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任燕又听见她旁边的这位美国电视主持人对着摄像机镜头大声感叹,很显然,我们的总统与中国的邓,都是杰出的政治家啊!
邓小平致答谢辞的时候也一直神采奕奕。他高度评价了中美关系正常化的意义,同时也意味深长地说,世界人民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加倍努力维护世界和平、安全和稳定。我们两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通过共同的努力,对此做出应有的贡献!
话音刚落,草坪上就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一群鸽子啪啪啪地飞起。
美国西方石油公司董事长哈默,这几天一直盯着他客厅里的那台彩色大电视机,注视着邓小平每天的美国行程。
邓小平来到美国,使美国企业界的各大巨头们直接闻到了商机,他们用各种方式与国务院联系,询问能够以什么方式接近中国贵宾,或者以后如何与中国方面迅速取得生意上的接触。
哈默虽然已年过八旬,但这位老人的嗅觉一点也不比年轻人差。他在以谷牧副总理为首的中国政府代表团首次访问欧洲的时候,就已经指派他的欧洲代表与中国人取得了联系。所以这次邓小平亲自率团来美国,他就觉得天赐良机到了,自己无论如何得与邓小平见上一面。凭自己的独特经历与企业影响,他相信能取得邓小平的信任,并且随着邓小平的决断,自己的企业定能赶在美国同行们的前面,率先在中国取得生意上的成功。
在邓小平访美之前,他就给美国国务院打过电话,希望国务院能够安排一次亲见邓小平的机会,可是电话被客气地挂断了。在美国国务院看来,想要与邓小平见面的美国商人如同蜂群似的,何止哈默一人,加之中国贵宾在美国的行程安排得十分紧张,所以国务院只能客气地搁断哈默的请求电话。
连续几天,哈默一直坐立不安,在自己的客厅里走来走去。他在电视画面中看到,邓小平在美国白宫内阁会议大厅与卡特总统进行了会谈,在会谈中邓小平一直露着轻松的笑容;他也看到,邓小平出席了美国参议院外交委员会的午餐会,声音响亮地说,我们不再用“解放台湾”这个提法了,只要台湾回归祖国,我们将尊重那里的现实和现行制度。
邓小平说话的神采和果断的手势,使哈默更加心急如焚。他深知邓小平是个处事果断并且说话算数的人。与这样的领导人打交道,是最使人兴奋的。
哈默掐指算了算时间,觉得自己应该立即行动了,国务院那帮人的阻挠必须设法冲破。他夫人建议说,赶快再给国务院的那帮年轻人打电话。于是哈默就很快地拨通了华盛顿的电话,并且指名要国务院的东亚事务主管接电话。他冲着电话大喊,我不管您有什么理由,亲爱的主管先生,您必须安排我见到邓小平本人。您听着,邓小平踏上美国的土地了,而我,哈默,一个最善于与红色国家打交道的美国企业界人士,却在美国的土地上见不到邓小平。您难道不感觉到荒谬吗?
对于哈默的激动,这位温文尔雅的东亚事务主管却并不以为然。他仍旧用委婉但是坚决的口吻拒绝了哈默的再次请求。他觉得,想跟中国做生意的美国企业家太多了。如果谁一提要求就安排见面,那还不乱了套了?
确实要安排一些美国企业家与邓小平见面,安排的是加利福尼亚州的一批石油大亨,但不是他哈默。这是早有计划的,事关外交的计划是不能够轻易变动的。
不过,这位美国国务院的官员确实没有想到,数天后,这位脾气固执的哈默先生居然就真的见到了邓小平,而且,应邓小平邀请,还成为了第一个乘坐私人飞机访问中国的西方企业家。
因为当天晚上,哈默已经带着他的夫人坐进了他的高级座驾。他亲自发动了汽车。
我就是一路追也要追到邓小平,这位八十多岁的美国老企业家把着方向盘对自己说,事在人为,我不相信会有我哈默做不到的事。
他夫人说,对,这才是哈默。
哈默不再说话,紧盯着前方道路,风驰电掣。
邓小平这一天的晚上出现在肯尼迪艺术中心。
这是一场盛大的演出。美国总统卡特算得上是一个细心的人,他在自己与邓小平连续举行了三次会谈以后,为了让客人们不至于过于疲劳,专门嘱咐安排一场盛大的演出,让中国客人能够感受到美国艺术家的精湛技艺。
这一场演出真的使人感动,尤其是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
邓小平在演出结束后站起来热烈鼓掌,还对蜂拥而上的记者们发表了简短讲话,说艺术是使各国人民增进了解、消除隔阂的最好的办法。他一边说着的时候一边就与夫人卓琳走向舞台,热情地拥抱和亲吻美国孩子。
邓小平亲吻美国儿童的场面,如此自然而真诚,令在场的许多美国人震惊了。任燕注意到好几位美国老人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在中国贵宾们离开后,还有好几个美国记者坐在空荡荡的剧场里,迅速地写着各自的新闻稿。他们没有注意到,一个头发花白的高个子老头这时候正迈着大步冲进了剧场。
来者正是哈默。
哈默一边挥着痉挛的拳头一边喊叫,为什么要等到中国人走以后才放我进来?这有什么意义吗?我能见到中国人吗?你们为什么这样对待一个已经八十多岁的石油公司董事长?
