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刺蘼:花镜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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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5·噩梦与重逢

冷色调的、空旷的殿堂。各处装饰着石砌的喷泉,人或是恶魔或是龙的造型,爬满岁月的裂缝。细水流泻其中,在石壁上游曳着朦胧线条,夹杂些许暗点。

贝利尔站在这些喷泉的中心,高而远的天花板上装饰着发光的石头,星星一样在黑暗里闪着清冷的光,排列成银河般的美丽线条。路面上,光芒黯淡了许多的石砖也呈现出同样的路径,指引着前方。在那里,天空的光束从顶上的裂口照进,笼罩着相对的两人。

玛门和她素未谋面的妙龄少女对视而笑,他们站在光芒中,彼此的额头靠得很近,情侣般絮语。他们看上去比贝利尔记忆中的任何一对恋人都要般配。她轻抽一口气,在阴影中错愕地停下脚步。

他们在无声地交谈着,但贝利尔能听出这段寂静的情话。玛门凑近那名少女的左耳微笑着说了什么,脸上是贝利尔不曾见过的温柔表情。比她年长两三岁的少女闻言垂下眼帘,羞赧中带着嗔怪地推开他,转身跑开。然后玛门追过去从背后将少女搂紧,蹭着少女的颈窝又说了些话,他们约定好,要一起去跳一支舞。

贝利尔的心也随着那约定几乎撕裂。似乎有某种沉重的东西狠狠碾压过她的灵魂。那张她所熟悉的脸上令她陌生的、充满对情人的宠溺的神情不属于她。她试图呼喊,喉咙却发不出声。

她用尽全身力气追赶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无法捉摸的力量在阻拦着她的步伐。渐渐地两人的影子模糊了,但她依然清晰地看见少女飘动的嫁纱,嫁纱上缀满沾着朝露的娇艳蔷薇,细小的水钻在裙摆上闪着晶亮。那是代表着她的花,是玛门种过的唯一一种花,是她的。

她一直都能一脸高傲地表达着不在乎,并完美地骗过了自己,直到面临真正的失去。她询问自己的心,明明感觉不到任何迷恋,却会因为失去而疼痛,就如同一个舍不得丢弃“并不心爱”的玩具的小孩子。

在即将追上时,她双腿发软跪坐在地。仿佛掐算好了这一刻,少女回过头来俯视着她,倾城容颜,剪水双瞳里浮出她伶俜模样,丁香唇瓣抿成得胜的弧度。少女炫耀般地、更亲密地挽住玛门的手。

“你永远争不过我的。”

她对贝利尔说。

“倘若恋爱是一条食物链,那么我就是天生比你高出一层的存在。无论你拥有过多少挚爱,我都能夺走,只要我想要,因为我想要。

“我可以不爱他们,但他们会为我神魂颠倒,哪像你,倾尽所有却不愿承认自己的心意,最后一无所得。其实你这颗小小的善于自欺的心也明白的吧,男人啊,是一种犯贱的生物,越是无私就越是会被他们抛弃的。

“但你还是心甘情愿地捧出你微不足道的一切了,不是吗?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好温柔,也好傻,几乎想要把你抱在怀里爱怜。

“现在想哭的话,可以尽情地哭了哦。还有什么想说的情话、想撒的娇、想和你的好哥哥一起去的地方,都在不多的时日里付诸行动吧,毕竟,他很快就要变成我的爱人了,那时谁也无法让他动心······除了我。”

随着冷如冰霜的神秘笑容,她带着玛门彻底消失在光芒里,那束光迅速消散,只剩下冷色调的石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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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廊传来锁被打开的声音。

酒红色长发的幼小恶魔依偎在有柔软靠垫的沙发里,她的睫毛在梦中轻轻颤动,双眸紧闭如经墨线勾描,蕴含西欧的魔性。小脸略显病弱的憔悴,幼嫩的唇透着雨后蔷薇花瓣的色泽。

像玫瑰石英,苍白,温暖,惹人爱怜。

玛门倚着楼梯扶手,无言地看她入睡的模样。许久重逢的他该换上怎样表情,深红眼底染上淡淡歉疚?

他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料,胸腔就仿佛空无一物。在想象着她的日常生活时,一切都是那样顺利,而真正面对着她,却被抽走了所有的预谋。

衣物摩擦的轻响。一件深色外套悄悄盖在贝利尔身上。她的单薄身体蜷缩起来,眼角竟流下泪珠。这份脆弱也摇动着他的心。轻轻拭去透明泪水,轻柔得生怕将她弄坏似的。

年轻的身影安静地上楼,那略显纤细的背影早已属于不再单纯的世界。

空气里有股尘埃的气味。凡是极少用到的物件都落满了灰,窗台上的花盆看来也许久没有打理,杂乱地生长的枝蔓徒劳地推搡着紧闭的窗户。窗外一片苍白。眼前一切狂野得陌生,失去黑暗夜色掩盖,清醒的红瞳映出早已不再正常的居所。

那两个人不在之后,家里的状况变得有些棘手,已经很久没有雇佣仆人了。泛黄的合照挂在小相框里,旁边都是他的水彩画。在逼迫他绘画的那个女人不在之后,他也很少动笔了。

几乎是立刻地,他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回旋楼梯在二楼就消失了。通往走廊更深处的道路也被墙壁挡住。在他右方,本应属于阳台的位置现在是厨房。

——幻觉吗?

