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明白其意,无非阿甲怪他次次饮茶要阿甲睇数。于是他也编了一个故事:“其实我太忙了,饮了茶得赶回去种胡须。”
甲:“种胡须?胡须都能种的么?”乙:“牙都能种得,怎么胡须就种不得!”
甲:“怎么个种法?”乙“好简单,用针在嘴边虱,虱一个窿,就种一条须。”
甲:“哗,那岂不是好痛?”乙:“何止呀,心还要痛呀!”
现在饮霸王茶,借种须而遁的不乏其人。一位从香港来的豪客,约请了一大邦老同学饮茶聚会。人人都以为是他请客,他亦心照。茶过三巡,东西电吃得差不多了,他便说要去方便方便,借尿遁了。如此不止一次了,今天是老同学,明天是旧同事,后天或许是老街坊,总之他从不睇数,也不会因为吃得人多去吊颈。
10,跪地喂猪也,揸颈就命
什么人都可以摆款,并不一定是官。甚至不是官的人,摆起款来,更大牌。一个小小的看门人,他也可“摆款,你问他里面该怎么走?谁谁在几楼办公?他会打量你良久,倒不是怀疑你是不是“老阶”。而是看你穿着如何,再决定给你什么面色。
医院里的护士,火车站的检票员,简直当你是“噜噜”,训斥你把屁股亮出来,训斥你一个跟一个,排好了上车。怎么样?你敢不听从!你那时心里已经十分窝火,却又不敢发作,那只好喟然长叹,“跪地喂猪乸,揸颈就命啦!”
过去的咕哩佬,每当艰难地推着沉重的大板车上海珠桥,便吆喝:“嗨呀嗬,顶硬上呀,鬼叫你穷呀!”因为他自认是劳碌命,该是要辛苦的。而现在都平等了,还是要睇人家面色。要想吃上猪肉,就得喂好猪,哄猪吃猪食。为此,你就不得不,屈下腰来,跟猪一般高低,喂猪进食。
11,白云山不过一担泥
广州人看事,往往有点不知所谓。滨江路和沿江路夹着的珠江,他们看作海,却把广州市最大的一座山——白云山,却看作不过是一担泥。
我想六百万的广州人若合成一个,人,这一担泥放大了六百万倍,也远远堆不成一座白云山。如果真将白云山作一担泥,那真是极其大的大头虾。这么大担的泥,足以让全广州六百万市民游玩。连最旺的那天,全市人在重阳那天连夜爬山,也应付绰绰有余。更遑论踩塌白云山啦,世上哪有这么大担泥呀?
“天上哪能有玉皇?海里哪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我来了!”大概那时候的人才有这么大的口气,说“白云山不过一担泥”。人说话的口气大了,如果不是吃得蒜头多,那肯定是个“吹牛唔使本”的家伙。
与之相反的,则有“一个铜钱看作磨盘大”,有句成语谓“锱铢必究”或者“斤斤计较”。但还有一句,“寸土不让”。钓鱼岛,我想未必有白云山大。但若将其看作一担泥,倒掉了。我想他必会成为卖国贼,遭全国人民唾弃。
广州人真将白云山看作一担泥,就不必谂尽法子“搵钱”啦!现在搵食艰难,担得有白云山这么大担的泥,也足以令你发达,赚到大钱。到时看他会不会再把白云山看作一担泥?
西出阳江觅故人
西出阳江以后,你会发觉你的广州话似乎越来越难有知音了。都道“西出阳关无故人”,这回是“西出阳江无故人”了。阳江、湛江、茂名、云浮皆于珠江三角洲之西南,明代屈大均《广东新语》曾记载有南江,也就是说珠江岂止东江、西江、北江,尚有源于信宜鸡笼山的南江,只是今日谓之罗定江了。不过,粤之西南,又岂止唯南江,还有阳江的漠阳江、新兴的新兴江,雷州的南渡河,湛江更多河流,上百公里的江就有鉴江、九洲江、遂溪江等。这些江河与珠江多并不相贯,或自流沧海。尽管如此,它们到底是横亘于珠江三角洲,更毋庸置疑在泛珠三角了。并不妨碍它们之间的文化影响而成为一个独特的文化区域。
讲广州话的人到了这里,似乎到了异乡。三泰兄则是得心应口,他是遂溪人,平时与夫人说湛江话,旁若无人,哩哩噜噜的,听得我等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三泰是粤西的大才子,不论官场,不论市井,拥趸甚多,没人不知其名,言必称洪老师。不过三泰称他们洪姓也是从福建莆田迁徙来的,亦并非原土著居民。
中山大学黄伟宗教授继提出“珠江文化”之后,又提出“南江文化”,使得珠江文化能够“光芒四射”。此番,黄教授带队,偕同三泰兄、司徒教授、及鄙人往阳江、湛江、茂名,云浮四市,想探究一下南江的文化。所到之处,人声鼎沸,争说诸多文化,如冼太文化、铜鼓文化、石狗文化、禅文化、山歌文化……黄教授自然有其高见,说穿了便是“南越文化”,也就是广东文化的根。我想想亦然,尽管赵佗带了秦兵五十万,立南越国,后来由陆贾作说,回归汉朝。后几经离合,直至到南北朝后,冼太夫人率各洞俚人部落归顺隋朝,一直被认作是化外之民。
即使到了唐代,新兴的惠能胝手胼足,着大筒裤飘然北上,至黄梅寺拜五祖弘忍求法,五诅看他这身岭南装束,便认为“岭南獦獠,岂能作佛”。惠能则以“人有南北,佛性无南北,人皆有佛性。”的机锋以对,语惊五祖,觉得这个岭南人慧根甚利。后来这个“獦撩”作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千古之偈,乃承法嗣,成为禅宗六祖。我想,这可是“南江文化”之本?
