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行宫?”这一下轮到牛恒大惊失色了。难怪王羕在这个问题上显得如此郑重,难怪司马师派了那么多人手四处到曹璠、曹忠的府邸别院去寻查,愣是找不到他们把屯田积粮藏在了哪里,原来,曹璠竟将存粮全部藏在了由他自己直辖掌管的皇室禁地--骊山行宫里!
本来,骊山行宫是陛下曹睿平日巡视关中之时的寝居禁地,应该由长安郡府直辖。但先前的长安郡太守乃是牛金将军,曹睿因忌惮他与司马懿关系密切,便特意下旨将骊山行宫划拨给宗室贵胄曹璠掌管,这样他自觉可以放心一些。然而,他只怕也没料到胆大妄为的曹璠竟敢在他的骊山行宫里窝藏赃粮!
牛恒定下了心神,沉吟了许久,问王羕:“王君,你可真是查实了丰沛酒庄的酿酒之粮藏在那里?”
“千真万确,就藏在那里。”王羕肃然颔首,“据王某设在曹璠身边的‘眼线’来报,丰沛酒庄在骊山行宫里藏了不少于六十余万石的粮粟。”
牛恒微微眯起了眼:“六十万石?他们吞了这么多粮食也不怕被胀破了肚皮?!不过,骊山行宫属于皇室禁地,擅闯私入者依律杀无赦。我们怎么敢进去查抄那些赃粮?”
王羕听罢,犹豫了片刻,向牛恒拱手而道:“这个……其实想要闯进骊山行宫搜粮,并非无计可施。只要太尉大人和大公子下定了向曹璠、曹忠他们开铡问罪的决心,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牛恒双目亮光一闪:“这是自然。你也无须再存迟疑,曹璠、曹忠他们正暗地里准备向大公子伺机发难!太尉大人和大公子都下定决心给他们来个‘先发制人’!”
“既是如此,王某便可将拙计献上了。”王羕沉沉一笑。
“这事儿咱们稍后再议。”牛恒一摆手止住了他,同时将目光投向了静立一旁的成倅、成济二人,“成倅、成济,你们可有信心将这桩大事干成么?”
成倅将身一躬:“愿为牛爷效尽犬马之劳!”
成济却浓眉一扬,昂然答道:“不管是谁挡了太尉大人和大公子的道儿,哪怕他是天王老子,成某也敢将他劈下马来!”
骊山行宫的偏殿里,拳头般粗细的银烛“毕毕剥剥”地燃烧着,照得厅室里亮如白昼。
曹璠府中的旧仆、行宫禁军队长曹丙和丰沛酒庄的大掌柜余克正就着筵席你一杯我一盏地喝酒作乐。
“老余,近段时间里酒坊里酿的酒怎么越来越少了?”曹丙夹了一块烤牛肉吞进了嘴里,“怎么?不做酒水生意了?”
余克抿了一口美酒,两眼半睁不闭,似醉非醉的样子:“我的丙二爷呐!眼下是什么光景你还不警醒?司马师那小子近日在外边搜粮搜得那么紧,我们怎么还敢拿粮食去多酿美酒?这酒水生意一直旺下去,会引起司马师的疑心的!”
“去他娘的!怕他司马师作甚?咱们丰沛酒庄是奉旨酿酒自用的,有皇命金牌在那里镇着,谁敢乱来搜查?你只管让酿酒师们多多地酿,都运来这里好好地存放着!只要司马师一退出长安郡,咱们再拿出来大卖热卖,说不定会赚得更多!”
“这酒当然一直是在悄悄地酿着,从来没有停过。但在店肆铺面上却真的不能摆卖得太多……让这生意暂时冷一冷也好,到时候一上柜便可为曹将军他们赚个钵满盆满!”
“你可别说,曹将军待咱们也真是没的说。你知道我们当下正在喝酒作乐的地方是哪里?是煌煌大魏的骊山行宫偏殿,这可是皇后和太子才有资格休憩的地方,没想到你我两个不入流的小角色竟能在这里饮酒作乐!你别看司马家那小崽子在外面耍横,他可是一辈子也不会像你我这么有福气在这行宫偏殿里好吃好耍地过日子!”
