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省城拖延了两天,才返回土默特右旗郊区的旅馆,回去后发现院子里又堆满了黄芪,有十几个乡下妇女把黄芪捆绑成匝,然后装进大蛇皮袋子里。
黑蛋站在一边跟一个乡下男人说话,看到我后,咧嘴一笑说,“操,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快去让曹姐弄饭你吃。”黑蛋尽管这么说着,却没有立即放我走,问家里剩下的货怎么处理的,我说剩下的四五吨货,已经雇了人每天晒着,不会生霉。
“嫂子说,让你回去的时候,随便弄一些土豆扔在车上。”我说。
“她就爱吃土豆,人都快吃成土豆了。”黑蛋笑着说。
我们聊天的时候,曹姐已经走出来喊我了,说:“刚回来别站在那里跟他胡扯,先洗把脸吃饭。”
去了曹姐屋子,看到屋子里多了一个电饭锅和煤气灶,还有其它炊具,看来在我回去的这些日子里,黑蛋实实在在和曹姐搭伙过日子了。再看曹姐,比我上次看到的样子,脸色滋润多了,也略胖了些。她很关心地问我,“你这次在北京转车,没去天安门广场吧?”我笑了,说:“广场没去,却去了王府井大街,看到一个扔烟头的外地人被当场抓获,那外地男人刚把抽完的烟屁股丢在地上,旁边一个看似观赏风景的妇女走过去,掏出了小本,撕下一张五块钱的罚款单子,指了指地上的烟头,外地男人明白了,急忙捡起烟头。女人说,‘交钱呀?捡起来还得交钱。’男人一口河南话,说,‘噫--娘哎,交啥子钱来?我还没有抽完哩,让身边走过去的那鸡巴人碰掉了,乖乖,我还要抽来。’说完,男人就对着烟屁股用力吸了两口,然后不慌不忙地把烟屁股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
“罚没罚款?”她焦急地问。
“怎么罚呀?东西掉在地上也罚款?”
曹姐当然不相信我的话,不过她还是笑了,说,“你这嘴!”
她知道我愿意吃面,很快给我煮了一碗面端过来,然后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吃。我原以为她会问白猫的情况,或者试探一下我是否把她和黑蛋的事情告诉了白猫,但是她一句话也没有问,似乎那边的白猫并不存在。
我吃完了面条,问她,“黑蛋哥什么时候返回去?”她说:“明天装车,傍晚可以走啦,这两车货比你回去的两车干爽,听说那两车货你卖了好价钱?我第一眼看到你这个小东西,就知道你灵气,将来比你黑蛋哥还要好。”我说:“哪里好?一分钱都没有的流浪汉,有碗饭吃就满足了。”
她很认真地说,“你不能这么想,我告诉你,一个人发家,也就几年的事情,赶上了好运气,一笔生意就翻身了。当然,生意人也可能一夜之间变成了穷光蛋。”
正说着,黑蛋走进来,朝沙发上一坐,一副当家作主的样子。“小伙子,可以呀,干得不错哦。”黑蛋说。
曹姐挑了黑蛋一眼,问他给不给我什么奖励,黑蛋笑了,说:“重奖美女一个,今晚对面歌厅去领。”曹姐说,“你就没有句正经话?人家阿林可是尽心尽力地帮你做事,你总得表示一下吧?”
黑蛋就做出很认真的表情,说,“我没有玩笑呀?你想想,像阿林这么个单身小伙子,现在需要什么?就需要有个小姐陪陪。”曹姐真的生气了,说:“黑蛋你怎么这个样子?我告诉你,阿林孩子不错,你可别把人家带坏了,他现在真需要有个好人带着,很多学坏了的孩子,就是当初没遇到好人,等到他坏起来,你想帮他就难了。”
黑蛋故作惊讶地看着曹姐,说:“你怎么和白猫一个口气呀?阿林现在已经坏了,你说怎么办?”
“才不呢,是不是阿林?你说你是不是学坏了?”
我摇摇头,黑蛋看着我一阵怪笑。这家伙,他总是把我想得很坏,他自己呢?怎么不说说他自己?