玛门保持警戒姿势走到那面挡路墙壁前。脱皮墙面伸出的金属烛台里,诡异的烛火仍在一跃一跃。他伸出手指去触摸外焰。指腹传来被灼伤的感觉后,发红的伤口迅速愈合。

“······哥哥。”

贝利尔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披着外套站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注视着他。眼前的人竟像从未见过,比记忆里模糊的样子高了许多,也更加不可亲近。被发现后,酒红色长发的少女撇过脸去,不冷不热地道:“你要回去休息的话······”

突然间住口,浅褐色的眼眸紧紧注视那面墙壁。然后它在玛门的目睹下整个旋转过去,嵌进本来属于它的地方。沉重建材在地面上拖沓留下深黑色痕迹。

“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离开了。”贝利尔面无表情,低头脱下那件对她而言过于宽松的外套,折叠起来。“你的衣服。”她的眼眸未完全遗传到某种基因而呈现淡淡的褐色,却深邃到足以淹没真实,即使血亲也难以察觉。

但是他没有接过。他剑刃似的目光盯着她手上的水泡,

“你给我过来。”冷冷地抛下一句,玛门仿佛不为刚才的景象所动,不等她赶上就向储藏室走去。

“什么······”贝利尔的眼眸惊异地睁大,分明掠过受伤的神色。“怎么会······”

下一秒,一股强大而残酷的外力就将她强行拖拽至二楼过道。一个趔趄跪坐在地。少女抬起头,透过额前的乱发看到那个侧身立在走廊中的人影。

“别挑战我的耐心。”玛门深红的眸看起来平静得可怕。“意念控物是吗。那种通过血缘传承的能力,可不是你独有的。”

贝利尔慢慢起身。膝盖满是针扎的刺疼。负面情绪引起的熟悉黑暗又一次流入心里。望着他背影的眼神里第一次产生了阴暗的恶意。

“明明好不容易才让你在意到我······”

她不知道这句话早已在她的意念作用下强行闯入玛门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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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贝利尔低头不语地走近储藏室,玛门早已靠着门等待。

“在外面等着。”

说罢,那双眼睛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青年独自进入冷气刺骨的室内。修改控温设置后,绕过一堆早已空了的瓶瓶罐罐,所剩不多的纱布躺在橱柜里,一旁贝利尔不知道的暗柜里是许久之前或许消过毒的针与刀片。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进入到意识中的低语,是贝利尔的想法吗?无论是否,那都刺入他的心。明明在归途中想好了如何引入话题,真正见到久违的妹妹时却感到莫名的烦躁。她比谁都敏感,被关注时会感到丢脸与厌恶,独自一人时会有被抛弃的怨念,这双刃剑的性格几乎使他发狂。黑暗深邃的眼神,或者缩在角落里的啜泣,无论他做什么,结果都只会是二者之一。

没能控制住脾气而对她做了那种强迫的事情,尽管她只是想要引起关注而已。玛门倒希望贝利尔会用意念力继续做点恶作剧,这至少表明她的心还没事。

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像受伤的小动物,跪坐在地怯怯地望着他,并产生本能的仇恨。

很久以前并不是这样,在那两个人依旧在的时候。

拿了纱布和消炎药出来,贝利尔缩在一旁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抱着叠好的外套。每当与他四目相接,那颗酒红色的小脑袋就深深地低下去。

看她这副样子,玛门的语气也不免缓和了许多“过来。”

为她挡住储藏室门周遭掩不住的冷气。“靠着门口也很冷吧。”

贝利尔盯着自己的鞋尖,闹别扭似地站着不动。唯有紧紧攥着衣角直至发白的手指透露了她紧张的内心。

“······傻瓜。”

半是无奈半是妥协地嘀咕了一句。玛门突然俯身靠近她。两人额头相触。

那双深红的眼瞳突然放大,贝利尔的小心脏发出了又惊又惧的震颤。肩膀一缩,保持着双手自然防护在胸前的姿势就这么被后背靠墙。

近看的话,哥哥是相当帅的男人,刀削般五官充满吸引与压迫。虽然还未完全长开,但是以后相貌定是数一数二。

收敛起所有的锋芒。撇眉,玛门的眼睛像注视珍视之物般稍稍眯起,犯了错的猫咪般委屈而微温。

“很怕我吗?”

轻戳着她的小脸颊,有些失落地轻语。指腹的温度温暖着冰凉苍白的肌肤。贝利尔不习惯地闭上眼,内心惴惴地不安。玛门的短发拂在她的额角,痒痒的却不讨厌。面前这个人的体温陌生但是没有恶意,他的衣领里有植物的气息。

像不羁的天堂鸟吗?有夺目的外表与别致的花语,在他面前她只剩下破碎星光般暗淡,湮灭在夜空的角落。

——殊不知她自身也是一株小花,长着尖锐的刺,却散发暗香,总会惹来一个人的怜爱的小蔷薇。

“一直都没有在意过你,刚才还对你发了火,很对不起。

“从今天开始,试着不害怕我,好吗?”

在恶魔的私语下,她别扭地夺路而逃,却已经不再在意那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