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司马昭定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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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走出树林,不全是笔直的一条道(3)

从长风谷的山脚下驻马仰望上去,韦方的神色显得十分复杂:在这陪着强端等氐兵氐将猛攻曹寿等一万魏兵的十一日里,他看到了曹寿手下的那支嫡系部队是如何从一万多人马渐渐消灭到而今的两三千的。曹寿、费曜、戴凌他们现在已经是困窘到用自己死去的战友的尸体堆成的肉墙来屏护自己了!他们也早已将干粮吃尽,连自己带来作战的战马都几乎被杀光割碎了来充饥!照这样下去,他们差不多快是完全待在谷底里等死了!

司马昭巧妙借用氐兵之手彻底削弱曹寿这股异己势力的计谋,如今可谓大功告成了!那么,韦方自然也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所以,他在今天下午就乘了一个空隙偷了马匹溜下山来,准备赶将回去复命。况且,今日是服下那“蚀心丸”的临时解药后十三天了,距离药性发作的最后期限还有三天的光景,他也该回去凭着自己这一份功绩向司马昭取得这“蚀心丸”的根本性解药了。

摸了摸自己腰袋里系着的那块虎头铜牌,韦方的心稳稳实实地放了下来:这虎头铜牌是司马昭特意赐给他的通行证物,靠着它,他只要一回到蛇盘山牛角坡魏军大寨,就可以顺顺利利地直接见到司马昭了。一想到这里,韦方那颗心便又飞了起来!他用双腿猛力夹了一下马腹,拨转马头,就欲扬鞭疾驰而去!

正在他回马之际,一阵嘹亮的号角之声猝然从长风谷东岭那边高扬而起,他急忙转头,方才短短的旋首之间,只见强端在谷顶上扎着的营垒丛中已然变得是人喊马嘶、火光冲天!

在漫空的箭雨中,一面写着大大的红色“邓”字的旌旗高高升空而起,犹如一只展翅盘旋的雄鹰,迎着朔风张扬开来!原来是邓艾率着奇兵前来狙击猛攻了!

远远听去,氐兵们就像被突然一棒打中了要害的苍狼和野猪一般,狂吼着、呼号着、反扑着、挣扎着,和这支从天而降、突袭而来的魏军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但是,韦方自己的心底十分清楚,在这十余日围攻谷底曹兵的过程之中,强端手下的氐兵们亦是付出了不小的牺牲,而且他们的粮食补给也并不充分。最关键的是,他们只考虑了在西翼一侧防备魏军从蛇盘山那里分兵来袭,而事实上强端也的确抽了一部分兵力在西翼要道上守候伺伏,却万万没有想到邓艾竟会如此大胆地留下狮子口要塞而不顾,直接从东翼横插过来、猝击而至!这样一来,氐兵们肯定是手忙脚乱、在劫难逃了!

司马昭此人果然是箭不虚发、算无遗策!这一次,不仅连曹寿和他的南安郡兵,就是强端和他的鸡头岭氐兵,全都落入他的谋划之中而无法翻身了!想到这儿,韦方竟在心头隐隐生出了一丝得意之感:看来,自己投在他司马昭的麾下效力实在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只有追随着真正的最后的也是最大的胜利者,自己才能够一展所长、附骥而飞!

胡人酒垆那只半月形露天炕坑之上,一排黑铁架悬着七八只赤泥小壶,下面细细的火苗一蓬蓬地将它们静静燎烤着。纯纯淡淡的酒香溢满了整个雅舍。

羊辉白玉般莹润的面颊仿佛被室内暖暖的气息催起了一片红霞。他笑盈盈地为司马师斟上了一盏半温不烫的葡萄甜酒。司马师还礼谢过,一边接杯慢呷,一边淡淡而问:“刘部帅呢,他今天怎么不在?”

“刘部帅昨天赶回并州去了。据说新任的北中郎将府署长史刘靖大人已经出面协调,将曹彬强征为奴的那些匈奴人悉数放还回家了。今天是他特意委托小弟前来向子元兄你代为致谢的。”

司马师放下了酒盏,摇头一笑:“谢什么?依着《魏律》,曹彬私征奴婢,本该免职问罪的。师却没能为匈奴诸部主持公道到底,这已是羞愧不可自容了!刘部帅其实真是不必致谢于师的。”

“唉……太尉大人和子元兄你们能将曹彬这样仗势胡为的皇亲国戚制约到这般地步,刘部帅和我们焉能不敬不谢?”羊辉浅浅而笑,“我家叔母也说了,子元兄您刚健中正、执法如山,实在是当今朝廷不可多得的中流砥柱!辉也甚是钦仰子元兄您呐--尤其在当前曹璠、曹忠等人对您的大肆污蔑之下,您居然看起来仍是一如平常而毫不动容!”

司马师嘴角微微向上一翘:“一群跳梁小丑而已!师怕他何来?”

羊辉深深地注视着司马师,心中暗道:这个司马子元,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坚实底气,仿佛始终都拥有着一股天生的与众不同的骄傲!似乎从来就是为掌大权大威之柄而生的天之宠儿!