五祖说的“獦獠”文化,大概也是古人说的“南蛮”文化。其实这是最具佛性的“獦撩”文化。惠能北上求法,南下传法,再北向弘法,乃至海外。一千年后,广东国民政府挥黄埔之雄师北伐中原;把中国革命向全国推进。又过一个世纪,广东的改革开放,经济起飞,将现代化向北辐射。我想,这可是黄教授说的南江文化最根本的特质。
一路上,我寻思,这里的人怎么会说“雷公行雷黑咪嘛”?这一路上,路标多有如“那良”、什么“垌”之类。据司徒教授说,这便是古老的俚语痕迹。俚人无文字记载,唯以汉字注音,望文生义肯定会闹笑话的。譬如“那”是水田之意,“良”是村庄之意。大概到广西,还会出现这样的地名。也就是说,壮族和黎族会是俚人之后云云:途问,乃赋诗一首:
珠江岂止水三分,还有南江记旧津。
罗定青山山有魄。云浮碧水水无痕。
尘封冼氏千年史,傩舞禾楼百粤文。
各向横流皆入海,茫茫自有八重门。
早在秦代,中原文化与南越文化经过血与火的洗礼,痛苦地融和,千百年的媾合,以中原文化之精,南越文化之血,终产生了岭南文化,至今黄教授提出以珠江文化广而及之。我想,这正是岭南文化的根,广东文化的基因。
这在六祖之前,最能代表这种文化基因便是冼夫人。是她顺应历史发展的潮流,力主将南越文化融人中华文化。地嫁了广州郡太守冯宝,完全地接受中原文化。自她以后,俚族人,这个岭南最原始的土著居民渐渐地拔掉头上插的野鸡羽翎,褪去蓝靛纹身。戴上汉人的高冠,着上宽袍大袖。不须刀耕火种,学会驶水牛犁田,播种插秧,秋收冬藏。为了统一国家,制止分裂,冼夫人手提阳江以中原冶金之术,锻炼的兵刃;放飞阳江之风筝为号令,指挥雄师,岭南四十八处烟尘尽皆靖氛。至今,阳江仍存制刀扎筝之遗风。
冼夫人、惠能不但是南扛,而且是珠江的先贤。甚至在英国大不列颠国家图书馆所立世界十大思想家的像,有三位是中国人,一为孔子,二为老子,第三就是惠能了。黄教授认为惠能是珠江文化的哲圣,不无道理。而冼夫人,这位女政治家、女军事家、女教育家,正是象征了中华文化的统一,民族的大团结。
北京话被胡人“儿”化音,中华文化其实已经是兼容了胡文化的汉文化。同样,中原文化渗透了的南越文化自然成为珠江文化,而侪身黄河文化、长江文化之列,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组成部份。
西出阳江,我寻觅着了珠江的“故人”,这千百年前的“故人”音容笑貌,依稀犹在。他们在中国的传统节日中,簇拥着他们共同崇拜的偶像,向神灵祈求福祉,祷告平安。他们用古老的音调,颂唱先民的祝愿。或许他们会穿戴起祖先的赭袍,雉发束冠,套着狰狞的面具,咀咒魔鬼,禳灾祛邪。他们在河滩上聚众傩舞,举着披红挂彩的牛头,感恩上苍的眷顾,赐与丰年……于是有了妈祖、石狗、铜鼓、艾糍、禾楼舞……他们就是“故人”的后裔,珠江的华胄,演绎着原始珠江先民那敬天畏地神圣的祭祀。但是,有一个至今未变的信念,珠江的子民们都认同自己是珠江之子,是炎黄的子孙。
南江溯流
珠江谓西江、北江、东江,未闻南江。其实有。明屈大均《广东新语》云“西江之源最长,北江次之,东江又次之。南江最短。”并有诗云“西江一道吞南北,南北双江总作西。”南江古称泷水,又名晋康水,如今叫罗定江。由信宜鸡笼山出,至德庆人西江。据传有沉浮石于此,但有风雨乃现。既言之凿凿,果然!
