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我的清华人文课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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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陶行知讲教育(6)

是康健的生活,就是康健的教育,是不康健的生活,就是不康健的教育;是劳动的生活,就是劳动的教育,是不劳动的生活,就是不劳动的教育;是科学的生活,就是科学的教育,是不科学的生活,就是不科学的教育;是艺术的生活,就是艺术的教育,是不艺术的生活,就是不艺术的教育;是改造社会的生活,就是改造社会的教育,是不改造社会的生活,就是不改造社会的教育。

近来,我们有一个主张,是每一个机关,每一个人在十九年度里都要有一个计划。这样,在十九年里,我们所过的生活,就是有计划的生活,也就是有计划的教育。于是,又加了这么一套:

是有计划的生活,就是有计划的教育,是没有计划的生活,就是没有计划的教育。

我今天要说的,就是我们此地的教育,是生活教育,是供给人生需要的教育,不是作假的教育。人生需要什么,我们就教什么。人生需要面包,我们就得受面包教育;人生需要恋爱,我们就得过恋爱生活,也就是受恋爱教育。准此类推,照加上去:是那样的生活,就是那样的教育。

与“生活即教育”有连带关系的就是“学校即社会”。“学校即社会”

也就是跟着“教育即生活”而来的,现在我也把它翻了半个筋头,变成“社会即学校”。整个的社会活动,就是我们的教育范围,不消谈什么联络,而它的血脉是自然流通的。不要说“学校社会化”。譬如现在说要某人革命化,就是某人本来不革命;假使某人本来是革命的,还要他“化”什么呢?

讲“学校社会化”,也是犯同样的毛病。“社会即学校”,我们的学校就是社会,还要什么“化”呢?现在我还有一个比方:学校即社会,就好像把一只活泼泼的小鸟从天空里捉来关在笼里一样。它要以一个小的学校去把社会上所有的一切东西都吸收进来,所以容易弄假。社会即学校则不然,它是要把笼中的小鸟放到天空中去,使它能任意翱翔,是要把学校的一切伸张到大自然界里去。要先能做到“社会即学校”,然后才能讲“学校即社会”;要先能做到“生活即教育”,然后才能讲到“教育即生活”。要这样的学校才是学校,这样的教育才是教育。

杜威先生在美国为什么要主张教育即生活呢?我最近见着他的着作,他从俄国回来,他的主张又变了,已经不是教育即生活了。美国是一个资本主义的国家,他们是零零碎碎的实验,有好多教育家想达到的目的不能达到,想实现的不能实现。然而在俄国已经有人达到了,实现了。假使杜威先生是在晓庄,我想他也必主张“生活即教育”的。

杜威先生是没有到过晓庄来的。克伯屈先生是到过晓庄来的。克伯屈先生离了俄国而来中国,他说:“在离莫斯科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名夏弗斯基的,他在那里办了一所学校,主张有许多与晓庄相同的地方。”我见了杜威先生的书,他说现在俄国的教育很受这个地方的影响,很注重这个地方。

他们也主张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克伯屈先生问我们在文字上通过消息没有?我说没有。我又问他:“夏弗斯基这个人是不是共产党?”他说不是。我又问他:“他不是共产党,又怎么能在共产党政府之下办教育呢?”

他说:“因为他是要实现一种教育的理想,要想用教育的力量来解决民生问题,所以俄政府许可他试验,他在俄政府之下也能生存。”我又对他说:

“这一点倒又和我相合,我在国民党政府之下办教育,而我也不是一个国民党党员。”这是克伯屈先生参观晓庄后与我所谈的话。

现在我们这里的主张,已经终于到了实现的时期了,问题是在怎样实现。这一点,可以分作三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是生活是生活,教育是教育,两者是分离而没有关系的。

第二个时期,是教育即生活,两者沟通了,而学校社会化的议论也产生了。

第三个时期,是生活即教育,就是社会即学校了。这一期也可以说得是开倒车,而且一直开到最古时代去。因为太古的时代,社会就是学校,是无所谓社会自社会、学校自学校的。这一期也就是教育进步到最高度的时期。

其次,要讲生活即教育与社会即学校,有几方面是要开仗的,而且,是不痛快,是很烦恼,而与我们有极大的冲突的。

第一,在这个时期,是各种思潮在中国谋实现的时期,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教育所支配的许多传统思想都要在此时期谋取得它的地位。第二,是外来的各种文化……第三,是外国的都在中国倾销,从各国回来的留学生便是推销外国文化的买办。

现在先说中国遗留下来的旧文化与我们的生活即教育是有冲突的。中国从前的旧文化,是上了脚镣手铐的。分析起来,就是天理与人欲,以天理压迫人欲,做的事无论怎样,总要以天理为第一要件。

他是以天理为一件事,人欲为一件事。人欲是不对的,是没有地位的。

在生活即教育的原则之下,人欲是有地位的,我们不主张以天理来压迫人欲的。这里,我们还得与戴东原先生的哲学打一打通:他说,理不是欲外之理,不是高高的挂在天空的;欲并不是很坏的东西,而是要有条有理的。我们这里主张生活即教育,就是要用教育的力量,来达民之情,顺民之意,把天理与人欲打成一片,并且要和戴东原先生的哲学联合起来。