在这浮思一漾之下,羊辉桃腮处的红晕不禁显得更加浓彤了。他急忙敛定了心神,从榻席旁拿过一方木匣,轻轻推到司马师膝前,柔声说道:“子元兄,这是我……我家叔母为您绣好的一匹‘天马银纹’红缎……”

司马师面上笑意顿现:“多谢!”随手便将匣盖打了开来,将那一匹彤红如朝霞的赤缎似瀑布般铺展在柏木地板上。缎面正中,一匹仰天长嘶、奋蹄翔空的神骏之马昂然而驰。注目看去,银光灿烂之中,那马鬃,那马脖,那马腿,无一处不是劲道饱满、线条分明!简直就似要从那红亮亮的缎面之上奔腾而出,撞入怀来!

“你家叔母绣得真好!这一匹天马完全就像活生生的一样!”司马师一见之下,不由得赞不绝口,“师将它拿去缝盖在军帐的帷幕之上,想必太尉大人和各位将军见了也定是叹为观止!”

听了这话,羊辉双眉禁不住微微一蹙:“子元兄,我家叔母在这匹绸缎上绣的可不单是这一匹骏马,大概还有她……她倾注其中的一片心意!子元兄你可不能够将它随意炫示于众啊!”

司马师有些古怪地笑了一下:“心意?你家叔母在这匹‘骏马’上倾注了什么心意?辉弟你可不能乱讲啊!不过,这匹‘骏马’若是辉弟你亲手所绣,说不得师还会将它缝盖在自己床上铺被之上,每夜每晚与师为伴呐……”

“子……子元,你……你真坏!”羊辉脸庞红得便像烧了起来,“你若再说这些轻薄的话,我……我可不理你!”

司马师急忙收起了懈慢之色,将那匹红缎细细地叠好放进了木匣,也不再开什么玩笑了,只悠然而道:“辉弟你放心--你叔母绣的这匹‘天马银纹’绸缎我一定会好好珍藏,将来会把它好好派上用场的。”

羊辉这才转嗔为喜,颔首而言:“辉素来敬服子元兄您刚健中正、以礼自持,今日瞧来委实不曾看错。”

司马师眼角却有一线苍凉悄悄溢出:“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其实……其实,辉弟你不知道啊!我何尝不曾做过违心的事儿?你可不要再谬赞于我了……”

“违心的事儿?子元兄,就算你做过‘违心的事儿’,我依然相信你做那些‘违心的事儿’也是为了顾全大局、情非得已的。”羊辉侃然讲道,“你的‘违心事’,怎比得上曹璠、曹忠他们的骄奢淫逸、恣意妄为?你可知道,近来长安坊间流传,曹璠、曹忠他们为了栽赃于你,居然将以清廉著名的监盐谒者罗杰也逼得自杀身亡了……”

司马师的语气分明飘忽了起来:“罗……罗杰?我……我司马子元真是对不起他呀!连累他这样一位清廉循吏也被曹璠、曹忠他们迫害而死……”

羊辉瞧着他那掩不住的悲哀和悔痛,不禁伸过手来与他紧紧相握:“子元,你不必太过自责。你将来若能涤净了曹璠、曹忠他们在关中煽起的贪贿之风,便是对罗杰谒者最好的回报了!我们都会鼎力支持你的!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家叔母在听闻曹璠、曹忠等丑行劣迹之后,便向侍中大人(指辛毗)去了一封书函,提了一条妙计打击他们!”

“什么妙计?”

“我叔母说,曹璠、曹忠毕竟是魏室宗亲里的旁系支属,是当年文皇帝为了对抗陈思王曹植、任城威王曹彰等嫡系宗亲才刻意扶持栽培起来的。像楚王曹彪、沛王曹林、彭城王曹据等武皇帝一脉传下的嫡系宗室早就看不惯曹爽、曹璠、曹彬他们仗势贪赃、作威作福了!侍中大人和尚书台、中书省、廷尉署的同僚们完全可以把曹璠、曹忠他们这些斑斑劣迹传于楚王、沛王、彭城王等人知晓,这些嫡系宗室得知后必是心不能平,自然会群起而抨之。如此一来,陛下纵然对曹璠、曹忠他们有心袒护亦是难以招架!子元兄,你说,我叔母这一招‘以曹制曹’之计高不高明?”

司马师顿有所悟:怪不得近日京中传来风声,说是朝堂之上楚王曹彪、沛王曹林、彭城王曹据突然联名上奏陛下,不点名地抨击了曹璠、曹忠的不法行为,并请求陛下严正宗室之纲纪、不可姑息宽纵--原来这都是辛毗他们在巧妙借力用曹家人打曹家人啊!

一念及此,司马师立刻起身向羊辉深施一礼,肃然道:“徽瑜,你们泰山羊家和颍川辛氏的深情厚谊,师在这里心领了。”

“徽……徽瑜?”羊辉玉颊之上倏地绯红如霞,“你……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你的弟弟羊祜,也就是长安郡府上计署的那个‘扬护’其实把一切真相都告诉我了……”司马师伸手拍了拍席旁的那方木匣,深情脉脉地看着女扮男装的羊徽瑜,“这匹‘天马银纹’绸缎也是你一针一线为我精心缝织而成的吗?你这片心意,我一定会铭记于心……”

羊徽瑜脸上红霞漫布,显出了女子的娇羞之态来:“你……你原来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看不出来,你可真坏!居然还假装着捉弄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