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传统的教育,他们一个教室容纳四五十人,试问教师的力量有多么大,能够完全去推动全级学生?所以就发生了教育方法上的错误。我们现在的办法是教师教大徒弟,大徒弟再去教小徒弟,先生在上了几堂课以后,鉴别了几个较有天才、聪明的大徒弟。以后教师就专门去教大徒弟,所以他的精神容易去推动他们,学问也容易灌输到他们头脑中去。大徒弟再把他所得到的,分别的去教那些小徒弟。学生们很活动的去找寻知识,解释困难,贡献他所求得的知识,先生不过站在旁边的地位略加指点而已。我们认为这种教育,是行动的教育。有行动才能得到知识,有知识才能创造,有创造才有热烈的兴趣。所以我们主张“行动”是中国教育的开始,“创造”是中国教育的完成。我曾经参观过一个学校,这个学校是小孩子办的。我问他们说:“你们是大小孩子教小小孩子吗?”有一个小孩子回答说:“是的,不过有许多时候小小孩子也教大小孩子呢。”我说:“你的话是对的,是真理,比我的意见更进一层。”现在中国传统教育下的知识阶级,根本就看不起小孩子,看不起农人、工人。但是试问他们的力量有多么大?倭奴侵占我们的东三省,你有力量赶走他吗?不可能!我们要启发小孩子,启发农人、工人,运用大多数人的力量,才能够去创造,才能救国雪耻。我来举一个例子,证明农人的力量并不弱。从前我办一个学校,在校的旁边凿了一口井,专门供给学校用水的。有一年大旱,乡村中旁的井水都汲干了,所以乡民都集中到校旁井内来汲。后来这口井也涸竭了,于是我们校里,因为水的恐慌开了一个会。当时有人主张,把井收回自用。我不以为然。我说:“我们的学校,是以社会作学校的,不应该把社会圈出于学校之外。假如这样,我们将来推广农事和民众教育就不容易办了。用水既是大众的事,还不如请大众共同来解决。”于是请各村庄每家派一个代表,男的、女的、小孩子在十三岁以上的都可以,没有多少时候,礼堂上已挤满了代表。我们教员们,自觉居于孔明的地位,三个臭皮匠合做一个诸葛亮的地位,所以黄龙宝座的主席,推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我们略略讲了几条会场规则之后,就正式开会。那一天的会,非常有精彩、有力量,当时发言最多且最好者,要推老太婆!好!我们来听有一个老太婆的宏论。她说人是要睡觉的,井也是要睡觉呢;井不让它睡觉,一辈子就没有水吃。所以当时一致议决井要睡觉。自下午七时起至翌晨五时止,不得唤醒井,违者罚大洋一元,作修井之用。当这个老太婆发言未完,另有一个老太婆,也想立起来发言,就有第三个老太婆牵牵她的衣襟,制止她的发言,说:“不是方才先生说过的吗?”你想他们非但能够自治,而且还能管理他人,所以当时会场发言的人非常多,秩序还是一丝不乱的。他们讨论了好久,还制成几条议案:第二条就是汲水的程序,先到者先汲,后到者后汲,违者罚大洋五角,作修井之用;第三条就是再开凿一井,把太平天国时留下淤塞的废井加以开凿,经费富者多捐,贫者少捐,茶店、豆腐店也多捐一些;其四,推举奉天刘君世厚为监察委员,掌理罚款,调解纠纷。结果,一个大钱都没有罚到,因为这是出于农人自动的议决,所以大家能遵守。你看农人的力量是多么大,他们的话多么的公正和有效,这种问题来的时候,岂是少数人所能干得了吗?不过他们的旁边,还是需有孔明在那里指示,否则恐怕到如今,井还没有开凿成功。所以创造的教育应该启发农人、工人、学生……使他们得真的知识,才是真的创造。
其次我要讲的:现在中国的教育组织,是不能创造的。我们可以分两种来说:第一种是,学校是学校,社会是社会。他们认为学校是求知的地方,社会是行动的地方;他们说读书不忘救国,救国不忘读书。日本人的炮弹已经飞到他们面前,还是子曰子曰读他的书,这种教育是亡了中国还不够的。第二种,他们已经觉得学校是离不开社会的,所以他们主张“学校社会化”。他们想把社会的一切,都请到学校里来,所以学校里什么都有:公安局啦,卫生局啦,市政厅啦,什么都有。但是他们所做的与社会依旧是隔膜的。况且学校有多么大,能够包罗万象?他们的学校好像大的鸟笼,把鸟儿捉到笼里来养,又好像一只大缸,把鱼儿捉到缸里来养。结果鸟儿过不来鸟笼的生活,死了;鱼儿过不来鱼缸的生活,死了。所以这种似是而非的教育是不自然的、虚伪的和无力量的,也不是创造的教育。创造的教育是怎样呢?就是“以社会为学校”、“学校和社会打成一片”,彼此之间,很难识别的。社会含有学校的意味,学校含有社会的意味。我们要把学校的围墙拆去,那么才可与社会沟通。这种围墙不是真的围墙,是各人心中的心墙。各人把他的感情、态度从以前传统教育那边改变过来,解放起来。实则这种教育,只要有决心去干,是很容易办到的。例如大夏大学的附近有许多村庄,庄上的人,都是散漫的,无教育的。假使我们把学校与村庄沟通,大学生都负责去创造新村,村上的人,都接受到知识,形成活泼的有力量有生命的村庄,再把全中国所有的村庄联合起来,构成一个有大生命的中国,民众的力量可以集中,国难也可共赴。这样做去,要普及教育,一年就可以成功。我们自近而后远,先小而后大,着手办去,把小孩子、农人、工人都培养起来,这才是创造教育的目的。中国现在的教育不是平等发展的,是畸形发展的:一方面有博士、硕士;一方面有一大群无知识的民众迟滞的表示不出多大贡献。
