地的做起。要是这种小团体一处一处的布满了,青年求学的问题便可解决;要是感动了全国各团体,都照这样做起来,全中国的最重大问题也可解决;要是与世界各团体联合起来,统统一致了,那就世界最重大问题也统统解决了,这岂不是最大的希望么?
--蔡元培《工学互助团的大希望》
在民国纪元前三十八年,西乡隆盛就有侵占高丽的主张。虽则后来没有实现,而明年即有攻台湾之役。民国纪元前三十二年,进而并吞琉球。民国前十八年,朝鲜政变,内部发生党争,日本乘此机会,出兵干涉,因此发生了清日之战。结果吾国大败,日本就占有朝鲜。这时日本已有夺取我东三省土地的野心,所以议和的时候要求割让辽东半岛,后因俄、德、法三国干涉,才由中国加给赔款,把辽东赎回。日本当时处于国际压迫之下,不敢孤行,才肯把已吞进嘴的辽东半岛吐出,但他的野心是没有一天稍稍戢止。结果就取去了台湾。民国纪元前十二年庚子之役,义和团在津起事,日本的台湾总督儿玉氏欲进兵厦门,占据福建,彼时伊藤尚在,他认为不妥,才没有实行。民国纪元前八年,日俄在我东北地方开战,日方又胜,于是他又承袭了帝俄在我东北南部的特权。民国前二年,日本灭朝鲜。日本灭朝鲜的方法,起先怂恿朝鲜独立,从中夺去朝鲜的实权,然后再进一步实行并吞。现在他在东北制造伪国,就是这一套老把戏。民国三年,欧洲大战,日本以协约国名义,占取德国在我青岛的租借地和胶济铁路,想继续德国在山东的权利,战后复于青岛设派遣军司令官,于胶济铁路沿线设守备队六大队,成为特殊的势力。后因华府会议,我国才得收回青岛。民国十六年我国革命军北伐,日本又出兵山东,谋阻止北伐进行,致酿成五三惨案。二十年九月十八日,日本就在东北发动、实行侵占我国东三省了。从此以后,日本就明火执仗向我国侵略,其中如天津事变,侵攻淞沪,直至现在,夺取热河,加紧向我国北方察哈尔方面进攻,没有一天停过,这是我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这就是日本对我国的武力侵略。
——蔡元培《日本对华政策》
注释:西乡隆盛(1828--1877), 日本江户时代末期军人、政治家,他前期一直从事倒幕运动,维新成功后鼓吹并支持对外侵略扩张,因坚持征韩论遭反对,辞职回到鹿儿岛,兴办名为私学校的军事政治学校,后发动反政府的武装叛乱,史称西南战争,兵败而死。
最近教育部当局飞到上海来视察,于学费高涨,中产人家的子女大多数被摈在校门外的情况之下,宣说要“扫除上海文盲”。这在教育当局自应有此愿望,但在现状之下看来,老实说有些“一相情愿”。他所发表的政见只是一句好话。又,前次负接收责任的最高当局在上海时,正值物价初度暴涨;人民叫苦,他有鉴于此,乃颁发一张大大的布告,贴在各处通弄的墙上,说叫商人自己抑平物价,一律恢复到九月十二日以前的价格,违者以扰乱治安论。布告是到处煊赫地贴着,物价却日日暴涨,而且越涨越凶。这种布告在我看来,就像道士的符咒,并不灵。自从整洁运动以后,这布告就被“整洁”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我们大家也把它从记忆中消失了。不但我们,也许连颁发布告者自己也忘了有这一回事了吧,不然为何毫无下文,让物价涨到像今日的地步。
一时期有一时期的标语,一个官有一个官的政见。话都是好听的,可惜结果没有效验,等于不灵的符咒。近来每当一官到任,于爆竹声中见到满街花花绿绿的标语时,我不禁要为之苦笑,记起“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户更新”的老对句来。
最近的新标语是“建国必成”,“精诚团结”,“政治民主”,“中国工业化”等等,但愿为政者对于这些高明的政见能有几分实现,不使它再成为“一相情愿”的好话与符咒。
——夏丏尊《好话与符咒式的政治》
现在已是资本帝国主义的时代了,日本所要的是满洲的膏血,不是满洲的躯壳。日本吸去满洲的膏血已不少,还想多吸,独吸,故有此横暴行动。结果也许因了与别国的利益冲突,引起世界大战吧。
满洲事件,一方面是中国的大事,一方面是世界的大事。中国对于此次大事,除了“逆来顺受”、“政治手腕”、“和平抵抗”等等的所谓口号以外,不知最后准备着什么?我虽是中国人,殊难悬揣,即使悬揣了也不会有什么把握。问题的如何解决,要看世界方面的情形怎样了。但须声明,我的所谓世界方面的情形者,不是什么“公理”之类的东西,乃是着着实实的露骨的资本主义的利害关系。
——夏丏尊《其实何曾突然》
自新政府成立以来,肉食诸公,除互争意见,计算薪俸外,第一大政见,即大声疾呼曰:大借款!大借款!袁世凯主张之,唐绍仪和之,而自命为理财家之财政总长熊希龄,竟挺身而出,独任其艰,日与资本团磋商。其结果也,乃竟承认外人于财政上变相之监督。而犹复掩耳盗铃,粉饰天下,引为己功,而置国家于不顾。呜呼!希龄!汝具何毒心,备何辣手;而敢悍然违反我民意!贪一己目前之利禄,而忘吾民日后之困苦!汝岂尚能容于世乎!抑知国为民有,官为民仆!汝既长民国之理财,当以民心为己心,民事为己事。民国以财政之权付汝,岂非欲倚重汝,视汝为出类拔萃者乎!吾民何负于汝,而汝乃负吾民国若此!且当军政时期,各省宣告独立,财政之四分五裂,纷如乱丝,犹可言也。今五族一家,大局已定,则当实行调查全国之财政,节者节之,裁者裁之,务归统一,而后权操中央。一面竭力提倡国民捐,或发行公债票,建国义产等,暂救眉急。乃希龄独不务此,沾沾焉惟债是求,岂声有爱吾民国之心哉!夫债非不可借,要知不受外人之监督,以免权落人手,制我命脉,而后可。今国民捐之声,南方早已众口一致。而希龄竟充耳不闻欤!北方之国民捐之不踊跃,希龄之把持借债,有以致之。观今日告人曰:“可望转圜”,明日告人曰:“行将成立”。其眩人耳目,令人观望。此真有意陷吾民国于灭亡之一征也。其卖国之罪,庸可胜诛哉!
——李叔同《诛卖国贼--不杀熊希龄,不能救吾国》
注释:熊希龄,15岁中秀才,22岁中举人,25岁中进士,后点翰林。1913年当选民国第一任民选总理,由于他反对袁世凯复辟帝制,不久就被迫辞职。1937年12月25日这位风云人物在香港逝世,享年68岁。当时国民政府为他举行了国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