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共和国没有开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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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分洪区第二次转移(2)

坐在街边店铺前的三四条汉子见空荡荡的街上,忽然来了这群既不是军人、又不像县里干部的生人,感到又吃惊又亲热,都起身围了上来。听到街上的人声,不知从哪里又出来了一位老太婆。还有一位从街边一栋二层小楼出来的脸上肿着的高个子中年人,也慢慢地朝这边踱过来。一个平时数千人口的集镇,总共就剩下了这五六个人。现在,这五六个麻豪口人就和这八九个掏出了采访本或照相机的不速之客,站在空荡荡的街心进行了一次双边会谈。

几条汉子告诉客人们他们是镇里的留守人员,要等水来了才最后撤走。客人们问水来了怎么还走得赢呢?汉子们指着对面街上一栋四层楼房说,不要紧,这里有躲水楼,楼上还有警报器。警报器叫了他们就上楼,以后会有船来接他们。

那位老太婆看来是个爱热闹的人,主动凑上来和客人们搭话。她说家里人都转移到江北去了,她舍不得9头肉猪才留了下来。客人们劝她还是要走,老太婆则喃喃地说:她相信中央是不会开闸分洪的。

这个街心双边会谈进行过程中,女作家叶梅竟然巧遇一个故人。这使作家们这次分洪区传奇之行,又增添了传奇中的传奇。好在女作家自己不久有一篇散文记下了这次分洪区腹地的巧遇,不妨照引如下:

……正和他们说着话,旁边走过来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眼睛上肿着一个大包。他盯着我说,你不是叶梅吗?你怎么也在这里?我不禁吃了一惊,我说你是谁?他说我是何坤啊,你不记得我了?他分明说着一口当地话,我拼命地想着,这个叫何坤的麻豪口人与我在哪里相识?他见我哦了一阵还没有下文,就又说,20年前,在恩施文化馆,我还在你办的杂志《枫》上发过作品呢。旁边的人都惊讶了,何坤说那时我放蜂子到的你们恩施呀,在恩施一住一个季节。

我隐约想起像是有这么回事,后来回到家里,我从书柜里找出当年我所编辑过的杂志,果真在上面找到了何坤的名字。……他所写的是一篇散文,叫做《白杨坪记》,记述了他在恩施放蜂的一些见闻……文字里强烈透出了当年的小何对祖国山河的热爱,文章最后他感慨道:“我又想,家乡那些和我一样都喜看家乡连天稔稻、映日荷花的朋友——不,更多的人,要是到白杨坪的话,该是多么心旷神怡啊!”文章署名写着:公安县何坤。

热爱山河的何坤对家乡麻豪口自然更是充满了难舍之情,那天见他还同那些守镇的年轻人一起滞留着没有撤离,就忙问他怎么还没走。他一时无语,却非要去他家坐坐。

他的家是一幢颇为小巧的两层小楼,旁边的平房里传来一阵阵嗡嗡声,寻声走去,只见那里放着几十个蜂箱。蜂箱后面是一堵矮墙,蜂儿们可以自由自在地飞向矮墙后面那片广阔的田野。那天的天气闷热,蜂儿都不愿远行,密密麻麻地在箱板上踌躇。

为了这些蜂子,我走不了。今天早晨我站在这里半天心里不好过。何坤说,我看着它们,心想这是百万条生灵呢。洪水要来了,它们就全没了。我说你不能把它们也转移走?何坤说蜂子恋家,除非到数百里外它们找不到归路,就在几十里范围内,你即使把它们全弄走,它们也能找回来。这些蜂一代一代地传下来,与我相伴几十年了。说到这里,何坤的眼圈都红了。他揉着眼睛上那个肿包说,蜂子也像是知道事情不好,特别烦,今天早起我来取蜜,连我都蛰了一口。他的妻女都已安置好了,他丢不下的就是这些蜜蜂。

我想不出有什么好的办法能给这位20年前的文学爱好者安慰,后来在见到他所写的散文时,我想他对一个陌生的地方都有那么多的激情,更何况自己的家乡和自己所养的蜂儿,他的难过一定是铭心刻骨的。那群小小的蜜蜂占据了他全部的心,也使我们直到离开麻豪口很久还难以忘怀。

与女作家叶梅巧遇的这位何坤,就是8·6之夜写过一首分洪小诗的养蜂人。正是这蜂的因缘,才使得他在那遥远的鄂西大山中,与当时还没出山的青年女作家有过交往,也才埋下了20年后分洪区腹地这场巧遇的伏笔。

当与之巧遇的女作家们一行就要离去了,她们反复叮嘱这位养蜂人和镇上其他几位滞留者今晚一定要撤出去。天黑后搜索队在镇上“拉网”后,那几条留守的汉子和那位喂了9头肉猪的老太婆都消失了,惟独养蜂人还在。他算是辜负了女作家们的叮嘱,他实在舍不得丢下这几十个蜂箱,他决定还要陪伴已经入眠的蜂子再作一夜坚守,他心里打算只有眼看着水来了,才能与他的蜂子作最后的诀别。