现在我再要讲,创造的教育是以生活为教育,就是生活中才可求到教育。教育是从生活中得来的,虽然书也是求知之一种工具,但生活中随处是工具,都是教育。况且一个人有整个的生活,才可得整个的教育。举个例来说吧,有一个儿子,他是喜欢赌博的,他的母亲训斥他。不过他的母亲却悄悄地到邻舍去赌博了,他在窗内看见他的母亲赌博,于是也到别处去赌博了。这个孩子过的是赌博生活,受的是赌博教育,不期而然而成赌博的人生。某学校反对我“生活即教育”的主张,我去参观他们的学校,适逢吃饭的时候。他们的饭菜是有等级的,厨子巴结先生,先生的菜特别好,学生的菜,简直坏之不堪。他们请我在先生一桌吃饭,我愿意同学生一块儿吃。学生的饭菜坏到怎样呢?他们名为一碗肉,肉仅在碗面上有几小块,学生在未下箸的时候,目光炯炯的早已看准那最大的一块,一下箸,一碗饭还没有吃完,而菜已吃得精光了。这种饕餮的状态,无形中在饭堂里更造成了许多小军阀。这个学校,是不把吃饭问题归入教育范围之内的。有许多学校对于男女学生的恋爱,他们是讳莫如深,但恋爱问题,往往闹遍在学校里。现在生活的教育是怎样呢?我们知道恋爱、吃饭等问题都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恋爱先生我怕你,请你进来;吃饭先生我怕你,请你进来:我们一块儿干吧!我们的教育非但要教,并且要学要做。教而不学,学而不做,叫做“忘三”。我们要能够做,做的最高境界就是创造。我们要能够学,学从生活中去学,只知学而不知做,就不是真的学。我们要能够教,教要教得其所,要有整个的教育,平等的行动的教育,不要像现在畸形的教育。有人说我的创造教育,不成其为学校,我做了一首诗:“谁说非学校,就算非学校。依样画葫芦,简直太无聊。”普遍到平民阶级。进一步我们还要把贵族阶级、智识阶级、平民阶级打成一片。我们这里的幼稚园,不是为什么部长、总长的小孩子办的,我们是为农工阶级的小孩子而办的。我们也不是只徒喊口号,而是见诸实行的。你看,我们幼稚园里的小朋友不一个个都是农家的小孩吗?
第二是要经济化。“我们深信乡村教师要用最少的经费办理最好的教育。”这是我们的信条之一。这个意思就是说,我们要用少的金钱办出好的教育,不是用很多很多的钱把一个幼稚园弄得非常华贵。幼稚园要想在平民阶级里普遍起来,自非省钱不为功!
第三个目标是要适合于乡村儿童生活的。我们不要搬洋货,也不要骛时髦,只求适合于乡村儿童的生活。我们的主张是这样,我们的办法是这样。
你如果赞成我们的主张,愿意和我们努力的话,我希望你们哥伦比亚大学在放假的一年——他们是六年之后放假一年——有一个幼稚教师到我们此地来走一遭,那么我们就可以打成一片,共同努力了。
他说:“我很赞成你们的主张,我愿意努力。”
克伯屈先生给予我们这个批评,是我再三的要求他,要他不辜负此行而才说的。假若今天我不将这个批评转达给大家,也就辜负了大家今天要我在这里来说话的厚意!我把这个意思转达出来,就是要使得大家格外的努力。
我们一方面在这里干,我们一方面还要吸收别人的经验,我们要把英国的、法国的、日本的、意大利的、美利坚的……一切关于幼稚教育的经验都吸收进来,我们来截长补短冶成一炉,来造成一个“今日之幼稚园”!要造成今日之中国幼稚园,就是从今日起我们就要下功夫!
生活即教育
今天我要讲的是“生活即教育”。中国从前有一个很流行的名词,我们也用得很多而且很熟的,就是“教育即生活”。教育即生活这句话,是从杜威(JohnDewey)先生那里来的,我们在过去是常常用它,但是,从来没有问过这里边有什么用意。现在,我把它翻了半个筋斗,改为“生活即教育”。在这里,我们就要问:“什么是生活?”有生命的东西,在一个环境里生生不已的就是生活。譬如一粒种子一样,它能在不见不闻的地方而发芽开花。从动的方面看起来,好像晓庄剧社。在舞台演戏一样。“生活即教育”这个演讲,从前我已经讲了两套,现在重提我们的老套。
第一套就是:
是生活就是教育,不是生活就不是教育;是好生活就是好教育,是坏生活就是坏教育;是认真的生活,就是认真的教育,是马虎的生活,就是马虎的教育;是合理的生活,就是合理的教育,是不合理的生活,就是不合理的教育;不是生活,就不是教育;所谓之生活,未必是生活,就未必是教育。
第二套是第二次讲的时候包括进去的,是按着我们此地的五个目标加进去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