在剧场工作人员的再三劝说下,这位老人才安静下来,用忧郁的口吻问,请告诉我,邓小平先生坐的是哪个座位?
然后他就走到前排的正中,在一张座位上软软地坐了下来。
他一下子感到了极度的疲乏,几乎一动都不想动。
剧场的大胡子经理走到他面前说,我认识您,您是哈默先生。哈默说,对,我是哈默。剧场经理问,您是不舒服吗?哈默说,我驾车跑了二百五十公里,能舒服吗?我嗅到了邓在您的剧场看演出,明白吗?剧场经理说,我明白了,您是迟到了。
哈默跳起来,咬牙切齿说,我根本没有票!国务院那帮年轻人竟然不把我哈默放在眼里。您说得对,经理先生,我迟到了,但是您要知道,我不在这里见到邓,也会在他的下一站见到邓,如果经理先生能够告诉我他的下一站在哪里。
经理笑了,耸耸肩,做出无奈的样子,说,哈默先生,我实在无法告诉您邓先生下一站是哪里。我只能告诉您,邓先生三十分钟之前坐在这里。
哈默把双手插在裤袋里,一摇一晃地走出剧场,出门前说了一句,您是个说实话的人,经理先生。
他夫人一直坐在汽车里,见丈夫没精打采的样子就说,怕啥,明天打起精神再找嘛,反正他还在美国嘛。现在咱们先找个饭店好好睡一觉。
美国休斯敦的约翰逊航天中心的参观安排,使邓小平很感兴趣。他终于看见了闻名遐迩的阿波罗宇宙飞船。航天中心负责人克拉夫特见中国客人如此兴致勃勃,便当即建议说,如果邓先生有兴趣,可以坐到驾驶舱里面去。
邓小平笑着说,我当然对这里的一切都有兴趣。随后,他就在宇航员艾伦·比恩的扶助下坐进了阿波罗17号的指令舱。比恩坐到邓小平旁边,为他戴上耳机,教他如何操作。
邓小平似乎一下子就学会了,两眼紧盯前方,在座舱的一片蓝光中开始以两倍于音速的速度模拟飞行。
任燕取出照相机接连朝阿波罗指令舱按动快门,心里想,邓小平驾驶阿波罗,这难道不是一种意味深长的象征吗?
而接下来参观登月车的安排同样使邓小平兴致勃勃。曾经登上过月球的美国宇航员阿姆斯特朗向中国贵宾介绍了登月情况。邓小平在听完介绍后,笑着称赞对方说,你是神仙。
阿姆斯特朗听到这句称赞,突然感到十分惊讶。
神仙?阿姆斯特朗想,我能登上月亮,确实是神仙。但是,能把我比喻成神仙的人,可能才是真正的神仙。
阿姆斯特朗哈哈地笑了,转过脸,对旁边的一位美国记者说,我听过无数人的形容,但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
方毅副总理说,这样的形容很正确。阿姆斯特朗于是更加高兴了,他热情地伸手邀请邓小平坐到登月车上去。
邓小平也不加推辞,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坐进了登月车。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面对着各种各样的仪表,坐稳了。
这个感觉确实神奇,他想,我现在甚至有嫦娥或者吴刚的感觉。
他又想,六个月前,美国总统科学顾问普雷斯来北京,给我带的礼物就是一块来自月球的岩石。我当时就琢磨,我们中国人什么时候也能上月球去采一下这些石头。想不到,我现在就坐在登月车上,有了直接采摘月亮的感觉。
他坐了好一会儿,才从登月车上下来。
任燕一看到邓小平离开登月车,便马上挤过人群拦住他,笑容满面地说,小平同志,您能谈谈坐登月车的感想吗?
