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春天,在吴玉章先生亲自倡导下,四川成都开办了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并于1919年6月派出了第一批留法学生。
重庆,乃川东重镇,商埠地区,自然于文化教育方面不能落后。当时的重庆商会会长汪云松、教育局局长温少鹤等人召集各社会名流,筹集经费数万元,准备在重庆开办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
大概是听到了这一风声,祖父便托人从重庆带话回广安,叫父亲直赴重庆来念留法预备学校。
1918年下半年,父亲和他的远房叔叔邓绍圣及一个同乡胡明德一起,到了重庆。邓绍圣和胡明德(又名胡伦)也都是广安县中学学生。
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招生,分为公费生(或称贷费生)和自费生。邓绍圣取得贷费生资格,邓希贤和胡伦则为自费生。赴法旅费,除由学校董事会补助100多元外,另须自行筹集一部分,凑足三百元即可成行。父亲的旅费自是祖父帮他筹集的,邓绍圣的旅费是向人借的,而胡伦的旅费则由友人借助。
1919年9月上旬,重庆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正式开学。由重庆商会会长汪云松任董事长,下设校长、教务及事务等负责人。校址在重庆市夫子祠内。
该校招生对象是中学毕业生和具有同等程度的青年,共招收一百余人,分两班上课。凡中学毕业的读高级班,其余的读低级班。课程有法文、代数、几何、物理、中文及工业常识等,以法文为主。教法文的教员有二人,高级班的为法国驻重庆领事馆翻译王梅柏,低级班的是一位曾经留学法国的张某。据父亲当时的同学江泽民回忆,该校教室简陋,设备很差,学校的组织比较松懈,学生们上课就来,下课就走,没有宿舍和体育场所。学习的目的是要粗通法语并掌握一定的工业技术知识,为去法国勤工俭学作些准备。父亲曾经说过,这个预备学校当时在重庆已算是最高的学校,所以考进去是很不容易的。
父亲进入这一学校,刚满十五岁。据江泽民回忆:“邓小平是稍晚才进入这所预备学校的。他那时就是显得非常精神,总是精力十分充沛,他的话不多,学习总是非常刻苦认真。”
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的学生们入学不久,便发生了令全体学生终生难忘的事件。
重庆是我国西南门户,是长江上游的水陆交通枢纽和最大的工商业重镇。1890年中英《烟台条约续增专条》及1895年中日《马关条约》签订后,重庆正式成为外国的通商口岸。法、美、日等国相继在重庆设立领事馆。重庆属于英、法帝国主义势力范围。从此,四川的一切权利由英法共享;外国商轮频繁驶入;帝国主义兵舰横行江面;英、法、德、日、美等国轮流把持重庆海关;他们还强占码头,设立兵营,强占租界。因为交通闭塞,重庆和沿海一带相比,具有更浓厚的封建性,经济更为落后,阶级压迫更为深重。
辛亥革命后,四川出现了军阀混战的局面,重庆成了各派军阀争夺的重点。资产阶级革命派成立的蜀军政府,很快落入封建军阀和官僚手中,四川革命党人的讨袁运动和护国运动相继失败。四川军阀势力恶性膨胀,各自拥兵割据,战祸连绵,给重庆人民带来了无穷的灾难。
1919年5月4日,北京爆发了“五四”运动。由于四川比较闭塞,消息传到重庆,已是5月中旬了。重庆的青年学生和各界人士热血沸腾,立即响应。重庆的“五四”运动除了以各种形式声讨卖国贼外,还进行抵制日货和反对与日商进行各种交往。
是年11月,重庆警察厅长郑贤书,挪用公款四千多元,廉价购买信孚洋行的日货八十多箱,以警察厅名义公开拍卖,该举顿时激起了爱国学生的抗议浪潮。11月17日上午,川东师范、重庆联中、重庆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等学校的一千多名学生到警察厅示威,强烈要求郑贤书交出日货。郑贤书吓得不敢出见,于是学生们将警察厅紧紧围住,彻夜不归。学生们的爱国行动,得到市民的声援,他们送来饭食特表慰问,学生们的斗志更加高昂。第二天上午,郑贤书被迫答应交出日货。由于学生们和郑贤书所带卫队发生冲突,枪伤学生两名,愤怒的学生和军警展开搏斗,解除了卫队的武装,郑贤书跳窗而逃。当天下午,学生们在重庆朝天门怒烧郑贤书交出的日货。这场斗争最终以四川当局被迫撤销郑贤书职务而告胜利。
江泽民在回忆中写道:“我们预备学校的同学,为了抵制日货,反对卖国贼,曾经集体到重庆卫戍司令部去示威请愿,在那儿坚持了两天一夜的斗争,取得了初步结果。我们回到学校后,就自动把带有日本商标的牙粉、脸盆等用品摔在地上焚烧,把洋布衣服也撕毁,表示再不用东洋劣货。当时,时代的脉搏,爱国的思潮,在冲击着我们的头脑,广大青年学生和各界人士高昂的爱国热情,给了我深刻的教育。”
时年十五岁的父亲,同全校同学一起参加了这个运动。父亲曾回忆,由于参加了这个运动,爱国救国思想有所提高,但是,所谓的救国,无非是当时在同学中流行的所谓工业救国思想。在他那尚且幼稚的脑海中,只是满怀希望地想到法国去,一面勤工,一面俭学,学点本事回国,如此而已!
