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司马昭定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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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走出树林,不全是笔直的一条道(2)

“什……什么?”司马师惊得险些跳了起来,“你……你胡说!”

牛恒双目灼然生光,正视着司马师,徐徐言道:“大公子,您自己最清楚,自太尉大人从政入仕以来,他就立下了‘清如水、洁如玉、净如冰’的为官之志,从尚书台到抚军大将军,从骠骑大将军到镇西大都督,他何尝滥取过一铢一钱?可……可是太尉大人的关系网络那么庞大,迎来送往、呼朋结伴、待客接物,哪一处地方不需要花钱?司马府左左右右的关系要打点,宫内宫外的应酬要开支,礼贤敬士的费用也不能短缺……若不是罗君这些年在盐务售卖这一块上开源平财,司马府如何维持得过来?大公子,罗君他贪的是曹家的钱,办的是我司马府的事儿啊!他于曹家而言是贪官,于我司马府而言是忠臣啊!”

司马师怔怔地坐着,呆呆地听着,就如石像一般半天没反应过来。

牛恒试探着轻声问道:“大……大公子?您……”

司马师不曾答话,心底却有些悲哀地想道:唉……我司马家为济世安民、一统九州而倾己所有,却仍摆不脱这“偷窃”的宿命!看来,我司马家盗人之财、窃人之国的污垢,将来在煌煌史简里是始终难以抹去了……但,我们也总得找个机会、想个办法洗一洗这些“污垢”才好……

牛恒见他似乎想得太深了,便从袖中取出了一幅绢帛,向司马师手里递呈过来:“大公子,太尉大人吩咐了,在您心情壅闷的时候,可以读一读他亲笔手书的这段话……”

司马师接在手上,敛神一看,原来那绢帛上面竟写着《淮南子》里一段著名的箴言:“夫圣人之屈者以求伸也,枉者以求直也。故虽出邪僻之道,行幽昧之途,将欲以兴大道成大功,犹出林之中不得直道,拯溺之人不得不濡足也。伊尹忧天下之不治,调和五味,负鼎俎而行,五就桀、五就汤,将欲以浊为清、以危为宁也。周公股肱周室,辅翼成王,管叔、蔡叔奉公子禄父而欲为乱,周公诛之以定天下,缘不得已也。管子忧周室之卑、诸侯之力征、夷狄伐中国、民不得宁处,故蒙耻辱而不死,将欲以忧夷狄之患、平夷狄之乱也。孔子欲行王道,东西南北,七十说而无所偶,故因卫夫人、弥子瑕而欲通其道。此皆欲平险除秽,由冥冥至昭昭,动于权而统于善者也。”

他深深看罢了后,不禁幽幽一叹:“罢了!父亲大人既然写得这般深切,师又有何言?古语有云‘逆而取之,顺而守之’,我司马家大业已然至此,唯有笃行到底了!只求上不违天,下不负民以得心安了!那么,牛伯,您准备如何处置罗杰一事?”

牛恒恭然答道:“牛某定将此事做得天衣无缝。”

司马师眼底波光一闪:“可惜了罗杰这样的廉吏……”

“假如连罗杰这样的廉吏竟也遭曹璠、曹忠诬陷迫害‘自绝身亡’,那么曹璠、曹忠在朝廷之中的名声更是臭不可闻、人人唾骂了!”

司马师微微一颔首,深深然言道:“牛伯这一着确实做得高明。但要注意,钟毓今日前来向本座特意告知罗杰一事,从好的一面去想,他或许是真的信任本座。然而从坏的一方面去看,也不排除他有与曹璠、曹忠等联手合演一出‘双簧戏’的可能。他毕竟是陛下御笔亲点的监察官,不到最后一刻,还看不出他的真心。你在处置罗杰的时候,一定要千万小心,谨防他们的‘计中之计’,也不要留下任何破绽。”

“属下一定谨记大公子的指示。”牛恒的面色显得更加恭然,心底却暗暗想到:这位大公子到底不愧是司马太尉的儿子,虽然看似粗疏旷大,然而一到了紧要关头,端的便是精谋明断、毫不迂滞!

太尉署行营中军帐的门帘“哗”地一下被推开了,满头大汗的北中郎将曹彬像被火烧了屁股一般直闯而入,也不细看里边究竟坐着谁人,扬声便喊:“太尉大人!太尉大人!快救救小儿的性命啊!”

“曹中郎将……你这么慌张干什么?”却见书案侧席上坐着整理文牍的太尉府军师赵俨抬起头来,止住了他,“太尉大人到渭南巡视军屯事务去了……”

“哎呀!赵军师,曹某可是从上党郡乘汗血宝马两天一夜不眠不休急驰过来的呀……你快带曹某去找太尉大人吧!”曹彬也顾不得失仪,“咣”地一下坐倒在地板上就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嚷嚷起来,“我那小儿曹寿现在被氐蛮困在了长风谷中,就盼着太尉大人速速颁下钧令前去救援他呐!”