黑蛋笑够了,开始安排我的事情,说他明天就准备返回去,让我留在这儿负责收货。最近一些日子,外地不少药材商跑来收购黄芪,乡下的货已经不多了,剩下一些零散的,需要慢慢地拢起来,所以不能焦急了。
曹姐拍了拍我的肩,让我不要担心,在这里遇到难事可以找她。
事情就这么定了,第二天下午,黑蛋带着两车黄芪离开了旅馆。曹姐正在屋子里忙什么事情,黑蛋也没有上去打招呼,对我说,“你告诉她我走了。”曹姐出来的时候,卡车已经开出了旅馆的院子,曹姐远远地骂黑蛋,说:“你看看他慌的,急着回家吃奶呀?”几个刚装完车的乡下人还没有离开院子,听了曹姐的话就哄笑起来。曹姐也觉得自己这句话太粗了,也就笑起来,一扭腰闪进了旅馆。
其实我留下来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一些乡下人知道黑蛋在旅馆设的收购点,他们把家中一些剩余的少量黄芪,零星地送来,我过秤后记下数量,等待黑蛋回来后付款结账。收购的黄芪晾晒在院子里,有两个附近的乡下男人,每天早晨来把黄芪晾晒开,到了傍晚再收拢起来,散漫地堆在那里。这儿的雨水不多,夜里很少落雨,并不用太去关照堆起来的黄芪。
只过了三五天,我就觉得很无聊了,到了晚上甚至想去对面的歌厅,因为手里没有多少钱,这才不去想了。我不能跟黑蛋比,他对这里很熟悉了,有许多朋友可以聊天,还有曹姐陪他打发一些夜晚,他当然能够呆得住。
旅馆规模不大,没有餐厅,旅馆对面有一个小饭店,似乎专为旅馆开的,住在旅馆的客人大都去那里吃饭。黑蛋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一千块钱,嘱咐我也去小饭店用餐,但是曹姐不让我去,仍留我跟她一起吃饭,说她一个人吃饭没有什么意思。
曹姐早晨喜欢喝奶茶,吃一些奶酪和点心,我却喝不习惯奶茶,更不愿意吃甜食。曹姐就改变了她的习惯,跟我一起喝米粥,吃馒头和面条。
曹姐没事的时候,就跟我聊天,从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理清了她跟黑蛋认识的过程。曹姐的男人是骑摩托车撞死的,摩托车上还有她两岁多的儿子,也没有幸免于难。男人和孩子都死了,只留下这个旅馆。旅馆是男人承包的,男人死后,旅馆的负责单位向她催要八万多的承包金,由于旅馆刚开张不到一年,效益也不好,男人死后根本没有给她留下钱来。承包金交不上,对方就要把她清理走,而她知道自己离开旅馆,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了,所以死活不肯离开。
那时候,黑蛋这家伙正好第一次住进这个旅馆,知道了她的处境后,看到她整天哭得眼睛红肿,就动了恻隐之心,或者是对她动了另一种念头。总之,黑蛋把准备收购黄芪的八万块钱,全部给了她,让她继续经营旅馆,并给她出了很多注意,说只要她照此做下去,保证她的旅馆红红火火。
虽然后来旅馆并没有黑蛋预想的那样火爆,但是每年交了承包金后,还有赢利,曹姐的日子就这样挺过来了。在她的眼里,黑蛋就成了恩人,成了善良的好人,成了滋润她身体的男人。
虽然不排除黑蛋对曹姐有那种异样的念头,但是你得承认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他似乎忘了自己是带着八万块钱来收购黄芪的,把身上的本钱全部拿出来。那时候,黑蛋也还刚开始做黄芪生意,手里没有多少可以供他挥霍的资金。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八万块钱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如果真的是对曹姐有那种异样的念头,这个代价也太大了,不值得如此冒险。
