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想起可以做的事情,就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过去我没有用手帕的习惯,一般兜里都是揣着餐巾纸之类的东西,但是这次从内蒙古回来的路上,我去路边的一个商店给司机买香烟的时候,店主应该找我五毛钱的零钱,却给了我一条手帕,说没有零钱了,我也就没有去计较,把手帕装进兜里,没想到现在用上了。现在我想告诉你,男人兜里是应该揣着块崭新的手帕,随时准备为在你面前哭泣的女人拭泪,效果真的很明显,不信你试试去。亚玲当时接了我的手帕擦了擦泪水,立即停止了哭泣,还不好意思地对我撇撇嘴,做出笑的表情,目光里多了几份温情与信赖。
“我正闹离婚哩。”她把手帕还给我时说。
“你……”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我感觉到她最近有事情缠磨着她,却没有想到是这种事情。
我毕竟年龄比她小很多,这种事情还不会像成年人那样去安慰她,似乎也不太便于细问。如果我是一个结了婚的人,这事情就好办多了。但是她却一直看着我,好像等待我说一些安慰的话,或者询问其中的原因。
我于是犹豫着说:“一定要离了?”
“一定的。”她说,“宁可让他打死,我也要离。”
“他怎么会打死你,他?”
她叹息了一声,之后就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了她从结婚到离婚的经过。我的脑子里便出现了一个四十四五岁、个子矮矮的男人,是一个电工,长着一双粗壮的大手和一个圆圆的脑袋。
你一定要问了,亚玲这么个漂亮女人,工作也不错,怎么会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出身在一个普通的家庭,这好像不太可能。但是,的确是这样,亚玲就是嫁给比她大十四岁的一个电工。
亚玲是一所专科学校毕业的,学的就是财会专业。1994年快毕业的时候,她被分到报社实习半年,那时各单位的人员都大批下岗了,分配工作已经成了难题,报社是个好单位,她非常希望自己能留下来。当时,报社的广告发行科刚实行承包责任制,实行独立核算,正需要一个专职会计,亚玲在那里干的也确实不错,基本上已经确定留用了。
在报社实习期间,亚玲住在报社的单人宿舍里,那里的电线路很老化了,总是出问题,她就经常打电话让报社的电工去修理,电工看起来很尽职尽责,接到电话就赶过去,因此亚玲对他说了很多感谢的话。这个老光棍就有了一些很温暖的想法,开始有意识接近亚玲,修理完了线路并不急于走开,而是找一些闲话说。赶上节假日或是晚上,亚玲一个人也挺烦闷,就听他漫无边际地聊,有时还要笑几声。一天晚上,老电工在类似于强奸的活动中,占有了她的身体。她才23岁,老电工已经37岁了,她当然觉得嫁给他太委屈了。但是她的身体被电工打开了,电工不怕承担强奸罪,他一个老光棍怕什么?大不了去蹲几年监狱,她就不一样了,不要说留在报社困难了,就是以后找男朋友也成了问题。
说到家,亚玲是一个性格懦弱的人,这一点已经被老电工看透了,老电工提上裤子走的时候,特意说,“你可以去公安局告我,这样咱们报社都知道你和我干了。”她没有告发他,自己在屋子里哭了一场,觉得事情也就过去了。
这种事情怎么会轻易过去了?过了几天,老电工就大摇大摆来到了她宿舍,要求跟她结婚,说:“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满世界宣传,反正我什么都不怕,如果你跟我结婚,咱俩一个单位,你以后什么都不用操心了,我们结婚的时候报社就要给我们两问房子,你考虑考虑吧。”老电工临出门的时候,当然不会忘了把她按在床上,不费什么周折地又把她折腾了一次,她当时什么感觉都没有,心里一直在琢磨老电工提出的问题,她被这个问题弄晕了头。
其实即使老电工不提出跟她结婚,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绝不会就此结束。男人总是这样,有了第一次就想第二次,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据为己有,况且满大街的女人,还没有一个女人供老电工专人消费的,他不会把到手的亚玲放过了。
一次两次三次,亚玲承受着他一浪高过一浪的扫荡,在他面前,她身体上剩下的属于自己的神秘色彩已经不多了,而且想再重新塑造自己的神秘已经不可能了。那时候,老电工因为追求她,一方面对她进行威胁,让她感到不嫁给他,就再也别想在报社同事面前抬起头来,另一方面对她表示出极大的关心爱护,让她感受到丑男人的好处,在她面前显出温顺而又可怜巴巴的样子。有一次,他还给她讲起自己早已死去的母亲以及他这么多年的辛酸,几乎要把她感动了。
既然无法摆脱他,要经常偷偷地满足他的要求,倒不如公开算了。亚玲想,也罢,嫁给他吧。
不了解内情的人当然感到不可思议,尤其报社那些追求亚玲的小伙子,当得知她要嫁给老电工的时候,都又羞又恼,气愤得直跺脚,觉得自己还不如那个老电工了。这些小伙子参加亚玲的婚礼时,就都喝醉了酒,每人摔了一个盘子或者酒杯之类的东西才算拉倒了。
亚玲当然知道他们为什么喝醉,为什么摔东西,但是亚玲在心里质问他们,如果告诉你们我已经山河破碎,你们还会娶我么?你们不嘲笑不辱骂我就算有修养了,行了,就这样吧,大家没有缘分呀。
你看吧,亚玲就是这么一个性格的人。
老电工跟她结婚之后,渐渐地对她凶狠起来,经常拧得她身上五彩缤纷,并且公开在外面搞起了女人,主要是外地打工妹和桑拿房里的三陪小姐。当然,这方面亚玲也有责任,结婚后她越来越感到老电工很恶心,觉得自己的一生毁在他的手里,所以对他要求做的那种事情很不积极,即使做了,身体也是波澜不起。这就惹恼了老电工,逼迫她做一些超出她正常的服务范围的动作,到后来她彻底厌恶了这种事情,任其打骂折磨,坚决拒绝跟他同枕共眠。
这几年,亚玲开始要求离婚,她已经陪了他五六年,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而且现在想想,也没有什么怕他满世界宣扬的事情了。对于一个结婚几年的女人,尤其是生过孩子的女人,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没有什么值得羞涩和同情的,它们都属于整个人类。她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是做过两次人工流产,看到那个五十多岁的男医生,把一个专用扩阴撑子支撑了她的女性器官,然后用铁钳和镊子之类冰冷的工具,在那片她曾经看得非常神圣的区域内,胡乱的一通捣古,拽下了两块血淋淋的稀肉。当时,她面对着五十多岁的男医生脱下自己的内裤时,满脸烧红,有些难为情。但是,男医生摆弄她的下身的时候,面部的表情非常麻木,这多少让她感到意外,她完全不必担心男医生趁机有一些不正当的动作。于是,当她站起来穿上内裤的时候,大胆地看着男医生,问了一些如何清洁阴部的常识,她觉得身上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的了。
她要求离婚,老电工也不再以过去的理由威胁她了,他也知道那种男女之间的事情是威胁不住她了,他就凶狠地说:“你敢离开我,我就杀了你,信不信?”
