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中避难的达官贵人们陆续回到了北京。1903年春,王廷均也携眷回京复职,秋瑾第二次到京城,住进绳匠胡同(丞相胡同)与吴芝瑛为邻。
吴芝瑛是清未著名的桐城派(清朝散文流派,因创始人及发展者皆为安徽桐城人而得名)学者吴汝纶的侄女,她不仅精通诗词,并写得一手好字,被人称为女书法家。她的丈夫廉泉与秋瑾的丈夫王廷均都在清政府的户部任职。
当时义和团运动的强大风暴虽然已经过去,可是人们对八国联军的侵略罪行依然历历在目:英国兵把抢来的东西公开进行大拍卖;日军从户部抢走三百万两库存白银,害怕罪行暴露放火烧了衙署;法国兵把中国百姓逼进死胡同,灭绝人性地用机枪扫射。而清政府对待列强和义和团的态度使许多人认识了它反动、虚弱和凶残的面目,被人们看成是“洋人的朝廷”,尤其是在爱国的知识阶层中,对清政府腐败的痛恨,对国家民族前途的担忧,希望报效祖国的愿望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为了标榜进步,缓解矛盾,清王朝宣布实行“新政”,以争取延长它摇摇欲坠的统治。越来越多的青年人出国留学,接触到资本主义的文明;越来越多的书刊宣传资本主义的政治、历史、哲学和科技知识,像一股清新的空气,吹进了充满腐朽之气的中国社会,冲击着禁锢知识分子思想的封建纲常、伦理。
与秋瑾为邻的吴芝瑛夫妇思想较开通,常与书局、报界人士往来,秋瑾经常到她家看书谈论国事。加之两人对诗词有着浓厚的兴趣和很深的造诣,常在一起吟诗作词,并且思想都倾向革新,交谈十分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吴芝瑛年长秋瑾七岁,秋瑾十分敬重她,两人感情日益加深,1904年2月便互换兰谱,结成盟姐妹。秋瑾找到了志同道和的朋友,曾兴奋地赋诗表达自己的心情,“曾因同调访天涯,知已相逢乐自偕”,并且希望两人的友谊如古代管仲、鲍叔牙的情谊一般永世长存。
秋瑾在这段时间,如饥似渴地阅读新书、新报,这些书报大多是由一些进步青年在日本或上海等地出版的。也就是在这个时期,秋瑾的思想有了新的变化,渐渐形成冲破封建伦理束缚,以行动救民救国的思想。秋瑾曾给她的朋友王时泽写信:“吾自庚子以来,已置吾生命于不顾,即不获成功而死,亦吾所不悔也。”这里已表明她的心迹:自从庚子年(1900年)以后,为了救国,不惜牺牲生命,即使看不到成功,也绝不后悔。
几千年来,加在中国妇女头上“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礼教,不知害了多少妇女。读了新书报,秋瑾很快接受了男女平权的思想。她对吴芝瑛说:“女子应该有学问,求自立,不应该事事依附男子。如今志士提倡革命,我说革命当自家庭开始。”秋瑾这样说也这样做,走出了冲破封建礼教束缚的第一步——放足。她不但自已放了足,而且还在京城里联合几个女子组织《天足会》,动员更多的妇女放足,在家里,她宣布不给女儿灿芝缠足。为了像男子一样地强壮,秋瑾开始着男装。据日本人服部繁子回忆,她第一次见到秋瑾着男装的样子:穿着西式的裤子、茶色的皮鞋,蓝色的鸭舌帽盖住了半只耳朵,露出披散蓬乱的黑发。服部繁子问秋瑾,为什么要这样打扮,秋瑾回答说:“我想变成比男子还强的人,首先从形貌上变,再从心理上变。”这些行动既表现出秋瑾强烈的反抗精神,对封建礼教的蔑视,也表明她当时对男女平等的认识是肤浅的。
这段时间里,秋瑾写了很多诗词。诗言志,在这些诗词中充分表达了她的远大抱负。与前一个时期她的诗中常表达的未遇知音的感慨、深闺生活的哀愁相比,有了很大的进步。其中《宝刀歌》和《宝剑歌》最能代表她这个时期的思想。《宝刀歌》中有一段这样写“沐日浴月百宝光,轻生七尺何昂藏?誓将死里求生路,世界和平赖武装!”写出了秋瑾要用闪闪发光的宝刀,为祖国的复兴而战的豪情,并认识到要求得中华民族一条生路,求得世界和平,只有靠武装。《宝剑歌》中这个思想表达得更清晰“世无平权只强权,话到兴亡眦欲裂。千金市得宝剑来,公理不恃恃赤铁。”这是一个没有“公理”、“平权”的世界,秋瑾决心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死生一事付鸿毛,人生到此方英杰”。成为为国捐躯的英雄豪杰。读着这充满激情的诗篇,我们仿佛看到秋瑾一身戎装,挥戈驰骋疆场的英姿。
