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调查研究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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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但复三老中医救护红军的事迹

但复三老中医救护红军的事迹

安永香

1937年3月11日,与军阀马步芳、马步青苦战四个月的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在军政委员会主席陈昌浩、副主席徐向前率领下,从河西走廊的梨园口进入祁连山区,经康隆寺转战到石窝山。14日黄昏,西路军军政委员会在石窝山召开了最后一次会议,决定:陈昌浩、徐向前离队返回陕北,向党中央汇报;余部组成三个支队,在祁连山中打游击。徐向前不想离开部队,战友们也不想让他走,但形势所迫,不能不走。

14日夜,他俩带着护送的小分队在月色中东返。快出祁连山时,为行动方便,小分队分成了几路。陈昌浩、徐向前化妆成失意的商人,将随身带的东西用褡裢装好,搭在肩上,与分手的同志一一握手,连声说:“到陕北见!”然后,带着邱回春、王茂金等五名警卫人员走出树林。不久,这几个警卫人员都先后失散了。

4月上旬的一天,陈昌浩、徐向前风尘仆仆地来到山丹县马营乡北窑坡甘家庄附近的河滩里。这时天色已黑,既饥渴又寒冷,饥困交加的他俩,随地拾起一点柴草,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燃火取暖。恰在这时,一位穿当地人衣着、操湖北口音的中年人吆喝着一头毛驴,路过这里,他叫万怀章。万怀章看到有两个陌生人在一个小崖下烤火,也没在意,直往前走。陈昌浩、徐向前见有人过来,便主动搭话,请求帮助找点水喝。万怀章回答:“河坝里不是有水吗!”陈昌浩一听他是湖北口音,急忙又问:“你老这里有家吗?”万怀章说:“有。”陈昌浩问:“有多远!”万怀章用手指着半山坡的庄子说:“只有几里路。”陈昌浩看到这人比较诚实,就要求把他们带到家里。万怀章从互相问话中听出,向他问话的这人也操着湖北口音,听得出他有病,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便不假思索地将这两个人带回到他的姐夫家中。

万怀章的姐夫但复三,是湖北省大悟县高店乡但家冲人,幼年学医,曾在广水县开过中草药铺子。后离开家乡四处游医,同妻弟万怀章流寓到甘肃河西走廊的山丹县霍城乡行医,当地人称他为“但湖北”。但复三的老家是中国工农红军闹革命的地方,红军西征到山丹后,他看到红军纪律严明,不扰民,不抢物,处处关心百姓,遂被红军的这种精神所感动。红军在高台、临泽失利后,他从医生“治病救人”的传统医德出发,曾冒险救助了许多流散红军,除治病疗伤外,还资助路费东返,其中一位自称是王姓“裁缝”的湖北籍红军,曾向他坦诚交谈,向他讲了红军闹革命为工农大众谋利益的道理,对他教益很大。

这时,但复三见妻弟带来两位外地人,一看就知道是红军,得知其中的一位是湖北人,他格外高兴,即热情接待,立即命家人给他们沏茶、煮饭。陈昌浩、徐向前不敢实言相告,只说是来河西做生意的,因遇兵乱,生意没有做成。饭后,但复三安排他们上炕睡觉,发现他们带着手枪,便知道他们是红军中当官的。徐向前悄声对陈昌浩说:“明天我们要早起赶路。”陈昌浩矇矇眬眬地回答:“行!”便进入梦乡。

第二天拂晓,徐向前起身后叫陈昌浩:“老陈,快起来,天亮了,上路吧!”可是,陈昌浩双手捂着胃,他的胃病犯了,已经痛了几天,便对徐向前说:“胃痛得不行,我想留在这里治几天病。”徐向前心想,来这里看病的人多,我们两个陌生人留在这里,容易暴露身份,昌浩同志有老乡掩护,治几天病没关系,我不行,得坚决走。于是他向陈昌浩说:“那好,你留下让但先生治几天病,我的口音不对,得先走。”陈昌浩答道:“也好,你路上小心!”