“信,你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但是不怕,我!”亚玲说。
她觉得和他在一起生活,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呀?所以她没有什么可怕的,这一次一定要离开他。
我听亚玲讲完离婚的原因,觉得那电工实在可恨,就对她说:“你大胆离,她敢找你的麻烦,我收拾他!”
“你?你长得倒是比他高大,却不一定比他有力气。”
“你等着看吧。”
她看到我气愤的那个样子,刚才的伤悲消失了许多,笑着说我真是个孩子,还冒傻气哩。
紧接着,她的脸红了红,说:“我也冒傻气了,跟一个孩子说了这么多他还不懂的事情。”
“我不是孩子,我19岁了。”我说话的时候,尽量显得很老到的样子。
“倒是,你比同年龄的人狡猾多了。”
我笑了,故意弄出一脸的坏笑,说:“你把眼泪鼻涕弄了我一裤子。”
她站起来,说:“我以后赔你一条裤子行了吧?这么晚了,你赶快回去,我也该回去了。”她打开门喊服务生结账,我急忙掏出自己的钱朝外走,却被她一把抓住,说:“你不要动了,我来结,你刚开始挣钱,以后吧,机会多的是。”我坚持要去结账,这时候服务生拿着单子走过来,对她说,“小姐,八百二。”我一听这个数字,僵在那里,我兜里没有这么多钱,只能看着她结了账,然后很愧疚地跟着她走出包房。走廊里,有许多没有找到主顾的小姐,像觅食的鸡四处张望着,目光追随着从面前走过的一个个男人身上。不时地有小姐从一些包间里走出来,欢快地扭动着屁股蛋子,满面春风。走出练歌房,亚玲向我摆摆手,说再见了。我问她怎么走,需不需要拦辆出租车,她说不用了,穿过东山公园走回去,也就二十分钟。
“我想走走。”她说。
“好吧,我送你。”我说。
她说:“不要了,你们老板娘不是催你了?”我说:“没什么事情,让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前面的公园太黑。”她说,“我经常夜里从这条路走,已经习惯了。”我站在她面前,仍然不走,她叹息了一声,又说了一声再见。
我只好也说再见,说:“我回来后,还听你讲你的故事。”
“好,我还有很多故事,只是你下次要多带一条手帕。”
“还需要别的?”
“一只很坏的手。”
她说完,自己的手倒是坏起来,伸到我的后脑勺,抚摸了我的头两下,开心地笑了。
赶回药行,已经凌晨一点多了,白猫把门死死地闩住,我只好用力敲门。白猫很快走出来,从她的脸色和神态上,我看出她一直没有睡觉,一直在等我回来,身上的衣服都没有脱。我主动说,回来晚了,有点事儿。
她开了门就朝楼上走,边走边说,“你不是说一会儿就回来吗?我呼你都呼不回来,见了杨洋就迈不开步子,这个时候了,倒不如在那里睡到天亮。”
“我没有见到杨洋。”我说。
我们已经上楼了,她站在屋子中央,看着我说,“没有见到?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想了想,还是什么不说好,于是就从她身边走过去,到里面的屋子休息。就在我走过她眼前后,她哼了一声,说:“没见到,怎么一身女人味了?你还说谎,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惊奇她的嗅觉这么灵敏,同时心里觉得恼怒,我身上有女人味儿,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比公安局审我还细致了。
于是我说:“这个不用你管了,有女人味妨碍你啦?”
她气愤的嘴唇抖动了半天,然后声音很大地说:“你在我这儿干一天,我就要管你一天,上次派出所抓了你,人家为啥给我们打电话?我们要负责任的,你离开我们这儿后,想怎么胡来都行,我还懒得管你,这个没心没肺的!”
她骂完后,砰地关上了自己屋子的门,一会儿就听到屋子里传出哭泣声。我尴尬地站在那里,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太混账,却不知道怎么减少混账话带来的后果。
你说,这个晚上我是幸福还是痛苦?刚刚把亚玲哄得开心地回家了,现在白猫又哭了,而我兜里确实没有第二条手帕了。
按说,亚玲和白猫都比我年龄大,不应该让我这个小男人来哄她们,但是她们在你眼前这样伤心地哭泣,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吗?不管大小,我毕竟是个男人呀!
没办法,我只好推开了白猫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