夜幕下的“拉网”行动

8月12日的夕阳西下的时候,荆江分洪区内不少村落中开始涌出一股股成群结队的人流,向着各自临近的安全区流去——这就是以后人们所称的分洪区第二次转移。虽说这第二次转移只是部分回流群众,但据统计也有成千上万。

随着夜幕的降临,这股股人流基本消失,回流群众的自动转移也就算结束了。这时候,分洪区四周一些安全区(如埠河、雷洲、斗湖堤、杨家厂、夹竹园、藕池等)抗洪部队的驻地,先后响起紧急集合的哨声和军车启动的马达声,接着就见一队队军车在当地公安部门警车的引导下,驶向夜幕沉沉的分洪区。车队警笛声声,马达隆隆,灯光闪闪,这使8·6大转移后平静了几天的分洪区又一次出现紧张气氛。

军车驶进各自划分的责任区,官兵跳下车展开队形,打着手电,有的还背着军用无线电步话机,一个一个村庄地进行“拉网”式搜索滞留群众,就像大堤上“拉网”式巡查散浸、管涌一样。同时8·6之夜的那些包村转移干部,今晚也奉命重返所包村组,配合部队进行“拉网”。这些“拉网”搜索出来的滞留群众,大都是些准备与家园共存亡的老人或主妇,所以要让他们撤离很不容易。

炮师二十七团抽调了18台大卡车参加这次“拉网”搜索,团政委杨乐华为了靠前指挥和应付突发情况,带着指挥车和通讯车在埠河公路边一家旅社的屋檐下设立团搜索指挥所。起先,前方传来的消息都很正常:某营某连搜索到多少多少人员,几辆车已经装载多少人员开始返回等等。但后来,有几处报告说碰上死活都不肯走的老人,请示怎么办?杨乐华觉得这事关重大,立即驱车赶往前方。

在雷洲安全区外数里处有一户孤寡老人,家中种有一园梨子,还喂有一头猪,这就是他主要的生活来源。6日大转移时,由于气氛太紧张,老人也只得放弃家园转移,但几天没见分洪又回了家。现在几位年轻的解放军战士上门来劝他再转移出去,他死活也不肯走了,双方僵持不下,团政委和一营营长及时赶了来亲自做工作。老人见解放军的大干部都来相劝,渐渐松了口,但提出如果梨子受损失了怎么办?团政委打着手电朝屋后的梨园照了照,果然见一园梨树上都硕果累累,看了实在叫人不忍,就与一营营长交换了一下眼色。一营营长当即向老人表示:转移期间这一园梨子由部队派人看守。这样,老人才放心地上了转移车。老人走后,部队果真每天派一名战士来梨园守护。两天后见仍没分洪,老人又悄悄溜回了家。见满园梨子完好无损,老人高兴得当即摘了一满篓,请人送到雷洲的部队驻地。这时双方又一次僵持了:部队当然不能收受群众的东西,老人又非送不可,结果部队象征性地付了点钱才收下了。

坦克师官兵也在“拉网”搜索中碰到很多类似的事情。那个奔赴荆江时担任先遣团尖刀连的装步团一连几乎全连出动,四人一台卡车,承担6个村庄的搜索任务。有的村组车开不进去,碰上老人不走,他们就费尽口舌背上老人走。这一夜,全连的官兵几乎人人都背过人。有的来来回回一连背上几趟,一趟最远的要走上十几里路。

一连“拉网”搜索中碰到两位老婆婆相邀着躲在屋里,并用木杠顶着大门,怎么叫也不开门,战士们只好把门撞开,背上两位老人走。老人不放心屋里的猪、鸡,战士们干脆一并抱上猪、提上鸡一起走。于是猪叫声、鸡叫声,伴着老婆婆的唠叨声,洒满了午夜静静的村路。

还有一户人家也是关着门,也是喊不开,但里面分明有孩子的哭声。战士们最后从窗户中翻了进去,原来是一对年轻的母女躲在里面。家里的男人到广东打工去了,一屋的财产完全没有转移。孩子的妈妈说如果水来了家毁了,她如何向外出的孩子他爸交代?

不如就跟着水去了算了。战士们劝了半天,背上了小孩,又抬起了一台彩色电视机,这样做妈妈的才跟着上了路。

这天晚上一连一排二班班长丁成文身背一位70多岁的老爹转移时,由于天黑路不平,一脚踏在一个坑洼里,一下子跪倒在地。像战场上冲锋时前面的战士倒下去后面的战士跟上来一样,马上有人从他背上接过老人又继续往前走。可是丁成文的腰却扭得站不起来了,一直到半个月后,他的腰才能伸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