不过,随黄教授、三泰兄、元亨兄等,真去走了一趟。说是南江,似乎竹岸尚存遗风,水中有舟两三,搁于泥滩,数茎芦草,掩映其间。水也不宽,甚至黄浊,估计也不会深,想“百舸争流”可能没指望了,倒是还可见“野渡无人舟自横”。其流多渚,竟成“川”字。生有芒草,水不沛,浅处不及胫,涉或不湿。据说,上游处旧建水电站,截流断河,乃至水落石出,竟呈涸状,泥涂不浸遂为滩矣。洲中芳草萋萋,虽不是鹤汀凫渚,但也水鸟飞掠,啁啾其间,偶有“叼鱼郎”觅得鱼仔,扑楞楞飞人竹间不见。岸边有堤,逶迤延至几处野村的远处,袅袅而飘炊烟。自然此处尚落于珠三角之后,经济未跟上。故有归牧之牛,呦呦呜于细草平岗。若然未断水流,当年南江可扬帆鼓棹,直达端州、广州,碇泊港澳,甚至飘洋过海云云当日南江行舟直达端州、广州,甚至可鼓棹东去。
黄教授云,若南江可定,则珠江出海之“三龙夺珠”状,可谓“光芒四射”矣!教授认为北江流的是客家文化和广府文化,东江流的是客家文化,西江则是广府文化。若有了南江文化,则广东的文化就全面了。因为南江流域是百越故地,广东典型的土著文化,即广东文化本色,岭南文化根之所在,百越文化也。
当年赵佗拥秦兵五十万,立南越国,后来由陆贾作说,回归汉朝。后几经离合,直至到南北朝后,冼太夫人率各洞俚人部落归顺隋朝,一直被认作是化外之民。皇朝有派兵藩镇靖边,“罗定”便是此意云。足见中原文化与南越文化经过血与火的洗礼,痛苦融和,千百年媾合,以中原文化之精,南越文化之血,孕育岭南文化。此乃岭南文化之根,广东文化之基因。而最能代表这种文化基因的,就是冼夫人。她顺应历史的潮流,将南越文化融人中华文化。她嫁了广州郡太守冯宝,完全接受中原文化。为了统一国家,制止分裂,她率诸洞俚兵,岭南四十八处烟尘尽皆靖氛。此后,俚旗人,这个岭南最原始的土著居民渐渐地拔掉头上插的野鸡羽翎,褪去蓝靛纹身。戴上汉人的高冠,着上宽袍大袖。不须刀耕火种,学会驶水牛犁田,播种插秧,秋收冬藏。
而今在郁南的连滩,这南江之畔的山村,还遗存古俚人的祭祀神灵的禾楼舞。舞者脸上抹的朱砂、蓝靛,穿城起祖先的赭袍,雉发束冠,套着狰狞面具,或是鬼魅、或是神明,降于河滩,聚众傩舞。以古老音调,颂唱先民的祝愿。咀咒魔鬼,禳灾祛邪。他们高舞披红挂彩的牛头,手举禾束,感恩上苍眷顾,祈求赐与丰年……中原文化渗透了的南越文化自然成为岭南文化,而黄教授则提出珠江文化广而及之。此番偕黄伟宗教授、三泰、元亨诸兄到罗定、郁南、云浮作南江考察,得七律一首云:
珠江岂止只三江,更有南江闽沧桑。
碧水云浮过峡柬,青山罗定照天苍。
文寻百粤禾楼舞,史溯千年南越王。
流向端州重入海,岭头郁郁水茫茫。
稍后,怀集林昉兄索句,感于海陆丝绸之路之汇,中原文化与珠江文化之融,又写了一首:
谁闻驼铎响千年,万匹丝绸运巨船。
陇北雪霜犹缩地,岭南风月试观天。
波涛万里波斯国,死生百回死数边。
金珠出土须求索,几枚考证是古钱。
北江溯流记
北江甚清,清得可见游鱼。鱼虽不大,但集于岸石或船底觅食,唼喋藓藻。鳞在水中竟亮,鱼便如银片一般,忽闪忽闪,倏忽其问。水何以清?盖云北江所经为石灰岩束流南下,一泻千里。出清远,两岸开阔,乃成沙滩,水仍未浊,百舸碇泊,多为沙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