余克抬起头来,醉眼蒙胧地看向了殿顶上的五爪虬龙藻井,打着嗝儿说道:“话……话是这么说,余某还是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咱们这是僭越啊!只怕要折自己的阳寿呐……”
“别管什么僭越不僭越的--你丙二爷给你说个事儿:曹忠大人怕余掌柜你这些日子为酒庄操劳过度了,不正是让我把天香阁的一个奴婢,就是那个叫青雀儿的,送来在后边的内室里凤床上绑好了,好好让她犒劳犒劳你!”
“真的?”
“这还有假?曹大人说了:‘青雀儿这奴婢在天香阁里好像有些魂不守舍了,先由着余掌柜你好好调教个十天半月。磨去了她的野性后,再送回天香阁为曹府多挣钱。’--余掌柜,你这些日子可有艳福了!”
曹丙口里的话是这么说,其实他也隐隐懂得这是曹忠为了防备万一,特意让余克到这骊山行宫里潜藏起来躲避风头了。从征粮署里透出来的风声来看,司马师他们好像已经盯上了丰沛酒庄。没奈何,曹璠、曹忠只有把余克送到这里暂时“安身”了。余克自己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只要曹璠、曹忠没有把他来个“暗杀灭口”,他就谢天谢地了!
这时,他俩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猝然听见外面“咚”的一响直传进来!
不知怎的,听了这“咚”的一声,余克手中持着的酒盏不禁猛地一晃,盏中的酒水都泼了出来!他连酒水打湿了衣裳也不管,愕然看向殿门外:“这……这是什么声音?怎的像是有人在撞宫门?”
“老余你在说醉话罢--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撞这骊山行宫的宫门?他不想活了么?”曹丙用力摆了摆手,又去端那酒樽,“大概是那些下人把什么弄倒了罢……”
他俩正说之间,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飞奔过来。紧接着“哐”地一响,殿门被人蓦地推开,一个曹府亲兵直跌进来,一头趴到他们席前,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慌慌张张地禀道:“丙二爷、余掌柜,外边有长安郡府的官兵闯进来了……”
“什……什么?谁……谁敢擅闯行宫禁地?”曹丙的眼睛一下直了,“你们还不快把门挡住?”
“丙二爷你不用派人来挡了!王羕亲自到这厢来赔礼了!”
就在这时,殿门外一个洪亮的声音已是乍然响起。
曹丙脸色一僵,急忙循声望去:只见长安郡丞颜斐、长安郡都尉王羕并肩长身而入,竟是站在门口炯炯然盯向他来!
曹丙缓过了一口气,大声叱道:“你……你们竟敢带人擅闯行宫禁地!曹某要马上禀告安西将军治你们的罪……”
颜斐毫无惧色,走近前来,侃然而道:“曹君,你且听本郡丞细细道来:方才我们长安郡府的士卒正一路追着七八名盗窃税谷的贼子而来,不曾想追到骊山脚下却失了他们的踪影!颜某与王都尉生怕这些贼子闯进行宫毁坏圣迹,便奋不顾身追捕进来,务要将他们擒拿归案!曹君,我们是为了维护行宫的安全清静才不得已而入的,还望你们立刻予以配合,帮我们将这混入宫中的贼子拿住!”
“哪来的什么贼子?”曹丙勃然大怒,“这骊山行宫自有卫兵守护,何用你们闯来乱搜?你们马上给我退出去!否则,休怪曹某依律行事了!”
“丙二爷,您动这么大的肝火干吗?王某与颜郡丞追捕贼子而致贼子遁入行宫,这说起来也有我们的些许过错!我们愿帮您把贼子拿住,以此将功补过,您还不愿意?”王羕把手一拍,凑了进来,向他嬉皮笑脸地说道。
“你……你少来这套!”曹丙见他一意胡搅蛮缠,顿时气得张口结舌。
这时,那个曹府亲兵嗫嗫地说道:“丙……丙二爷,他们带来的郡卒们已经闯进来满宫里乱搜了!”