与此有连带关系的就是“礼教”。现在有许多人唱“礼教吃人”的论调,的确,礼教吃的人,骨可以堆成一个泰山,血可以合成一个鄱阳湖。我们晓得,礼是什么?以前有人说,礼是养生的,那是与生活即教育相通的。

这种礼,我们不惟不打倒,并且表示欢迎。假若是害生之礼,那就是要把人加上脚镣手铐,那是与我们有冲突的,我们非打倒不可。因为生活即教育,是要解放人类的。

再次,中国以前有一个很不好的观念,就是看不起小孩子。把小孩子看成小大人,以为大人能做的事小孩也能做,所以五六岁的小孩,就要他读《大学》《中庸》。换句话说,就是小孩子没有地位。我们主张生活即教育,要是儿童的生活才是儿童的教育,要从成人的残酷里把儿童解放出来。

还有一点要补充进去的就是书本教育。从前的书本教育,就是以书本为教育,学生只是读书,教师只是教书。在生活即教育的原则之下,书是有地位的,过什么生活就用什么书,书不过是一种工具罢了。书是不可以死读的,但是不能不用。从前有许多像这样的东西,是非推翻不可的,否则不能实现“生活即教育”。

现在外面传进来的思潮,也有许多与我们是冲突的。以文化做一个例吧,以文化做中心的教育,它的结果是造成洋八股。文化是人类创造出来的,固然是非常的宝贵,但它也不过是一种工具而已,不能拿作我们教育的中心。人为什么要用文化?是要满足我们人生的欲望,满足我们生活的需要。电灯是文化,我们用了它,可以把一切东西看得更明白。无线电是文化,我们用了它,可以更便利。千里镜是文化。我们用了它,可以钻进土星、木星里去。……所以文化是生活的工具,它是有它的地位的。我们不惟不反对,并且表示欢迎。欢迎它来做什么呢?就是满足我们生活的需要。有些人把它弄错了,认它做一种送人的礼物,这是不对的。文化要以参加做基础,有了这参加的最低限度的基础,才能了解,才能加上去。生活即教育与以文化为中心的教育的不同,就是如此。

还有训育与生活即教育的理论怎么样?生活即教育与训育把训与教分家的关系怎样?生活即教育与社会即学校如何实现?小学里如何把它实现出来?假使诸位以为是行得通的,最好是每一个人拟一个方案来交给我,那一部分可以实现,我们就拿那个地方当一个社会实现出来。

现在我举一个例说:去年因为天干,和平学园因为急于要水吃,就开了一个井。井是学校开的,但是献给全村公用,不久就发现了两个大问题:

(一)每天出水二百担,不敷全村之用。于是大家都起早取水,后到的取不到水。明天又比别人早,甚至于一夜到天亮,都有取夜水的。到天亮时,井里的水已将干了。群聚在井边候水,一勺一勺的取,费尽了气力,才打出一桶水。

(二)大家围着取水,争先恐后,有时甚至用武力解决。

这种现象,假使是学校即社会,就可以用学校的权力来解决,由学校出个命令,叫大家照着执行。社会即学校的办法就不然,他觉得这是与全村人的生活有关系的,要全村的人来设法解决,于是就开了一个村民大会,一共到了六七十个人,共同来做一个吃水问题的教学做。到会的人,有老太婆,也有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公推了一位十几岁的小学生做主席。我和许多师范生,就组织了一个诸葛亮团,插在群众当中,保护这位阿斗皇帝。老太婆说的话顶多,但同时有许多人说话,大家听不清楚,而阿斗皇帝又对付不下来。这回,诸葛亮用得着了,他就起来指导。结果,共同议决了几件事:

(一)水井每天休息十小时,自下午七时至上午五时不许取水。违者罚洋一元,充修井之用。

(二)每次取水,先到先取,后到后取。违者罚小洋六角,充修井之用。

(三)公推刘君世厚为监察员,负执行处分之责。

(四)公推雷老先生为开井委员长,筹款加开一井,茶馆、豆腐店应多出款,富户劝其多出,于最短期内,由村民团结的力量,将井开成。

这几个议案是由村民大会通过的。这就是社会即学校的办法。由此,我有几个感触:

(一)民众运动,要以对于民众有切身的问题为中心,否则不能召集。

(二)社会运动,非以社会即学校,则不能彻底实行。而社会即学校,是有实现的可能的。

(三)不要以为老太婆、小孩不可训练,只要有法子,只要能从他们切迫的问题着手。

(四)公众的力量比学校发生的大,假使由学校发命令解决,则社会上了解的人少,而且感情将由此分离。

(五)阿斗离了诸葛亮是不行的,和平门吃水问题,倘无相当指导,可以再过四五十年还没有解决。

(六)做民众运动是要陪着民众干,不要替民众干。训政工作要想训练中华国民,非此不可。

这就是以小学所在地做学校的一个例,其余的例很多,不必多举。社会即学校要如何的实现,请大家一样一样的做个方案,二次开会的时候再谈。

这是证明“生活即教育”与“社会即学校”是相联的,是一个学理。

关于“生活即教育”,我现在再来补充一套。我们是现代的入,要过现代的生活,就是要受现代的教育。不要过从前的生活。也不要过未来的生活。若是过从前的生活,就是落伍;若要过未来的生活,就要与人群隔离。

以前有一部书叫做《明日之学校》,大家以为很时髦的,讲得很熟的。我希望乡村教师,要办今日之学校,不要办明日之学校。办今日之学校,使小学生过今日之生活,受今日之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