徐向前匆匆吃罢早饭,辞别了六七年来与自己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战友,并拜托但先生关照这位因病滞留的朋友,带着但复三准备的干粮,穿着光板羊皮袄,装成“放羊佬”,翻越大黄山,穿过无人烟的荒漠,坐羊皮筏子过了黄河,一路向东,历经艰险,终于走到镇原县的援西军司令部,回到了党的怀抱。

徐向前走后,陈昌浩的胃痛得厉害,数日卧床不起。但复三为他精心治疗,他的病逐渐好了起来。这期间,但复三也不问其姓名、职业,只以老乡对待。陈昌浩也不透露其姓名、身份,白天蒙头睡觉,夜半人静起来吃饭。

一天深夜,突然有人敲门,但复三开门一看,原来是半个月前他曾资助过路费去找红军部队的那个自称“裁缝”的红军同乡(简称“王同乡”)。但复三惊奇地问:“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来了”。“王同乡”说:“我从您家出去后,走了一天,就被马家军抓获,不久又乘黑夜逃了出来”。但复三给“王同乡”端来饭菜,也请陈昌浩起来吃饭,陈昌浩听有外人,不想起来,但复三再三催叫,他才起来,因无法回避,便和来人打了个照面。“王同乡”认出是陈昌浩,立刻退到门外,陈昌浩也蒙被复睡,但复三感到有些奇怪。

来人把但复三叫出门后,轻声说:“老人家,您家炕上睡的那个人,您要好好照顾,将来他是不会忘记您的,共产党也不会忘记您的,一定会报答您。”但复三说:“治病疗伤是医生的本分,我不是为了感恩图报!难道你不知道我现在有杀身灭门的危险吗!”“王同乡”见但复三不高兴了,委屈地解释说:“您炕上的那个人不是一般的红军,他是我们的最高首长陈昌浩。”但复三不懂什么是“首长”,“王同乡”解释说就是“大头头”。又说:“他是我们的总政委陈昌浩,请您保护好他。”但复三这才有些明白,又追问他:“你怎么知道的?”“王同乡”说:“我以前见过他,还听过他的讲话。”“王同乡”还说:“马家军要赏十万银元抓他,还说谁抓住了他,要什么官就给什么官做。”

但复三一听,感到责任重大,他将姓王的红军安顿到另一个地方住下。“王同乡”说:他第二天就走。陈昌浩隐隐约约听到了“王同乡”给但复三说的话,待但复三回屋后,他就对但复三说:“老人家,来人要什么,您就给点什么,让他走,不要留下。”但复三说:“你能留下,他为什么不能留下,他曾在我家住过。凡是红军,都能在我家住,他是我的朋友。”但复三非常理解陈昌浩的心情,为了消除陈昌浩的疑虑,遂向陈说:“我但复三行医救人已三十余年,一贯行善,天地良心,决不出卖同乡朋友,愿以身家性命来保护你的安全。”

于是,陈昌浩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二人以兄弟相称,对外说是“从湖北来做生意的同乡”。从此,但复三更加替这位“弟弟”的安全担忧。马步芳悬赏十万大洋捉拿的西路军“大头头”就住在他的家里,事关重大,万一有什么闪失,不但自己要招杀身之祸,也对不起这为“兄弟”,便倍加谨慎。白天,他把陈昌浩藏在一个地窖里,夜深人静时,再叫出来睡在炕上。一次,马家军搜捕红军流散人员,陈昌浩已来不及躲避,为了不引起敌人怀疑,但复三赶忙拿出羊皮、羊毛和陈昌浩谈生意,陈昌浩也若无其事,一边打哈哈、递烟,一边大谈生意,敌人未发现破绽,便悻悻而去。有一天,敌人又来搜查,但复三急忙让陈昌浩钻入墙角的草堆中。敌人闯入但家后,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但复三坐在草堆边,一边铡草,一边与敌人周旋应对,终于支走了敌人。

从那以后,搜捕陈昌浩的风声日紧,但复三感到让陈昌浩留在家中很不安全,便和妻弟万怀章商量,趁黑夜把陈昌浩转移到曹家大口子的一个窑洞里藏匿。起初,陈昌浩藏在窑洞里,晚上回但家睡觉。不几日,民团的搜查日紧,他认为陈昌浩不能再回来睡觉,就安排他在山洞里睡,但复三的义子聂有成、儿子但维朝和妻弟万怀章,以挖药为名,轮流上山给陈昌浩送水送饭,送配置好的中药和生活用品。

一天,陈昌浩被到山上找牲畜的人发现,为了安全起见,但复三又把陈昌浩转移到大黄山钟山寺后面的树丛中,挖了一个窑洞住下来,由他本人或家人轮流送饭、送药,风声紧时,一夜数次转移。为尽快治好陈昌浩的胃病,但复三老人不仅精心地自采草药配制处方,还派万怀章专程到张掖采购药品。陈昌浩在养病期间,经常向但复三和他的家人讲述共产党的主张和政策,讲解革命的目的和任务,描绘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社会的蓝图,但复三和他的家人都很佩服他,说他很有学问。