所以曹姐到现在都坚信黑蛋最初对她没有任何异样的念头,他就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
黑蛋冒了这个险,或者说下了这个赌注,并且赌赢了。他把钱给了曹姐后,当地的一些乡下人就被他的豪气震住了,被他的精神感动了,觉得他这个人是值得信赖的,于是不需要他付现金,就把手里的黄芪送给了他,说等他回去卖掉后再付款。当然,曹姐在当中起了关键的作用,她是本地人,由于开旅馆,各方面的联系比较多,给黑蛋卖力地四下张罗,这些种植黄芪的乡下人就来了。有曹姐担保,他们并不怎么担心黑蛋骗走他们的货。
就这样,黑蛋在这地方打开了一片天地。
至于他在曹姐身上打开的那一片天地,似乎不是他下赌的范围,算是意料之外了。准确地说,责任在曹姐,她属于飞蛾扑火。那天黑蛋跟一些乡下人喝醉了酒,回到房间又吐又叫的,曹姐赶过去照料他,给他清理了房间里的污物,脱去了他的脏衣服,用温水擦了他的脸。他发出响亮的鼾声后,曹姐并没有离去,担心夜里有什么意外,就在房间里坐着,看着他无所顾忌的睡态。等到他的酒气散发得差不多了,呼吸也正常了,曹姐的身体突然有一种异样的冲动,于是脱了衣服靠在他的身边。
黑蛋睡到半夜,感到口舌干燥,醒来喝水,就发现躺在自己身边的曹姐,脑子当时就懵了,惊叫了一声,问曹姐:“我对你……对你下手了?”
曹姐不说话,只是咬了咬嘴唇。
应该说黑蛋还算个老实人,他看着羞涩的曹姐,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悔恨地说:“我真混账,怪我喝醉了酒,你、你打我吧。”
曹姐心疼地抓住了黑蛋打脸的手,说:“你对我的恩,我还没有报答……”
“恩是恩,可我不能这么……我这算啥东西!”
“你什么错都没有,责怪自己干啥。”
曹姐说得没错,黑蛋没必要责怪自己,其实他什么错也没有。但是他喝醉了酒,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听曹姐这么一说,心里更是愧疚,再看曹姐那含情的目光,他就感动了。
后半夜的事情,我不说你也猜得出。总之,对于黑蛋来说,那是一个挺不错的夜晚。
我听曹姐讲了这些事情之后,觉得黑蛋还真是一个男人,我对曹姐也有了一种特殊的理解。这么多年,曹姐这边的事情,许多都是黑蛋帮助料理的,比如曹姐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黑蛋就在医院陪了她半个月,比如曹姐被税务所的一个男人缠住了,想在她身上做点儿文章,黑蛋就出钱带着这男人经常去一些歌楼和桑拿房排泄一下,等等。现在周围的人虽然都知道黑蛋和曹姐的特殊关系,但似乎都觉得很正常,并没有人说长道短,一些种植黄芪的乡下人,甚至还希望黑蛋娶了曹姐,彻底在内蒙古安营扎寨。“我知道那边的白猫对他不错,我不想拆散他们。”曹姐对我说,“人应该知足,不能把好事想得太多。”
她说完,笑了笑,真的露出很满足的样子。
对于曹姐,我还能说些什么呢?自从她给我讲了这些事情后,我在她面前放松多了,有时还可以跟她开一些玩笑。她说,“黑蛋回去怎么样了?也不给回个电话。”我就说,“是不是想他了?想他了就让他赶快回来,以后长期住这里,两边跑的事情交给我。曹姐瞪了我一眼,说小孩子懂几个问题?如果你真爱另一个人,就会希望他幸福,不管他在哪里,跟谁在一起,只要他快乐,你就应该感到满足。”
有一天,曹姐屋子来了一个女孩子,年龄十七八岁,把曹姐叫做姑姑。我们在一个餐桌上吃完了午饭,女孩子就离去了。女孩子走后,曹姐就问我对这个女孩子的印象。
我说:“挺好的一个女孩子,是你哥哥的孩子?”
曹姐说:“是堂哥的孩子,长得很好看吧?”
“好看,有些地方长得还真像你哩。”
曹姐就说:“给你当老婆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