那时的父亲,只是具有初步的爱国思想和进步思想,还没有形成他后来所具有的那种鲜明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但是,参加“五四”运动的战斗洗礼,对于他以后的世界观的形成和革命实践活动的进行,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和意义。
1920年7月19日,经过一年的学习,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学生在重庆商会举行毕业典礼。驻渝法国领事、旅渝法商、教士及各学校校长参加了毕业典礼。
经过学校毕业考试、法国驻重庆领事馆的口试及体格检查,合格的有八十多人。邓希贤,即是其中的一名,而且还是其中年龄最小的一名。
四川留法勤工俭学运动的倡导人公推吴玉章先生,而重庆留法勤工俭学的功臣,当属重庆商会会长汪云松先生。
汪云松,字德薰。他曾目睹成都留法学生途经重庆赴法的盛况,便立即着手筹组留法勤工俭学会重庆分会,并先任会长,后任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董事长。从筹组分会、建立学校、募集资金、办理签证,直到最后送走毕业生,汪云松先生都是亲力亲为,极尽热心。他的这一份热忱大概给学生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学生几十年后都没有忘记他。
1949年重庆解放后,有一天,西南军区派了几个人到汪云松家,汪不知凶吉,没敢见。第二天来了辆吉普车,把汪云松接到军区,原来是当时的西南军区政委邓小平请他吃饭。汪云松回来很是高兴,逢人就说:“小平真不错呀,我现在才晓得,共产党也不忘故旧!”1950年第二届全国政协开会时,汪云松应邀前去北京列席。他回来讲,在中南海怀仁堂开宴会,头一桌的主人是毛主席,第二桌有小平同志,他也坐在第二桌。小平和陈毅分了工,小平同志请客,陈毅宴会后用自己的车子送他回招待所。
汪云松曾经当过清朝的四品道台。五十年代有一年周总理和陈毅副总理出国访问时途经四川,见了汪云松,问起他的这个官是实缺还是候补?汪云松答,是实缺。他做过清朝的官,也具有维新思想。他办学,原本不是想培养共产党,只是要培养搞实业的人,走实业救国的路子。
汪老先生爱国,解放后也爱共产党,他把自己珍藏的文物都捐献给了国家。汪老先生有一对心爱的古瓷瓶,他在装瓶子的楠木盒子刻上“东方红”三个字,送给毛主席作为祝寿之用。按一般的规矩,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是不祝寿,不收寿礼的。当时在重庆统战部工作过的一位同志说,小平同志知道了这件事,跟统战部说:“要了解汪云松。”于是,作为特例,统战部收下了这份礼物。统战部的这位同志说,后来小平同志还说过,汪云松为我们培养了两个副总理——指小平同志和聂荣臻同志。
1920年8月27日下午三时,重庆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八十余名学生,整队出发,出太平门,搭乘开往万县的“吉庆”轮准备东下。
28日,“吉庆”轮提锚启航,徐徐向宜昌方向驶去。可以想像,当时在岸边送行的人一定为数不少,许多人饱含热泪与期望,送走了自己的子弟,很有一番此去天涯路漫漫的感叹。
乘船而去的这川东八十三位子弟,大概既有对故乡和亲人的依依惜别之情,而更多的却是对未来、对他乡、对一切热情向往着的、但却陌生的事物的憧憬和激荡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