秋瑾的思想和行动与王廷均越来越不相投。王廷均深为不满,不时加以干涉,但并不能阻止秋瑾。有一次,秋瑾穿了西装,带仆人去看京戏,王廷均异常恼怒,竟然将秋瑾打了一顿。那时候,男子在家庭生活中可以随心所欲,娶妾也好,逛妓院也好,女人却不能干涉。王廷均纨袴习气十足,但他不能容忍秋瑾的行为中有一点不符合封建礼教的要求。秋瑾岂甘忍受,愤而出走,住到了泰顺客栈。
夜深人静,孤灯冷屋,秋瑾独自在屋中,想自己八年来的婚姻生活,琴瑟异趣,夫妻不合,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自己立下了志愿要做女中豪杰,必得进行家庭革命,冲破这封建牢笼。
秋瑾的出走,使王廷均很难堪,官宦人家怎么可以出现这样的事情呢?他赶紧派出大批仆妇,轮番前去巧言劝说,又再三请吴芝瑛去调解。秋瑾想到家中幼小的孩子,看到王廷均着急的样子,以为他有悔改之意便回到家中。谁知王廷均非但没有悔改之意,而且还“举动更厉于前”,对秋瑾的看管更严了。她终于对丈夫完全失望了。
1904年初,吴芝瑛等人在京组办了“妇女谈话会”,主要是联络一些在京的官太太们,不定期地聚在一起或探讨学问,或议论国事。参加“妇女谈话会”的,不仅有中国人,还有一位其夫在京帅大学堂任职的日本人,名叫服部繁子。2月份,秋瑾参加了“谈话会”的聚会,结识了服部繁子,她向秋瑾谈起了日本的经济情况,讲述了日本女校的课程,学习的好处。那时中国知识分子留学日本的风气很盛。1901年有二三百人,至1904年初已有一千三四百人。秋瑾在留学浪潮的激励下,心已所动,这次再听了服部繁子的介绍,更坚定了出国留学的决心。她认定,只有出国才能自救自立,施展抱负,拯救祖国。她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盟姐吴芝瑛。吴芝瑛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对秋瑾说:“一个女子只身远涉重洋去求学,会遇很多困难,你考虑好了吗?再说,孩子怎么办?子芳(王廷均)恐怕不会同意。”秋瑾站起身,望着窗外冬日凋零的景色,灰濛濛的天空,坚定地说:“几十年后,女学在中国一定会大兴起来的,但是,如果今天没有一个女子敢去读书,提倡女学,那女子自立就是一句空话。姐姐平日也是赞同女子要有学问,求自立的呀!”见秋瑾说得这样有理,这样坚定,吴芝瑛心里暗自佩服她的胆识,心想一定要帮助秋瑾实现她的愿望。孩子怎么办?留学经费怎样筹集?秋瑾是个不畏困难、勇往直前的人,只要她认定了目标,就会顽强地去争取,直到达到目标为止。她决定将孩子留下来,经费如果王廷均不给,就变卖自己的首饰。
王廷均得知秋瑾要出国留学,果然极力反对,不仅在经济上不给任何帮助,还卑劣地偷走秋瑾陪嫁的珠帽珠花等财物,想以此达到阻止她出国的目的。但秋瑾心志已决,万难转回,此举只能恶化她和王廷均的关系。秋瑾将剩下的首饰托人变卖,艰难地凑集了一笔不多的款子。
尽管留学的经费不多,素有侠义心肠的秋瑾在别人有难时,欣然资助。就在她将离开北京之前,得知这样一消息:前礼部主事王照在戊戌变法失败后逃到日本,回国后知道与他相熟的沈荩已被清政府捉捕杖死,亦不愿偷生,自首入狱。秋瑾为他的勇气所感动,出于对维新派的敬佩,从有限的经费中取出部分,托人送到狱中,以备他周旋官府所用,并叮嘱不要提起她的姓名。秋瑾与王照素不相识,而解救他于危难之中,这哪里是一般平庸卑劣的人所能做到的呢。
秋瑾就要走了,她的盟姐吴芝瑛和京城女友们在北京和平门外陶然亭为秋瑾饯行,想到这次回到京城还不足一年,就要天各一方,大家不禁黯然。酒席中,秋瑾填《临江仙》一词,表达惜别之情。
1904年6月,秋瑾告别了祖国和亲人,与回国探亲的服部繁子一道,乘火车离开北京到天津,又从塘沽乘德国客船“独立”号东渡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