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我的父亲邓小平:激情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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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就是我们的老家

到了,这就是父亲的出生地,我们的老家。

门前已修了水泥路,路两边种了花草,还种了芭蕉。当然,这些都是现在修的,是乡亲们的一点美意。原先,这门前的坝子,这路,则都是土的泥的,更不会有花草芭蕉。

和别的农舍差不多,这房也是白灰抹的墙,木头搭的门,青瓦盖的顶。一排正房略高一点,两边的偏房各有数间。左中右三面房子的中间是一个平平的坝子。当年,一定有许多的鸡鸭环游这房前屋后。听奶奶说,他们还养过几只鹅,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看家。鹅的叫声大,啄起人来也很厉害,却又不像狗那样凶狠,所以这里的人就用它护院。

在正屋大门的上方,悬有一个木匾,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邓小平同志旧居”。

我跨进屋内,顿觉一阵荫凉。

这几间屋子内陈列着一些照片,都是父亲各个时期的,有留法勤工俭学时期的,有八路军时期的,有解放战争时期的,还有解放后的。啊,这里还有一张照片,是五十年代我们的全家福,那上面还有我呢!

有一间屋子里挂了一张不知谁画的父亲的像。画上的父亲站在那里微笑,手指缝里还夹着一支烟。他的前面是盛开的鲜花,后面是浮云缭绕的高山。画的技术并不高明,但却带有乡土之气。画的两边有一副对子,曰:“政通人和千家乐,国富民强万户欢。”这副对子的字绝不是出于名家,但意思却是出于人心。

左边的那排房子里,放着一张床,还有一个柜一张几,都是陈年的旧物。这床很特别,上好的木料,宽宽的床架。周围有围栏,上面有顶棚。围栏和顶棚都有木制雕花,当年一定很是好看。这个床如果是新的,再配上绸缎的床幔,一定相当富丽堂皇。只不过它现在已经黑了,旧了,不复当年风采。人们都说,这是我祖父祖母的床,说我的父亲是在这个床上出生的。但我的姑姑和县里的人告诉我,当年土改的时候,邓家的物件都分给了乡里农人,后来收集父亲家的旧物时,才又从农人家找回来。因为当地这个样子的床很多,究竟是哪个也搞不清楚了,所以就从中挑了一个。

不管是与不是,我想都没有什么重要的关系。能从这个床,这个柜,这个几,看出旧时代的轮廓就可以了。

父亲这个人,历来就不爱注重一些枝端小事。对老家的旧居,他从来就没有过问过,更不愿让人家把这里搞成什么旧居陈列室。从解放以后,我的奶奶和其他亲属离开老家以后,这片房子就在土改中分给了当地的贫苦农民,大概有十来家人住在这里。直到1987年到1988年间,这里的人生活逐渐好了起来,有了钱盖了新房,才逐渐搬了出去。这样,这个房子才专门改为陈列室,供来人参观。

父亲的一个亲舅舅,在我回老家的时候尚在人世,虽然他不是邓家的人,但他长年住在邓家,直到前几年盖了新房,他也才随家人搬出了邓家老屋。我去看过他的新居,竟是一座二层小楼。他周围的乡亲们也都住上了这样的楼房。有了楼房,谁还要去挤住在那老房子里呢!老房子自然就腾空了。如果不是这个原因,父亲绝不会允许人家把乡亲从他的旧居迁出的。

从后边的小门转出去,一眼就看到,老屋的房后,长满了翠绿的竹。这竹真茂盛啊,种下几棵,立刻长成一片。细的恰如纤纤少女的玉指,粗的可比健康小伙的手臂。这竹叶边长边落,边落边长。你看地下已铺满掉下的黄叶,而竹枝上却依然绿羽苍翠。这竹大概已经在这里长了上百年,可是却永远显得那么精神百倍,仿佛比我还年轻。我真想搬个小竹凳,拿上一把青竹扇,在这小竹林中坐下,静静地,静静地,听一听竹叶的沙响,闻一闻竹枝的清香,透过那茂茂密密的枝叶,去看太阳……

这不是我的家,这也是我的家。我一点儿也不熟悉这里,却甚感亲切。我从来也没来过这里,却一到如故。因为,这是我父亲的出生地,这是我祖辈生活的地方。

在旧居的门前,挂着一副长联。这联用金色的字迹镌刻在门的两边。

这联上写道:

扶大厦之将倾,此处地灵生人杰。

解危济困,安邦柱国,万民额手寿巨擘。

挽狂澜于既倒,斯郡天宝蕴物华。

治水秀山,兴工扶农,千载接踵颂广安。

这联是四川著名文人马识途写的。作于公元1983年秋天。

据这里的人告诉我们,来广安的外地人并不多,来这小小协兴乡的人就更少。但凡来此地的人,都来这旧居参观。还有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为了考证,或者只是为了看一看。

我们在北京有一大家子的人,而在这故乡,却几乎没有什么亲人了。

刚才说过,只有父亲的一个亲舅舅名叫淡以兴。我的这个舅公说来很有意思,他和父亲同岁同学,少时的感情也很好。他为人忠厚,心地善良,但却一辈子愚弱寡智,无能无才。年轻的时候抽鸦片烟,把家产都卖光了,连孩子都差点卖给了别人。老婆带着孩子走了,他一个人寄居到了他姐姐的家,也就是我们邓家。解放后,我的母亲每个月给他寄一些生活费用,他常常拿来就约上几个好友,一顿喝光。“文革”开始后,我们就不知道他的下落了。直到“文革”结束,我们才惊奇地听说,他居然还在!真不知十年动乱之中,他究竟怎么活过来的。后来,县里面照顾他,让他当了个县政协委员,每月发点生活费。我们也照旧给他寄些零用。我去他家看他的时候,看到他和老婆、孩子、孙子都住在一起。他已经八十五岁高龄了,人很清瘦,眼已花了,耳也聋了,长着一脸的白胡子。他居然还认得出二姑姑,但一点儿也不知道我。

看见他,我就想笑,主要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故事。有一年,他突然闹着要去北京。有人问他:“你怎么去北京呀?”他说:“我坐火车去。”别人问他:“你坐火车有钱吗?”他居然回答说:“我是国舅,坐车还要钱吗?”他就是这么一个迂人。他和父亲二人亲为舅甥,而差距却如此之大!在我们回老家的第二年,也就是1990年,他去世了,不久,他的老伴也去世了。从此,在我们的家乡,就再也没有亲属了。

在老家,我们最后还去看了一下祖父的坟和祖母的墓地。

我很奇怪,为什么这些坟地在“文化大革命”中没有被人挖掉?

祖父的坟在离家不远的一块地里,坟前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邓绍昌之墓。是丁丑年,也就是1937年立的。

祖母的坟则在一座山上,那里还埋葬着邓家的几个更老辈的祖母。这里埋葬的我的祖母,是父亲的亲生母亲,姓淡,名字不知。父亲二十二岁的时候她便死了。她的墓碑是以她的儿子们的名义给她立的,其中还有父亲的名字。其实,那时父亲远在异国他乡,恐怕根本不知道立碑的事情。

那次回老家的时候,我以为祖母的墓地就是我们家的祖坟。后来才知道,我们邓氏家族的祖坟在另一个地方,要走很远的路,坐船去。我们家的老祖宗们可能都埋在那里吧。在旧社会,只有家族中的男子才能去祖坟祭祖,女子是不能去的。

祖坟,我是没时间去了,也没必要去。

但是,要觅寻祖先的踪迹,就要找到家谱。

结果,我还真的找到了这本家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