在但复三一家人的全力掩护下,经过三个月的治疗和休养,陈昌浩的病一天天好起来。这时,搜捕西路军失散人员的风声渐渐缓和下来,于是,陈昌浩便向但复三提出:要回陕北去找党中央。但复三明白,让陈昌浩一个人从河西走廊东行,沿途各地都有敌人盘查,危险性极大。经再三斟酌,他准备带上全家回湖北,护送陈昌浩东返。但当时他的儿子但维朝刚结婚,儿媳是当地人,不愿去湖北,但复三便决定把妻子、儿子留在山丹,只带幼女回湖北。陈昌浩认为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很不方便,如遇敌人,被盘查,恐出问题,要但复三把女孩也留在山丹。

为了保密,但复三瞒着妻子和儿女打点行装,做好了准备,只给老妻说是要到钟山寺住一夜,便牵了两头毛驴走了。他们三人在大黄山钟山寺里与陈昌浩会合,住了一夜,次日清晨便从钟山寺上路了。他的妻子等了两天还不见他回来,就叫儿子但维朝到钟山寺去找。但维朝找到钟山寺,只看到一头毛驴被狼吃剩的骨架,却不见父亲。

这时,但复三已和他17岁的养子聂有成一道,护送陈昌浩回延安。他们装扮成父子三人,以行医为名,牵着一头毛驴向东走去。但复三走后,他的妻子和儿子也离开霍城乡甘家庄,到陈户乡山弯村定居;而但复三从此离去,再也没有回山丹来,和留在山丹的妻子儿女永别了。

但复三和陈昌浩一行沿途以行医为名,闯过许多关卡,经一个多月的艰苦跋涉,才走到兰州。由于和外界隔绝,陈昌浩不知兰州已有红军联络处,便坐汽车到了西安。他听说西安与延安通邮路,便给延安的老同学朱光写了一封信,让转“张先生”收,说他在西安某旅店住着。信虽未写落款人,但陈昌浩估计朱光和张国焘一定能认出是他的笔迹,只要朱、张接到信,一定会派人来接他回延安的。但信发出后既未等到回信,也没有等到来接他的人。

陈昌浩在西安坐卧不宁,无奈之中,请但复三回湖北汉阳密访住在乡间的妻子刘秀英和孩子们的情况。但复三不辞劳苦,到汉阳了解他家的情况,回到西安向陈报告说:他的高堂老母还健在,妻儿都好。陈昌浩听了很高兴,陡生回乡探亲之念。陈昌浩同但复三一起来到广水但复三大儿子但文卿家,然后便只身回到汉口与妻儿团聚。他见妻子带着两个儿子生活非常艰难,心里很难过,感到对不起妻儿。陈昌浩为不迁延时间,二三日后便带着两个儿子乘火车来到西安。这时,国共抗日统一战线已经形成,汽车可直通延安。不巧的是正赶上连天下雨,交通停止,他只好再等。待天放晴后,急忙乘汽车来到耀县,又步行向延安进发,于1937年8月下旬回到了党的怀抱。

但复三送走陈昌浩后不久,就因劳累过度,病倒在大儿子但文卿的家里。他一病不起,两年后瘫痪,又过了半年即故去,留下遗言,要把留在山丹的妻子儿女接回湖北老家。聂有成留在湖北定居,直到解放后病故。

但复三以自己和一家人的生死别离为代价,全力掩护陈昌浩,待陈昌浩病愈后,又不顾年老体衰,毅然护送陈昌浩东返,真可谓是一位品德高尚的人,为革命做出过贡献的人。他的感人事迹,在河西地区广为流传。1985年,中共张掖地委党史办在征集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资料时,曾和但复三的嫡孙但堤取得联系。但堤是但文卿的儿子,称但维朝为二叔,他写了一首《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记先祖父但复三舍家纾难救红军》的诗。诗是这样写的:

壮歌一曲奏河西,慷慨悲欢忆别离。

三十年前追往事,八千里外话新思。

红旗插上祁连山,烈火终烧到天际。

革命成功非易事,前辈典范后人继。

作者安永香同志,女,西路军问题研究专家,现任中共张掖市委党史研究室主任。发表研究西路军的文章20余篇,编著有《红西路军血沃张掖》一书,参与编辑《红西路军西征史资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