“唔……这事儿太尉大人已经在过问了。曹中郎将,你就先下去休息休息罢,不用太紧张。”赵俨眸中亮光闪动,暗暗盯着曹彬的反应,脸上却不动声色。

“怎……怎么不紧张?”曹彬就快掉下泪来,“曹某晚年仅得曹寿这一个独儿,曹某真怕他有个什么意外啊!赵军师,麻烦您快去找一找太尉大人……”

赵俨皱了皱眉头:“北中郎将,太尉大人近来被一些琐事纠缠,没一天省心过。这几日,他又为征粮一事正忙得不亦乐乎呐……”

曹彬也不是蠢人,立刻就明白了赵俨指的是曹璠的丰沛酒庄被司马师查处一事,马上便道:“丰沛酒庄的事儿,曹某会下去找璠二哥说叨说叨,一定说服他向太尉大人公开认个错、道个歉……”

“这倒的确可见北中郎将您是一个难得的明白人了!”赵俨拈着颌下的胡须含笑说着,忽又拉他过来,压低了声音,蹙眉而道,“司马太尉素来也夸您最是通情达理,所以对您是没什么话说的。不过,他近日里也为并州匈奴诸部联名上告一事有些劳神哪!他这几天顾虑重重,愁得是连饭都没吃好……”

“并州匈奴诸部联名上告?”曹彬一脸的愕然。

赵俨将一卷羊皮纸塞到他手里,道:“北中郎将您看罢,匈奴诸部在这举告信里可说了您不少事儿呐……”

曹彬一边翻看着那卷羊皮纸,一边直抹额角上的汗珠:“这……这些都是刘豹他们在诬告曹某啊!赵军师,请您转告太尉大人,这些都是匈奴丑虏的大肆污蔑!曹某哪里收过他们的贿赂?曹某哪里又强夺过他的马匹?”

“匈奴丑虏嘛,素来野性难驯,太尉大人自然是清楚的。北中郎将您的清正廉洁,太尉大人亦是毫不怀疑的。”赵俨直直地看着他,话中有话地说道,“不过,太尉大人即将率师远征辽东,临发之际也有些担心这些匈奴蛮子万一狂性大发,竟在并州一带生事作乱,弄得朝廷顾此失彼--这样严重的后果,恐怕无论如何也是北中郎将您承受不起的罢?”

“这……这……”曹彬额头上的冷汗立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洇湿了他胸前衣襟一大片。

赵俨笑意深深地盯视着他,并不多言。

曹彬熬受不住,“扑通”一声屈了右膝,颤声说道:“赵……赵军师,您千万要在太尉大人身边为曹某多多美言几句啊!还……还有小儿曹寿那里,也请赵军师快快带我找到太尉大人调兵援助啊……”

“哎呀!北中郎将您这样的重礼,赵某怎生受得起?”赵俨慌忙伸手来扶。曹彬却一把抓住他伸来的手掌,促声道:“赵……赵军师,曹某知道太尉大人对您一向是言听计从、最为尊重的了。曹某在上党郡还有几处田产、马场,您……您若有意,就……就请笑纳了罢!”

赵俨唇边的笑意越发高深莫名:“北中郎将您何至于此?太尉大人自然相信您在并州是清白无辜的。但为了并州内外安定,赵某已为您和太尉大人想出了两全其美的一策:可以将素有恤民抚众之美誉的庐江太守刘靖调为并州别驾兼北中郎将长史,协助您治理匈奴五部,如何?”

“这……”曹彬再笨,也懂得刘靖是司马懿这边派来监控自己的亲信,但他此时此刻之下还有其他选择吗?他只稍一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好!好!好!刘靖大人确是绥怀有方,有他前来辅佐,曹某自是袖手无忧了!”

听到曹彬把“袖手无忧”这四个字吐得很重很重,赵俨也明白了他已经完全向司马懿屈服认输,这才宽颜而道:“北中郎将既是这等深明大义,赵某就立刻冒昧代太尉大人拟下一道钧令,分送孟建刺史、司马昭参军、邓艾将军等处,命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调出兵力火速驰援曹寿太守!若有不从者,太尉府将以军法严厉处置!”

“哎呀!曹某就在此谢过赵军师,谢过太尉大人了……曹某定当没齿不忘太尉大人的救子之恩!”曹彬听了,喜得两眼放光,同时瞧着赵俨那一派隐然满意的眼色,又加上几句话来,“我那寿儿,他哪里是杀敌打仗的料?我早叫他不要当那劳什子的南安太守,安安稳稳回京当他的黄门侍郎,这不更好?他自己偏不听!还有,戴凌、费曜那两个莽夫也一直在鼓捣他抓住什么‘封疆要职’不放……看这两个家伙把他害得……等这次救了他出来,我马上让他辞官回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