余克大惊失色:“什……什么?丙二爷,他们这是另有用心啊!赶……赶快命令卫兵们把他们驱逐出去……”
那个曹府亲兵哭丧着脸:“他……他们来的人太多了……”
曹丙“咣”地一脚踢翻了酒桌,怒道:“何三!快去屯田部急请曹忠校尉过来!让他多带些弟兄过来!”
王羕随即向外边咳嗽了一声,成济应声闪身而出,手按腰刀,用他魁梧的身形堵住了殿门口,让那个名叫“何三”的曹府亲兵出去不得。
余克满头汗出,忽然问了何三一句:“他们可往山顶去了么?”
何三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
余克的脸一下白了。颜斐却冷冷地看向他来:“余掌柜居然也会过问行宫禁地里的内部事务?丙二爷,行宫里什么时候竟能放进庶民白丁了?”
余克顾不得颜斐对他的暗加抨击,急忙拉了一下曹丙的衣角,向他连使眼色。
曹丙心头之急何亚于他?但门口有身高力大的成济堵在那里,何三和自己都是闯不出,再恼恨也是一筹莫展。
就这样推推搡搡了一阵儿,成倅匆匆从殿门外飞步而入,向颜斐、王羕禀道:“启禀颜郡丞、王都尉,我等追那贼子一直追到骊山顶上,不料却被那贼子乘隙逃了,但是,我等竟在那山顶上搜到了七座粮仓……骊山行宫本是陛下御驾行游之所,怎会有这么多粮粟?难不成竟是贼子偷来放在那里的?”
“哦,七座粮仓?”颜斐深深一笑,脸色这才放松了下来--丰沛酒庄的藏粮罪证终于找到了!他面向曹丙,正色而问:“这个事儿,曹君你有何解释?”
曹丙咬着牙狠狠地说道:“曹某只有请曹忠校尉、曹璠将军来向你解释了--只怕你今日这般胡来,实在是自寻死路!”
王羕此刻却收起了诙谐之色,凛然而道:“这七座粮仓来历甚是蹊跷。成倅,你马上出去派人通知司马公子,就说我们今夜在骊山行宫擒到‘窃粮大盗’了!”
“诺!”成倅将身一躬,立刻退了出去。
何三急了,跟在他后边也欲奔出,被成倅一把抓住衣领又倒提了回来。曹丙大怒:“怎么,你们胆敢私禁行宫卫士?”
颜斐这时淡然开口了:“成君,请让开一些,由他们去请曹忠校尉、曹璠将军过来,叫外边的弟兄也不得阻拦!这些事儿也须得有人前来说明一番。”说着,他又看了一眼余克,声音忽地冷了下来:“至于这位余掌柜,你可要喊来兄弟们把他看好了。他可是咱们进来抓贼拿赃的‘见证人’呐!”
成济斜眼看到王羕也在颔首示意,方才旋身一让,把门口放了开来。何三慌忙跑将上来,一不小心蓦地被门槛绊了一跤,急又爬起了身,像被一棍打晕了头的癞皮狗一般仓皇而去了。
在骊山山顶的那七座高耸如丘的粮仓前,颜斐和王羕带着郡卒们按刀排列肃然而立。在火把照耀下,库门开处,一囤囤粟堆赫然入目!
而曹丙和他手下的行宫卫兵则是木然地呆在那里,也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刚才一些行宫卫兵和那些长安郡卒交过手了,一个个竟被揍得鼻青脸肿、灰头土脸的,现在也只能乖乖地束手而立,不敢再讨苦吃了。
“呸!”曹丙恨恨地往地下唾了一口,转过身往山脚下张望过去。突然他拉过了一个卫兵,往下一指,颤声道:“陈五,你眼神比我好,你瞧一瞧那是不是校尉大人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