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五岁的秦雪,六岁的秦月儿,七岁的杨过上学了。
书院还是以前的书院,乡亲们从猪圈牛棚里拆了几块尚能用的木头,从湖边割回了成捆的芦苇,从池边挖了几大车子淤泥,老秦给做了几副桌凳,书院便在镇口堂而皇之的开张了。开张这词也是这位先生提出来的,他说书院和青楼其实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书院卖的是灵魂,青楼卖的是肉体,人们都是先出卖灵魂,然后才能出卖肉体,所以学习是非常重要的。
据说这位先生和当朝祭酒下过棋,和太傅逛过窑子,和好几路兵马大元帅一起偷看过后宫娘娘洗澡,但都只是据说而已。但这位先生一没有县上的办学资格证,二没有镇上的土地许可证,甚至在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的情况下,仍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拦他办学。
这先生姓甚名谁已不可考,只知打南边来,那年来到午井镇这块小地,和一老农就黄牛睡觉时是左前腿先着地还是右前腿先着地这个问题争辩了好久。先生道:“我跟我爷爷放了一辈子牛,难道还不清楚?”那老农道:“你又不是秀才,我老汉一辈子没读过啥书,就信秀才说的话。”先生一气之下,便去考了乡试,一年换一个名字,一连换了十三个名字,考了十三年却也没能考过。从此便多了一名号,叫十三先生。
秦雪踏进书院的时候倒是没有太多震惊,因为叽叽喳喳的秦月儿早就将这里的情况说给了他听。
秦雪扬起头,微眯着眼睛,看着书院上方那块被白蚁吃的破破烂烂的木头上题着一个苍劲有力的“门”字。下面便是一副懒洋洋的三字对联在阳光中有气无力的摆动着:门好进,路难行。为了占满长方形的红帖子,这三个字也都写的特别长,“一个个像驴脸似的。”这是杨过的评价。
书院里人不多,连同先生在内一共有二十余人,最小的三四岁,最长的八九岁。父母们送孩子来的本意似乎也不是想让他们学习什么经史子集,有个管着他们的地方自己好下地劳作的意思多些。
秦雪和秦月儿,杨过三人一起坐在教室最右边的角落。按照课前讲的规矩,一揖到底,三下礼成。一礼天地,二礼孔圣,三礼先生,方重新坐下。
十三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今日第一课,我们便讲讲礼。礼,体也,不学礼,无以立······”
秦雪听他说了好久,也没能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便不由得昏昏欲睡,坐在下面直点头。
十三先生见自己说一句,坐在角落里的秦雪便点一下头,更是欣喜,以至于连下课的时辰也拖后了。
“雪儿,月儿,下课了,我们出去玩!”杨过合上了当朝太傅亲自校印的《礼》,对着姐弟两说道。
“出去玩喽!”秦月儿撕下书的扉页,擦了擦鼻涕道。
不知何故,本来十分爱惜这些典籍的十三先生见秦月儿如此做,非但没有责骂,反而笑咪咪的,甚至秦雪在那股笑意里面分明看到了几分讨好:“月儿,你怎么流鼻涕了,不要紧吧?月儿,你怎么能用书擦鼻涕呢,太硌了,先生这里还有几块从门内带出的丝绸呢,用这个擦,软和。”据秦月儿说,这位先生很想收自己为徒,所以才会对她如此纵容。
秦雪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出去玩。秦月儿脸上出现挣扎之色,但最终却禁不住外面嬉闹声的诱惑,蹦蹦跳跳的跑出去了。
透过漏风的窗户,秦雪看到秦月儿正在和一群男孩子互相扔着碎土块玩,六岁的秦月儿展现出了超出常人的运动天赋,她的土块每次总能命中对方,但是身上却很少有淡黄色的土沫。每当这个时候,十三先生总是远远的瞧着,眼神平静而深邃。
在你的周围,一定会有这样一些人,无论别人在干什么,无论外面有什么新鲜的事,他们总是不予理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秦雪就是这种人,不是性格孤僻,只是觉得和一群小孩子在一起没什么意思。
最左边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人,书桌上放着摊开的课本,女孩嫩白的小手握着一支软豪,在纸上认真的写着什么。仿佛察觉了般,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见那个男孩正盯着自己发呆,不由得一阵羞怒,忙低头写了起来,红扑扑的脸蛋和着中午的阳光,十分可爱。
秦雪一笑,却是拿起书,向那女孩走了过去。
轻轻地扣了扣桌子,那女孩似乎没想到这个男孩竟如此大胆,不仅偷看,如今更是走到了自己的面前。秦雪从她手中抽出笔,翻开书,在空白页写道,“我是秦雪,我不会说话,你叫什么?”
“很漂亮的簪花小楷!”女孩心里赞道,同时也为自己刚才的表现很不好意思,“他已经不会说话了,我还那么恼他。”接过那根十几公分的毛笔,写道:“我叫程英,你的字很漂亮!”
同样是簪花小楷,但却秀气的多,秦雪盯着书上的字,眼睛却是再也挪不开了。
“很高兴认识你,我们能做朋友吗?”这回却是换了行书,字体飘逸如云。
“你好,朋友。”也是行书,秀丽端庄。
秦雪翻了一页书,接着写道:“你不出去玩吗?”
“我不喜欢。”
“为什么?”
“太闹了。你呢,你不出去玩吗?”
“没意思。我们两玩个游戏吧,叫成语接龙,第二个人说的成语的第一个字必须是第一个人说的最后一个字。怎么样?”
“好啊。”
“程门立雪。”秦雪先写道。
“雪中送炭。”
“我输了。英雄气短。”
“短兵相接。”
“接连不断。”
“断臂残垣。
“······”
“你输了,无独有偶。”
“偶一为之。”
“我输了,双瞳剪水。”
“凭什么总是你说第一个啊?”女孩终于开始抗议。
“因为程英无双。”秦雪心底默默道。
“啊,你们在干什么?”破门而入的秦月儿看见弟弟和另一位漂亮的姑娘坐在一起后,失声道,“他是我弟弟。”秦月儿强调道。
“你弟弟很可爱!”程英衷心道。
“他是我弟弟!”秦月儿再次强调。
程英却是低下头,抄起了书来。秦月儿小脸涨红,恨铁不成钢的盯着秦雪,“不准你和她说话。”
秦月儿对刚才禁不住诱惑而出去玩耍的行为表示了忏悔,表达了鄙视。
眼前这个比自己漂亮一点,比自己温柔一点,比自己可爱一点的女孩子让她感受到了莫名的危机,“弟弟是姐姐的”这个著名论断也开始遭到了攻击。从这以后,秦月儿下课就再也没出过教室,准确的说是一步也没离开过秦雪,她觉得除了男孩子外,其他所有女孩子都有可能跟自己抢弟弟。每当有村里年轻的小娘子说好可爱的小弟弟时,秦月儿连忙会拉着秦雪的手跑开,边跑边喊,“他是我弟弟。”
待她停下,秦雪也总是用袖子搽搽她额头的汗,听她气喘吁吁道:“我就看刚才的那人不安好心,幸亏跑得快!”对于秦月儿的举动,秦雪很不理解,但却又不想拂逆她的心意,便一直顺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