邓小平看着这位面目清秀的新华社记者,想了想,郑重地说,我是代表九亿多中国人民坐进登月车的。
他想了想,又说,我们也应该登月。
再想了想,邓小平又补充说,我看不用一百年,我们努力一点,三四十年以后,我们中国人也会站到月球上,就像他一样。
说到这里,邓小平就指了指站在他身旁的阿姆斯特朗。
听了这话,所有的中国人都鼓起掌来。随后,美国人也鼓掌了。
就在哈默夫妇打听到中国客人在休斯敦参观约翰逊航天中心,并且驾驶着汽车风驰电掣地赶来休斯敦的时候,美方已经安排邓小平一行开始下一个参观点了。国务卿万斯热情地对邓小平说,邓小平先生阁下,我们应该去休斯敦郊区的西蒙顿市,出席那里的烤肉宴会,这是得克萨斯州的石油企业家专门为阁下举办的。
邓小平一听这个安排就笑了,他说我很愿意跟得克萨斯州的石油巨人们会面,我知道这里是美国财富的集中地。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曾经担任贵国驻华联络处副主任的布什先生,就是在这里采石油致富的。
万斯吃了一惊,说,您的记忆力非常惊人,阁下!
哈默夫妇的汽车是在中国客人离去后一个小时赶到航天中心大门口的。警卫拦住了这辆汽车。哈默走下汽车说,知道这个名字吗,西方石油公司董事长哈默?
警卫摇头表示不知道,并示意汽车离开。
哈默急了,说,我要见邓,明白吗?
警卫继续挥手,这时候一位警卫主管走出了门外。他倒是认识哈默,扬手就打招呼,嗨,哈默,三年没见了,我是杰尼!
哈默像是逢着了救星,大声喊,杰尼,你要帮帮我!
杰尼问怎么帮你。哈默说,你见上了邓,我哈默不能不见上邓。这个原因你知道,我是美国最善于跟红色国家打交道的企业家。
于是杰尼向他摊摊手说,不是我不放你进去,而是你来晚了,你想见的人已经走了。
哈默一听就很懊丧。
杰尼说我倒是有一个消息。哈默说,你告诉我,亲爱的杰尼,我不会忘记你。杰尼想一想,下了台阶,走到哈默的汽车旁,俯在哈默耳边悄声说,邓马上要跟得克萨斯州的石油巨头会面。
哈默问,我应该去哪儿?
对方回答的声音更小,西蒙顿的烧烤餐厅。
哈默拥抱了他的朋友,说,我不会忘记你的帮助,杰尼!
杰尼向迅速远去的汽车挥挥手喊,小心开车,哈默先生,看来要下雨了。
雨说来就来。先是几滴粗大的雨滴打在汽车的防风玻璃上,紧接着就铺天盖地了,哗哗哗地似乎满世界都在震响。
公路前方已经看不清了。哈默瞪圆大眼,前倾着身子,打亮车灯,紧张得像头鬃毛直竖的狮子。他小心地踩着刹车,但又不想放慢速度,一边又咬牙切齿地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妻子说,你看,这有道理吗?国务院安排得克萨斯州的石油企业跟邓见面,就不给我们西方石油公司机会!国务院那帮小子真是瞎了眼!
夫人看着车窗上哗哗的水流,表示出了担心,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别挤进去了!
哈默说,哈默是这种性格的人吗?
这时候夫人就大叫了一声停车,哈默不明所以,吓一跳,赶紧把车停在路边。
夫人转过身,把手搭在丈夫的肩上,轻声说,是不是一定要跟中国人联系?我们这么赶来赶去的,是不是有点难为情?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的生意还做得不够大吗?
哈默沉默了一下,说,听着,亲爱的,拿破仑说过,中国是一头东方的睡狮。现在这头睡狮醒了。我有一种感觉,只要这头睡狮一醒,世界的格局就会起很大的变化!我哈默必须赶上这个机会,我必须与邓小平在美中建交的第一时间里握手。中国太重要了,我不能没有中国。
夫人沉思了一下说,开车吧。
哈默一边启动汽车,一边说,我这一辈子都很感谢你,亲爱的。
大雨的轰轰声明显地减弱了,公路的前方隐约亮了起来。哈默的汽车迅速加速,直往西蒙顿市而去,一路上甚至还超越了很多汽车。
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哈默夫妇的汽车来到了西蒙顿市一家正在飘出音乐与烤肉香气的饭店。哈默吁口长气,对夫人说,赶上了,就是这一家了!
饭店的门卫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女警卫,劈面拦住了走上台阶的这位高个子老人,说,请通报姓名。
哈默说,阿蒙德·哈默,一八九八年出生于纽约。
女警卫启动电子设备,查看名单说,没有您的名字,很抱歉。